兩個小時后。
玉京城外,紅山嶺的山腰上。
蜿蜒的黃土公路到此為止,這個有片寬闊的空地可以停車,他們把租的車停在這里,徒步上山。
紅山嶺險峻巍峨,不是景區,但風景秀麗,游人不絕。現在這個時間段稍微晚了一些,如果早些來,可以看到滿山紅遍層林盡染的景象,停車游玩,霜葉紅于二月花。
當前楓葉飄落,山也枯黃了些。
今天多云,天氣還行。
對面的山上飄著云霧,仔細看去,能看見一條通往云中的小路,白云深處隱隱透出古樸房屋的瓦角,不知是哪位隱士者在何年何月建造的,現今是否還有人住。
姐姐走在最前面,身后跟著桃子。
陳舒和小姑娘慢慢吊在最后,一邊磨磨蹭蹭的往山上走,一邊左瞧右看,小聲議論著道旁的花草風景,時不時撿一根小棍子、把植物的嫩尖給打掉。
有時他們會遇到下山的人。
這里已經有了一些海拔了,空氣變得格外清冷,溫度也下降了不少,陳舒倒不怕冷,他看了看小姑娘,發現小姑娘也完全不覺得冷,反而因為在爬山,臉頰熱得紅紅的,非常可愛。
“那邊好像有房子。”
“那邊也有…”
“哪里?”
“那——”
陳舒停下來,站在路邊上,身前就是懸崖,他伸手指著遠方白云中的一處。
小姑娘靠近他,踮起腳揚起頭,將眼睛靠近他的手臂順著往前看去,很快說道:“好像還在冒煙呢…”
“有人在煮飯吧。”
“姐夫你說他們住在山上吃什么?自己種地養豬嗎?”
“可能是吧。”
“那他們買牙膏嗎?”
“不知道。”
“是高階修行者吧?”
“可能是。”
寧清已經走到很前面去了,她在轉彎處默默停下腳步,站著等著兩人。
長毛白貓也隨之停下,蹲坐下來望著寧清,又隨著她的目光往后看,看見那兩人邊走邊談話,它有些無趣的抬起爪子舔了舔,感覺冰冰涼涼的,沾了泥沙,有點硌舌頭。
那兩人沒走兩步又停了下來。
居然比修靜心道的自己還磨嘰。
寧清看見他們折下路邊仍然開放的不知名野花,插到牛糞里去,還一邊看她一邊議論紛紛,隱約聽見他們似乎是把她比作了牛糞、把陳舒比作了鮮花。
寧清心很靜,很靜很靜。
“哈哈…”
陳舒一邊笑著一邊走了上來,似乎覺得她什么也不知道,還笑嘻嘻的對她問道:“你走那么快干什么?你不是要靜下心來觀察這天地間的一切嗎,你看,這里的天地好大,你怎么不觀察?”
寧清默默回過身往前走。
倒是桃子叫了兩聲,似是在催促他們,充當寧清的代言人。
終于到了山頂。
山頂風光最好。
冬天的山遠遠看去仍是綠的,青山疊翠,連綿起伏,又被煙霧朦朧著,最遠的一重山已經看不清了。只知道那些煙云積蓄之處也許隱居著高階的修行者,他們在路上看見有人從白云中飛起,飛向遠方。
遠山神秘,使人好奇。
討論幾句,三人一貓取出一張野餐墊,拿出早上買的零食和一個垃圾桶,開始吃午飯。
邊吃邊到處看。
這邊有兩個有趣的地方——
靠玉京的方向,遠遠的有一座山,上面修著古樸宮殿,青煙裊裊。
是道門的祖庭,玉安觀。
玉安觀建立的時候就是為了保護玉京安寧,不受外族侵擾。現在則是玉京周邊十分出名的旅游景點,外地游客來玉京的話是必去玉安觀的。不過游客能去的地方有限,只能在前山宮殿轉轉,后山是萬萬去不了的。
每年也都有游客強闖后山,然后迷失在幻陣里,被玉安觀無奈送交警方。
倒是不收門票,這個好評。
陳舒以前就帶寧清和瀟瀟去過。
要是今天在這里再遇到襲擊就好了,陳舒直接給玉安觀來一發曳光術,也許他將成為近幾百年來第一個襲擊道門祖庭的人。
想想就令人興奮。
面朝玉安觀,右手邊的方向,那片青山之中鑲嵌著許多巨大的倒碗一樣的設施,像前世的射電望遠鏡。
但其實是收集星辰靈力的設施。
這屬于環保制靈,就是不知道是不是青舟靈力建設的。
修行者的靈力其實全部來源于星體,并且不同星體的靈力還有所差異,按來源常常將之分成三種——
第一種就來自腳下這顆母星。
它離我們最近。
第二種是滿天星辰。
星辰多數都離我們很遠,很遠很遠,靈力均勻的散開、抵達地球時已經很稀薄了。不過它們數量很多,漫天的無數星辰也能夠提供不少于母星的靈力來源。
第三種則是日月及本恒星系的星體。
這個很折中了,比地球距離遠,比星辰距離近,比地球數量多,比星辰數量少,靈力總量也是不少的。
古代修行者也叫它們日月精華。
這些靈力均勻的充斥著天地間,沒有發現枯竭的跡象,修行者所使用的,也許還不到滄海之一粟。
說白了人是很渺小的。
把全世界一百億人全部殺掉,尸體甚至填不滿一個大些的水庫。
人類的文明也好短暫。
前世看的小說中常寫到一萬年十萬年,可是陳舒來到這個世界,古代九階也才幾百壽命,神靈不知道,但總歸也不是不朽不滅的。他起初覺得好短來著,后來才想起,放在前世,山頂洞人活躍在三萬年前,人類除智人以外的另一個人種、尼安德特人四萬年前才滅絕,半坡人活躍在五六千年前,一個人要真能活上萬年,等他再度踏入紅塵的時候會發現,全世界的人類都跟他長得不一樣。
“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
陳舒坐在野餐墊上,剛好出了陽光,他仰起頭讓陽光照在臉上,悠悠道:“人生有限,其樂無窮…”
余光往旁邊瞄了一小眼。
寧清和瀟瀟正在收拾殘局。
就連小白貓也叼著一張擦過嘴的衛生紙往垃圾桶里扔,只有他坐在這里感懷——這只貓還瞥了他一眼,那極具人性化的眼神好像是在不滿他偷懶。
“emmm…”
我就說當初不該買只靈貓吧?
陳舒不理會它,繼續偷懶,等到她們收拾完了,他才起身指著旁邊一株野草說:“你們猜這是什么?”
寧清默然不語。
小白貓翹起屁股伸懶腰,張大嘴巴,吐出粉嫩嫩的小舌頭。
只有小姨子捧她的場:“什么?”
“蒲公英。”
“蒲公英?”
小姑娘睜大眼睛仔細瞧著。
“是的,只是它沒開花,可能春天回暖了才會開花。”陳舒說道,“你吃過蒲公英沒有?”
“可以吃嗎?”
“可以的,兔子最愛吃蒲公英了,東洲的兔子精也愛吃蒲公英。”
“好吃嗎?”
“還可以。”
“哦…”
小姑娘跑了過來,從地上扯起一片蒲公英的葉子,舉起來看了看,就想往嘴里塞。
“誒誒!”
陳舒連忙攔住了她,見小姑娘朝他投來不解的眼神,解釋道:“做熟了才能吃,我也好久沒吃過了,嗯我看這里長得蠻多的,不如這樣——我們合作,你去摘一些,回去我做,看好不好吃。”
“那姐姐呢?”
“啊?”
“姐姐做什么?”
“姐姐也摘。”
“哦…”
小姑娘開心的摘起了野菜。
摘著摘著,抬頭一瞄,發現姐姐站在前方一動不動,靜靜的盯著自己看,根本沒有在摘嘛。
小姑娘心頭不平衡了,沉默兩秒,立馬站起身,一手指著姐姐,卻望向姐夫:“姐夫!姐姐她沒有摘!”
姐姐依舊盯著她看,邊看邊思索。
“姐夫你看她!”
姐姐又扭頭看向了陳舒,仔細端詳著陳舒臉上的表情,做著解析。
一副“我只是個觀察者、你們無論說什么我都不會理”的樣子。
“emmm…”
陳舒沉思了片刻,才說:“姐姐太霸道了,我也惹不起她,這樣吧,你摘,我做,我們回去不給她吃。”
“好!”
小姑娘捏著拳頭答應下來。
晚間氣溫再度降低。
水龍頭的水嘩嘩直下,陳舒開了熱水,沖洗著白天小姑娘在紅山嶺上拔的蒲公英,要仔細的洗干凈。
小姑娘就站在他邊上,手扶著廚房臺面,歪著身子,探頭認真盯著他的動作。
廚房門口,寧清倚門站著,也微微偏頭看著他們。
這兩姐妹多半是有點什么大病。
客廳傳來新聞的聲音:“受強冷空氣影響,預計未來七天玉京氣溫還將持續下降,明日晚上開始,玉京大部地區將出現強降雪,這將是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
“聽見了嗎?要下雪了呢。”陳舒扭頭對身邊的小姑娘說。
“聽見了。”
“你運氣好好啊。”
“嗯。”
陳舒已經把菜全部洗干凈了,切掉蒲公英的根,只留下葉子,順手就把根丟掉了,對她們倆說:“其實這個根曬干了可以用來入藥的,對普通人很有用。”
小姑娘目光跟隨著他的手。
姐姐依然沒有出聲。
陳舒把葉子焯水后切碎,打入雞蛋、面粉和少許鹽攪拌,起鍋燒油,準備做一個蒲公英煎蛋,印象中這是前世小時候爺爺奶奶最常用的做法。
做著時他有種莫名的感懷,當他拿著小鏟子站在鍋前時,像是記憶與現實發生了交疊,時空也錯亂了。
小姑娘仿佛對于自己親手摘的菜很感興趣,一眨不眨的看著,時而也瞄一眼姐夫。
身后姐姐神情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