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心山下的田地中,半青的小麥隨著微風搖擺。麥子長勢喜人,麥穗出齊了,麥粒飽滿,看起來要不了多久就要豐收了。
一群孩子忐忑中帶著激動地蹲在田邊用手折著青麥子,領頭的那位小丫頭,一頭白發,配上粉色的瞳孔,在孩子群中顯得格外顯眼。
不過看起來其他孩子對于她的樣貌早就司空見慣了,并沒有多另眼相待,而且因為她的年齡看起來大些,還把她當成了孩子頭馬首是瞻。
“大家都揪快點!”白靈淼蹲在地上,伸手用力扯著田里的青麥子。
這些孩子看起來很緊張,時不時向著梁渠那邊張望著,仿佛在提防著什么東西。
在白靈淼的帶領下,孩子們動作很快,沒過一會人手至少有一把了。
就在這時,遠處一位扛著鋤頭的老漢一邊吆喝一邊向著這邊跑來。“唉!”
“大家快跑啊!三伯攆上來了!!”隨著她一聲令下,所有孩子頓時一哄而散。
因為提醒得早,所有孩子都跑脫了沒有被抓到,都在牛心山腳重新集合了。
看著手中兩把戰利品,熱得滿臉通紅的白靈淼露出那缺了一顆的牙,跟著其他親戚家孩子哈哈笑了起來。
“姐,火。”旁邊一位小蘿卜頭,踮起腳把手中從家里拿來的火鐮努力伸到白靈淼的面前。
其他孩子看到這,也不用別人說,紛紛自發性地去四周找枯葉殘枝。
沒過一會,牛心山腳下就生起了縷縷青煙,這些煙都是火烤青麥穗引起的,所有孩子都圍在火邊,吞咽著口水等待著什么。
當所有孩子的戰利品在不大的火上烤了一會,醇厚的麥香味就開始在空氣里彌漫開來,引得他們猛吸。
等到麥芒都烤焦了,麥穗烤得發黑了,經驗豐富的白靈淼知道可以熄火了。
她伸出稚嫩的小手,從中抽出三五個麥穗,放在手心里,掌心合上用力揉搓個三五下,麥粒與麥殼就分家了。
緊接著她再腮幫子鼓起,對著手心吹幾下,麥糠吹走后,就剩下碧綠中帶黑的麥粒了。
她把這些烤青麥粒在掌心籠成一堆,向著嘴里一扣,再嚼幾下,噴香的麥香味甜絲絲的汁水頓時充滿口腔,香,真香啊,又香又好吃。
如此好味道的東西對于窮鄉僻壤的孩子們來說,不得不說是非常難得的零嘴,而且這種烤青麥一年也就那么一小段時間可以烤,等麥子熟了,可就沒得吃了。
因此所有孩子都吃得很認真很仔細,或蹲或站地享受著這份難得的吃食。
等烤青麥都吃完了,每個人的手上跟嘴上都被烤焦的麥穗給染得黢黑,所有人都用手指著對方的臉哈哈大笑起來。
不過笑完,所有人又感覺有些意猶未盡。
“哎,就是三掰掰來得太快了,不夠吃啊。才剛剛嘗個味。”
“就是就是,去摘我家的吧,我爹娘走親戚去了,我家里田里沒人。”
“你家田不行,你家田跟我家田挨著,你家田里沒人,我家田里可有人呢。”
“青麥子多好吃,真搞不懂大人為啥非要讓麥子變黃了再割。”
“都別吵了。”白靈淼大手一揮,“走!咱們去看看二叔家的棗熟了沒!這時候他家里沒人。”
等撒尿滅了火,在白靈淼的帶領下,一群孩子鬧哄哄地向著村子里趕去。
雖然二叔家的棗最終還是沒熟,但是也不耽誤他們在村子里到處趕雞攆狗,這么大的孩子剛好就是精力旺盛人嫌鬼厭的時候,惹到大人們吆喝打罵聲不斷。
不過對于孩子們來說,這恰好是他們最開心無憂無慮的時候,整個世界在他們眼中充滿了樂趣,每一天都很快樂。
可是再大一些就不行了,等再大一些,男娃就要下地干活,女娃就要嫁人了。
就在這一幫人商量著準備去村頭池塘去扎猛子的時候,貨郎的叫賣聲卻把他們都勾了過去。
村頭樹下,貨郎那高肩雜貨擔子上各種新奇的玩意,吸引住了所有孩子的目光。
下巴上貼著狗皮膏藥的貨郎一邊拿著草帽扇風一邊對著這些孩子說道:“娃娃啊,去,去把你們家大人喊來,針頭線腦啊,木梳墨篦啊頂指剪子啊,果子麻糖啊,我這都有。”
“興許你們娘娘買東西買高興了,還能給你們買幾塊糖吃呢。”
一說到糖,所有孩子眼睛紛紛都亮了,頓時一哄而散去村子里找人去了。
貨郎瞧著眼前牽著自己弟弟的白靈淼不由得感覺很是稀奇,這丫頭怎么長這樣,不過作為見大世面的他來說,也沒有一驚一乍的。
相比別人長什么樣,他更關心自己的這趟買賣能不能賺多一點。
看了一眼白靈淼弟弟脖子上的銀鏈子,就知道下面連著長壽鎖,再瞧對方的衣裳新舊程度,心中頓時有了底。
“白娃娃,你家里很有錢吧?你家大人沒給你些銅板買東西吃啊?”
白靈淼的視線從擔子上一根帶花銅簪子上挪開,“沒有,在村子里用錢買不到東西。”
貨郎頓時遺憾一拍腦門,忘記這破地方不是縣城了,有錢也花不出去。這丫頭身上肯定一個子都沒有。
“那那你杵著干啥?趕緊喊你家大人去啊,讓你家大人來給你買糖吃啊。”
“我家大人有事出去了,我跟我弟住在大姨家。”
“嘿,整一白忙活。”貨郎也懶得理這白丫頭了,坐在樹根下拿起自己的葫蘆水壺喝了起來。
白靈淼看起來很想要那簪子,不過她也什么都沒干,就乖乖站在那里看著,仿佛多看一些都是享受。
沒過多久,村頭開始熱鬧了起來,孩子們把貨郎來了的消息傳遍了整個牛心村,不少人因為臉上的黢黑,挨了一頓打,不過他們卻樂呵呵的一點都不在意,軟磨硬泡求著家里大人能給自己買糖。
來的人都是婆婆媳婦們,這時辰男人大部分都下地干活去了,所有人圍著貨郎七嘴八舌問個不停。
不少孩子纏著自己的母親,求著對方買糖吃,可除了少數溺愛的能得逞,基本上都被賞了一個大耳刮子。
“還吃糖!你個死瘟!剛剛臉上的黑灰哪弄的!”
不過有糖的娃吃得也沒有吃獨食,把嘴里吸著的糖塊吐出來,遞到哇哇大哭的嘴里,不大的糖塊在不同的小嘴里傳遞著,最終送到了白靈淼嘴邊。
看著那拉絲的快要消失的褐色小糖豆,白靈淼舔了舔嘴唇,她接過來猶豫了一會,最終還是忍住了誘惑,把那糖豆塞進了自己弟弟嘴里。
“好吃嗎?”白靈淼摸著他的小腦袋問道。
“嗯,好吃。”看著自己的弟弟猛點頭,白靈淼開心地笑了。
等女人們都散開,貨郎的貨架上很明顯空了不少,他心中暗道自己的判斷果然是對的,越是偏的村子,別的貨郎來得越少,越是有賺頭。
墊了墊變沉了不少的錢袋子,美滋滋的貨郎再次坐在樹根上歇歇腳,打算等再歇一會就準備一口氣走到下一個村子。
“叔,你去過很多地方嗎?”白靈淼湊近一些問道。
“那可不,我啊,這些年我走南闖北的,什么地方都去過。”心情好不少的貨郎回答了對方的問題。
“那外面是什么樣啊?跟白家村很不一樣嗎?”白靈淼眼中充滿著憧憬,對于外面的世界她可好奇了。
不單單她好奇,確切地說村子里的孩子都好奇,聽到這個問題,所有孩子不由得圍了上來。
“可不,你們知道最西邊是什么嗎?那是海,你們見過海嗎?我可見過,想當年啊,我在河東道要飯的時候,還見過有人從海里釣起兩人多高的魚呢。”
看著那一雙雙震撼的眼神,聽著那一聲聲驚嘆,貨郎嘴角不由地上揚,感覺到有些飄飄然。
“算了,今天爺么高興,就給你們這些小娃娃好好說道說道,讓你們這些小地方的人也長長見識。”
很快從貨郎的嘴里,白家村的孩子第一次對其他東西有了新的概念,比如什么叫店鋪,什么叫當鋪,什么叫茶樓。
隨著貨郎越說越起勁,聽著身邊的驚嘆聲越來越多,他干脆學起了茶樓里的說書先生開始說起書來。
不過有些地方他也記得不那么清楚,所以就隨意的胡謅,反正都是一些娃娃,諒他們也聽不出來。
“話說在那上古,九黎亂德啊,民神雜糅!不對,不可方物,神狎民則,不蠲其為。這意思就是說啊,過去,那天上的神仙跟咱們是住一塊的。”
“結果啊,有人就瞧見這不得行啊,這個人呢就是顓頊。”
“話說這顓頊啊,哎~那灑嘎的很啊,一出生那就有九尺那么高,一頓飯能吃一頭牛,喝一口水就能喝干一條溪。”
“聽說啊,這顓頊他爹是神仙,也不知道是不是,反正就是這么厲害~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人!”
牛心村的孩子的聽得入迷,遠處的小路上,幾輛馬車向著這邊駛來都沒人注意。
“禍災薦臻,莫盡其氣。顓頊受之,這意思就是說啊,這顓頊這么牛,那肯定有大能耐啊,所以他就當了人的王,就是人皇了。”
“這當了皇帝肯定要干事啊,他瞧著那跟人一塊住的神仙,覺得不得勁,咦~這怎么行,人跟神怎么能住一塊呢,他就帶著白重跟玉黎兩將軍啊,跟神仙盤事去了。”
“嘿!結果你們猜怎么著?”說到這,貨郎很是得意地賣了一個關子。
“怎么著?”白靈淼等人不由得被吊起來胃口。
“結果神仙們居然不樂意,嘿!你就說以顓頊那暴脾氣他能這么服氣?他能忍我都不能忍,那當場就跟那神仙撕把起來了,哎呀,那場面,嘖嘖嘖,抓起頭發就是掀巴掌,啪啪啪!那叫一個響啊。”
就在聽得入神的時候,白靈淼就感覺到一旁有人在揪自己的袖子。
她扭頭就一瞧,就發現是比自己小一歲的舅舅,“這神仙打架怎么跟我大姨跟二姑打架一樣啊。”
聽到這話,其他孩子的眼中也露出一絲疑惑,他們雖然小,但是也不傻,感覺哪里有些不對頭。
“咳咳~怎么回事?不想聽是吧?不想聽我走了啊。”貨郎假裝剛要起身,就被孩子們連忙拉住。“聽聽聽,你接著說。”
瞧見所有人的目光再次吸引過來,貨郎輕咳了一聲,“剛剛我講哪了?哦對,就講到那顓頊打贏了,撓花了那神仙的臉,還摸了那神仙家的雞,還.還搶了神仙的銅錢。”
“結果啊,這神仙還不服氣還帶別人恩來找事,那我祖宗顓頊能忍這口氣?對著手掌心猛地吐兩口唾沫,就跺腳開始做法了。”
“這人皇帝又會做法了?他剛剛都不會,什么時候學會的?”白靈淼好奇問道。
“去去去,少打岔,我說有就有。”
貨郎學著跺腳,嘴里胡亂念些什么,,緊接著他雙手猛地舉向天空,所有的孩子也跟著一同看向了頭頂藍色的天空。
“就聽到那顓頊喊了一句米瑪米瑪哄絕地天通!哎呀,那場面,呼啦呼啦的,哎呀,那家伙,垮垮垮垮垮~你們是沒在場啊,帶勁得很啊。”
聽到貨郎張揚舞爪唾沫橫飛,所有的孩子不由得焦急詢問起來,這到底發生了什么,這貨郎嘴里全是擬聲詞,他們也腦補不出來畫面啊。
而就在這時,扭頭的白靈淼卻眼前一亮,他瞧見自己的爺爺帶著自己的自己父母以及幾個叔叔伯伯牽著馬車走進了大樹樹蔭。
“爺!”白靈淼彎腰摟起弟弟就向著那邊跑去。
白杭疏抱起自己的孫子孫女,笑呵呵地拿胡子扎了幾下,臉上卻忽然一變,帶著自己的兒子們向著那貨郎趕去。
“你剛剛在念叨什么呢!”隨著白杭疏的語氣不善,他身后的兒子紛紛摩拳擦掌,一副要揍貨郎的樣子。
“沒沒念叨什么啊,就跟他們講古呢。”貨郎膽怯地后退半步。
“屁!你講什么古?你會講古嗎?你就講古?講的都是錯的!誤人子弟!!”白杭疏一腳直接把貨郎的擔子跟踹翻。
“哎哎哎,錯的,您老說是錯的,那指定是錯的。”
貨郎縮著脖子不敢放半點屁話,這老頭生了這么多兒子,惹不起啊。
眼看著白家人就要圍上去要揍貨郎,白靈淼輕輕揪住自己爺爺的胡子,“爺,別打他好不好?你打了他,貨郎以后可就不來咱們村了。”
白杭疏最疼這大孫女,哪里會不同意,當即和藹笑著摸著白靈淼的頭,“哎,就依小囡囡的,你這嘴怎么黑呼嘛漆的,又烤青麥吃了?”
逃過一頓打的貨郎哪里還剛廢話,當即扛著擔子就要走。
“等會!”白杭疏的聲音嚇得貨郎身體一哆嗦,他臉上掛著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轉過身來,向著身后看去,“這位爺,您還有事啊?”
白杭疏板著個臉走過來,從擔子上拿起一把麻糖塞到自己孫女跟孫子懷里。“多少錢?”
看著那虎視眈眈的白家人,貨郎有些猶豫地試探性地說道:“不要.錢?”
“不要錢?呸!你以為我們是綁票的嗎?少他媽廢話,到底幾個子!”
瞧見白杭疏是真打算買而不是搶,貨郎臉上頓時重新堆起笑容,報價的時候偷偷多報了一個銅板。
“這位爺,這是您孫女吧?她剛剛一直盯著這銅簪子呢,可中意了,也不貴,只要.四十個銅錢。”貨郎拿起那銅簪子就開始推銷起來。
白杭疏有些猶豫地看了看,最終伸手拽了過來,插到白靈淼頭上,“囡囡,你都這么大了,也該打扮打扮了,明天讓你娘把頭發扎扎,別也天天跟個野瘋子似的,在林子里田里瞎跑。”
一旁的白靈淼的母親走過來,笑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女兒,“她爺,沒事,女娃都這樣,等大了就文靜了。”
嘴里塞著麻糖的白靈淼也不說話,伸手摸著自己頭上,那簪子上的銅花直樂呵。
出遠門的一行人毫發無損地回來了,白家村仿佛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喜事一樣,當天就在白家大院吃起了宴席,過年都不讓殺的豬,今天居然殺了一頭。
而且不單單殺了一頭豬,還格外殺了一只羊跟一頭牛。
都連殺了三頭畜生,那平日里難得吃的肉今天肯定是管夠的,
香噴噴的醬牛肉,吱吱冒油的梅干菜扣肉,大塊的肘子被盤子端著送上了桌子。
這么多好吃的,白家村的孩子頓時樂開了花,趴在小孩那桌上囔囔囔,跟一頭頭小豬一樣發了狠的猛吃。
村子里散養的狗跟雞在桌底下鉆進鉆出的,吃著美味的殘羹也跟著過了一次好年。
酒足飯飽后,坐在主座上的白杭疏端起酒杯,帶著幾分激動地說些什么,不過白靈淼聽不懂。
此刻她注意力全集中在自己懷里的那幾顆麻糖上,一想到一天吃一顆,還能吃八天,她頓時如同吃了蜜一樣甜。
“不對,還要分給其他人呢,有好東西不分享,那我這個頭頭怎么當。”就在白靈淼還在思索著麻糖的分配時,身邊響起了一道聲音。
“阿姐,你糖還有嗎?我吃完了。”
瞧見自己弟弟站在身邊吸著手指,白靈淼點了點頭,拉開衣服就要拿糖。
不過當瞧見里面被自己體溫化成一攤的麻糖,忍不住的淚水不由地從她眼眶中流了出來。
“哎呀哎呀,是誰欺負咱的小囡囡啊?”鼻子發紅的白杭疏端著酒杯走過來,抱白靈淼就狠狠親了一口。
“阿爺,糖化了。”白靈淼癟著嘴委屈地說道。
“哈哈哈哈,我當什么事呢。沒事沒事,化了也能吃。”白杭疏伸出手指繞上軟化的麻糖塞進白靈淼嘴里。
白靈淼學著也用手指繞上了軟化的麻糖塞進自己弟弟嘴里。
“囡囡啊,別信那貨郎說的啊,那都是假的。”
聽到這話,白靈淼頓時瞪大眼睛看向自己的爺爺,“阿爺,那什么是真的啊?”
“哈哈哈,想聽爺爺講故事啊?好!把娃娃們都叫過來。”
等村子里的孩子都到齊了,白杭疏就開始講了,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從他嘴里傳出,聽得孩子們驚奇無比。
白靈淼坐在自己爺爺的腿上,崇拜地看著他,自己爺爺真厲害,每次講都能講不一樣的。
靠在最喜歡的親人懷里,聽著耳邊新奇的鬼怪故事,嘴里吃著甜絲絲的麻糖,爹娘也回來了,白靈淼覺得這是自己這輩子最高興的一天了。
白靈淼番外今天是白靈淼的生日,讓我們祝淼淼生日快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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