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陽城外。
方臘看著眼前的護城河,陷入了沉默。
前排的將士看著眼前的護城河,也陷入了沉默。
有這么修護城河的么?太喪心病狂了吧!
毫不夸張地講,站在河道最寬的地方,如果稍稍帶點近視,都看不到那頭城池的情況,乍一掃過去,還以為這就是漢江呢!
空氣一片安靜之后,方臘故作輕松地笑了起來,對著左右道:“燕軍把襄陽城修得這般好,我軍一旦攻下,他們想要再奪城,恐怕也打不下來了,到時候荊襄防線自成一體,倒是大有作為!”
石寶立刻宏聲道:“圣公所言有理,燕軍這般加固城防,顯然是畏懼我軍威勢,一味以固守為主,我軍占據主動,進退自如,何懼之有?”
眾將士紛紛點頭。
攻城一方有個好處,打不下可以退走,這在心理層面至少有所安慰,而且方臘對于襄陽的修建已經有了預測,來時就做足了準備。
相比起上次的兵分兩路,后院失火,此次大軍的陣容無疑強大。
四位大將軍石寶、厲天閏、司行方、龐萬春齊至,還有鄭彪、杜微等身負絕技的小將,上下用命,后方則是王寅全力提供糧草輜重支持。
如果不是襄陽地處南方門戶,一下卡住了他們的脖子,非拿下不可,天下間任何一座重城,即便是之前在面對遼軍主力堅守數月的大名府,方臘都有信心攻而克之。
現在則要講究戰術,他深吸一口氣,下令道:“襄陽地處險要,需四面筑堡,長期圍困,再以水陸并進,攻克樊城,徹底截斷襄陽糧草,若能圍點打援,將燕軍擊敗于城外,更可撼動士氣,待機破城!諸將,拜托了!”
眾將重重抱拳:“諾!!”
“方臘軍經歷了那么多挫折,士氣尚能保持,實在不容易啊!”
“出城襲擊的計劃暫時放棄,依舊以堅守為主。”
徐寧和張清立于墻頭,目光如炬,看著方臘大軍的行動,并未有絲毫輕視。
廣信軍與鎮戎軍鎮守襄陽,并未參與到之前的南方戰事,但機密部將大小事宜傳入,再加上之前斥候的情報收集,幾乎親眼見證了荊湖發生的種種風波。
平心而論,徐寧和張清都認為方臘回不來了,就算勉強能維持住軍中士氣,也該選擇別的進攻目標。
但那其實也沒用,他們一旦在襄陽徹底站穩腳跟,燕軍大舉南下,到那個時候,方臘的荊湖就相當于沒有燕云十六州作為屏障的趙宋,大門敞開,慘遭蹂躪。
攻是軍心動蕩,拖是慢性死亡,都看不到未來。
結果在經歷了種種波折之后,方臘還能親率大軍來攻,并且軍容不亂,簡直是奇跡。
至少徐寧和張清都承認,他們是沒辦法在逆境之中,對于麾下將士擁有這么高統率力的。
不過他們并不畏懼,只是不希望讓麾下兒郎增加無謂的傷亡,開始檢查守備:
“北面的城墻距離江邊僅數丈遠,足以淪為弓箭手的靶子,難以通過漢江攻城。”
“南面和東面的漢江沿岸,則大都是灘涂,大船根本靠不了岸,騎兵沒有用武之地,再加上六十丈的護城河,他們只能望而興嘆。”
“方臘軍想要進攻,唯有西邊一條狹窄的通道…”
“來吧,讓我軍見識見識,這南方的起義軍有多大能耐!”
燕京王宮。
王慶、方玉葉和方杰位于宮門前,眉宇間帶著幾分疲憊。
他們昨日就抵達這座北方都城,在驛館休息了一夜。
但顯然三人都沒有睡好,畢竟接下來要見到的,可能是天下最有權勢的人。
已經不止是可能了…
“燕王殿下果然是英明圣主,我的選擇是對的!”
王慶身體疲憊,精神振奮。
正如之前對方臘所言,他選擇向燕廷投誠,不單單是為了方臘,也是為了自己。
身為曾經的明尊教中人,又試圖竊取方臘的權勢取而代之,王慶雖有一身本事,但別的反賊首領恐怕也容之不下,容得下他的則不肯屈居之下,當機立斷投靠燕廷,無疑是一個最好的選擇。
事實證明,他賭對了,燕王直接召見,三人一路北上,入宮面圣。
而相比起之前追隨燕王光復燕云的嫡系,后來者無疑比之不過,可燕廷里面南方人很少,這點優勢應該好好運用,一定要把握住此次機會。
不過在正式入宮之前,王慶又看了看方玉葉,這位妻子不是特別聰明,趕忙再度告誡了一次:“娘子,見了王上,千萬不要失禮,你不僅是我的內人,還代表著方公的顏面!”
方玉葉眼神復雜,低聲道:“請夫郎放心,妾身明白…”
方臘讓自己這位公主跟著王慶投燕,對于方玉葉來說不吝于一場晴天霹靂,為此她大哭了好久,根本舍不下那前呼后擁的尊貴地位。
但真正深入燕境,看著那各州縣欣欣向榮的發展,方玉葉又越來越沉默。
燕廷內部覺得擴張速度不快,可站在旁觀者的角度,盡收中原,納入河東,關中又如囊中取物,這等平定北方的速度已經不可思議,足以讓南方絕望,何況這等統治還異常穩固,并不是空有疆域,實則虛有其表…
令方玉葉一顆心沉到谷底的是,連方臘都準備在稱王建制后修建屬于自己的王宮,擁有這般權勢的燕王,還住在昔日遼人修建的破舊宮城里面,半點不貪圖享樂。
一幕幕沖擊紛至沓來,她都想勸服兄長了,這還反抗什么,直接投降吧…
“這燕廷禁軍的武藝,相當了得!”
相比起王慶、方玉葉的心思,方杰的考慮最為簡單,目光落在王宮侍衛身上。
個個武藝不俗,在方軍中都是獨當一面的好手,尤其是走在最前方的一個年輕少郎,胸脯橫闊,骨健筋強,渾身上下有千百斤氣力,氣血旺盛,端的少見!
武松感受到這份銳利的目光,側頭看了方杰一眼,步伐沉穩地往前邁去,沒有做出什么表示。
年齡還小的他,沒有入六部當官,而是被燕王留在身邊當上了侍衛長,偶爾點撥武藝,有著突飛猛進的快感,這位少郎為此甘之如飴,覺得什么大官都比不上這等福分。
路程并不長,到了紫宸殿前,武松帶著侍衛等候在外,由內侍將三人帶入。
跟著前方的宦官亦步亦趨,三人的腳步下意識放輕,王慶和方玉葉的心更是不可抑止地砰砰狂跳起來,緊張得不斷抿著嘴唇。
相比起來,王慶更是通過殿宇的名稱,想到在宋廷里面,紫宸殿一般是官家視朝的前殿。
每月朔望的朝會、郊廟典禮完成時的受賀,還有接見各國使臣,也都在此殿舉行。
如果宮內規制沒變的話,燕王殿下在此接見他們,又有什么深意?
事實上并無深意,李彥懶得琢磨這等小細節,在紫宸殿見一般的外臣,只是因為這座殿宇在遼人手中修建的不錯,入宮的途徑也方便,才會在此。
而三人入殿的同時,他從后方走了過來,頓時引得兩道身影拜下:“臣王慶拜見燕王殿下!”“臣方玉葉拜見燕王殿下!”
方杰慢了半拍,也趕忙拜了下去,甕聲甕氣地道:“臣方杰拜見燕王殿下!”
眼見他們要三叩九拜,李彥抬了抬手:“起來吧,非大典不必行此禮節。”
“是!”
王慶緩緩起身,見到他起身,方玉葉和方杰才跟著站起。
這三位就沒有賜座的資格了,李彥雖然早就見過,但這個身份還是打量之后,勉勵道:“三位自拔以歸,我心甚悅,望勤忠行事,為國效力。”
王慶心中一喜。
他們的行為,完全可以用“棄暗投明”來形容,雖然方玉葉和方杰肯定覺得不好受,卻也不敢有怨懟之色,而“自拔以歸”這個詞可是形容前唐名將李績的,“自拔以歸,從秦王伐東都,戰有功”。
雖然性質并無區別,暗含的期許卻大不一樣,王慶險些又要拜了下去,不過察言觀色,發現這位稍稍皺了皺眉,才趕忙停下,拱手一拜:“我等定不負燕王殿下所望!”
接下來就是許官環節的,對于歸降者,都是要許以高官厚祿的,尤其是改朝換代之時。
前唐的李淵如是,從晉陽起兵,到攻入長安,不知許了多少高官爵位,趙宋的趙匡同樣如此,得國不正更要以官職收買人心,宋朝官職那般混亂,也有一個原因就是趙匡讓歸降的各國官員至少保留原職,事后又不愿給予實權,才弄出了那套繁瑣至極的官職制度。
不過李彥與那兩位都不同,他接受王慶三人,千金買馬骨的因素有,卻并不多,更多的還是因為王慶有才干,又在南方經營許久,能夠派上大用,開口問道:“方臘派使節來我燕廷之際,是不是也與川蜀楊賊往來結盟?”
王慶先是一怔,然后瞳孔猛地漲大,已然意識到,自己和方臘的謀略,對方固然因為胸襟氣魄欣然應下,卻也同樣將計就計:
“此戰燕廷不僅要盡收荊襄,占據南方戰略要地,還將目標瞄準了,改朝換代之時最容易割據的川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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