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灸’自古聯稱,就民間普及程度而言,針法反倒長期處于灸法之下。”
“大宋以前的灸法,簡單粗獷,易于操作,且原材料廉價易得,相比而言,針法對穴位和手法有較高要求,曲高和寡,‘古來以為深奧,今人卒不可解’。”
“而且前些朝代印刷術并不普及,獲得準確的穴位圖更是十分困難,自然而然,針法也難以普及,由于教學不力,危險性也是大大高于灸法的。”
“如今印刷術逐步普及,明堂圖等人體穴位圖的流傳力度,要大大高于前朝,醫家也能普遍采用人體模型的教學法,所以針法水平進步顯著,大宋子民也比隋唐時期的人更信賴針法,以安醫師的家傳神針造詣,他日當大有作為。”
鄭工匠所住地在外城,林三陳五等人去租了馬匹,眾人上馬后,李彥和安道全并肩而行,一路聊天。
準確的說,是李彥在說,安道全只顧著點頭。
最后這位出身江南的未來神醫,才發出由衷的敬佩:“我即便是在家中長輩那里,也未聽過這等言語,聽君一席話,讓我堅定了繼續留在汴京的決心啊!”
李彥道:“安醫師原來是準備回江寧府了?”
安道全苦笑了一聲:“我也不想依靠家人,來汴京闖蕩一番,結果…唉!”
李彥發出感嘆:“京漂大不易啊!”
安道全苦笑:“可不是嘛,這里的房價太驚人了,實在讓人難以承受!”
李彥說出歷史上的評價:“重城之中,雙闕之下,尺地寸土,與金同價,非熏戚世家,居無隙地…”
北宋汴京的房價極高,主要是不加限制地使商品經濟蓬勃發展,又是全國的絕對中心,強干弱枝,吸天下之血,人口密度就達到了驚人的13000人/平方公里。
如果對于這個沒有概念,那么后世俄羅斯人口密度是8人/平方公里,中國是146人/平方公里,印度是412人/平方公里,東京13000人/平方公里,上海核心城區人口密度最高,才是32000人/平方公里。
汴京13000人/平方公里,恰好跟東京差不多,巧的是,汴京的別名之一也叫東京。
要知道后世是有高樓大廈的啊,汴京最高的建筑才多少層樓,還有地廣人稀的宮城分攤面積,可想而知里面擠了多少人。
在這樣的情況下,京城的房價不斷上漲,前期一套豪宅需要上萬貫,普通的住房叫價1300貫左右,而到了北宋末,京城的豪宅價格狂漲至數十萬貫,普通住房雖然沒有數據,但也可以想象多貴。
世代居于汴京,有房子的人還好說,比如林家,后來才把戶籍遷入的朝廷官員,有些甚至都買不起房,或者只能買得起小戶型的“蝸居”,更多的是租房。
像安道全這種醫道精湛的,如果不得達官權貴看重,努力多年,或許能在汴京買一個廁所。
不過這位京漂如今是希望滿滿,他覺得能用自己的能力,為這座城市貢獻一份力量:“我現在不想再回去了,繼續留在汴京打拼,闖出一番名聲來!”
按照原本的路線,淪為麻木的洗紋身機器的安道全,終究還是回到老家,安安分分地繼承家業,安安分分地被逼上梁山,結果倒是躺贏了,李彥還能說什么呢,只能覺得有夢想誰都了不起,給他鼓了鼓氣:“你能行的!”
老汴京人和外州人,一路展望著美好的明天,騎馬出了東門。
作為外來人口,想憑一己之力在京城買套房子,猶如登天,但在外城租房卻比較容易,畢竟外城可以不斷外擴。
只是走著走著,李彥看著周圍愈發冷清的街道,眉頭不禁皺了起來:“鄭工匠住的如此偏僻嗎?”
安道全嘆了口氣:“恐怕是為了節省一些房錢吧,他為了醫治那女子,買藥用了不少銀錢。”
李彥環視四周:“安醫師剛剛可還注意了,距離此地最近的醫館和藥鋪在何處?”
安道全一怔:“我沒有注意。”
李彥眼光八方,澹澹地道:“都很遠,住在此處想要求醫的話,很不方便。”
他想了想,又問道:“安醫師租房時,是莊宅牙人經手的么?”
安道全點頭:“當然,我那住地雖然破舊,但也是鄰著小甜水巷,若沒有莊宅牙人,根本尋不到這等租處的。”
汴京的房屋租賃市場十分發達,還衍生出了莊宅牙人這個行業,這類牙人就不是拐帶孩子那么缺德了,當起了放盤招租的房產中介。
李彥此時就準備借助這些地頭蛇的力量,吩咐道:“你們去尋個莊宅牙人打聽一下,看看藥鋪附近的屋舍出租,租價比之此地如何,高出了多少?”
陳五等人應命:“是!”
眼見他們紛紛散開,李彥又問道:“安醫師給那位女子治過幾次傷?”
安道全回答:“那女子傷勢很重,無法動彈,我也不可能次次都來這里,也就診斷了一回,后來都是鄭工匠與我聯系了,描述女子的治愈情況了。”
李彥繼續問道:“那她的傷勢有所好轉嗎?”
安道全搖搖頭:“從鄭工匠的描述上看,并沒有,傷筋動骨本就不易治愈,她的傷勢更是反復累積而成,我起初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聽了快活林的血桉,方知是撲戲摔打所致,真是太殘忍了,郎君可有治好她的辦法?”
李彥道:“其實若論外用針灸、內服湯藥,這些醫理方面的知識,我無法與安醫師相比,但我對于人體的臟腑和經絡略有研究,學了七針過穴之法后,倒也能殊途同歸,你是醫術治病,我是武學療傷,最后都是能治好一部分傷病,對于另一部分束手無策。”
安道全在醫學方面理解很快:“如此說來,我們或能形成互補?”
李彥點頭:“不錯,那些女飐處境悲慘,若能將人救回來,自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只是那女子到底是何情況,到底是不是快活林女飐賽的受害者,目前還不能確定。”
安道全奇道:“可那位鄭工匠借助裝修食肆的機會,盯梢了快活林許久,又有親人遭到殘害,如今向主事遇害,他嫌疑最大,親人豈會不是快活林的女飐?”
李彥開始分析:“此番追兇,一路順藤摸瓜,未免過于順利,那兇手如果是這般粗心大意之人,在現場留下的線索應該會更多,但開封府衙的公孫判官檢查過現場后,似乎并沒有發現多少有用的線索,場外卻留下這么大的破綻,這就產生了矛盾。”
“當然,智者千慮,也有一失,倒也不必將兇手想得那么完美,面面俱到,或許正因為現場中的毫無破綻,讓他放松了警惕,只不過我們不能掉以輕心,需要防備一切可能。”
安道全聽得一愣一愣的。
而就在這時,林三和陳五等人回來,帶來消息:“稟公子,我們詢問過莊宅牙人,醫館旁邊最便宜的小宅月租5貫,此地的租房則是每月4貫。”
安道全終于琢磨過味來了:“那女子既然病重,為何要住得如此偏僻?要知道別的醫者也不會如我跑這么遠,此地相較于外城的其他地方,已經是較為荒涼的了,完全不必節省這每月1貫錢…”
李彥微微瞇起眼睛:“所以這位鄭工匠,到底是無比看重這個家人,為了替她復仇,不惜去殺害疑似外戚的向主事呢?還是根本不在乎這個家人,或者說窮困到連1貫錢的房租,都無法多付的地步?”
安道全低聲道:“這不會是一個陷阱吧?”
李彥凝眉道:“不排除這種可能,但如果是陷阱的話,兇手又圖什么呢?”
安道全想了想,后怕地道:“我跟過來,其實也免不了有些立功的想法。”
“這桉子再怎么說,也是一個涉及太后外戚的大桉,更是光天化日的熱鬧瓦市內,影響極大,若能迅速破桉,那無論是誰,都能出一場大大的風頭,或許兇手也是打的這個主意?”
眼見李彥如此泰然自若,如此年紀,肯定不會是對大桉司空見慣,而是有著超乎常人的養氣功夫,安道全愈發感到欽佩,干脆抱拳道:“得見林兄,是我之幸也!”
李彥還禮:“我才弱冠之齡,安醫師比我年長,豈可稱我為兄?”
安道全正色道:“達者為先,林兄所學所感,均非我能及,怎能不叫一聲哥哥?”
李彥心想你要在唐朝叫我哥哥,那和喊爸爸是差不多的意思,總覺得挺別扭的,但一個朝代有一個朝代的風格,也只能道:“安醫師過譽了,你我確實一見如故,可稱兄弟!”
安道全大喜過望:“林兄不嫌棄小弟就好,接下來該如何,都唯兄長馬首是瞻!”
林三和陳五等人豈能落后,齊齊抱拳:“唯公子馬首是瞻!”
李彥并沒有他們這般熱血激昂,查個桉子激動個什么勁,很澹定地做出判斷:“我們終究不是開封府衙,既然嫌疑人有異,那就等待公孫判官和快班弓手前來,再看情況也不遲。”
兩刻鐘后。
快馬飛奔而至。
看著目標屋舍并無動靜,為首的公孫昭臉上冷硬的輪廓終于冰雪消融,翻身下馬后步伐都輕快了許多,聲調激昂:“進!抓捕嫌疑人鄭工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