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館六學。
二館指的是弘文館、崇賢館。
弘文館是李淵在武德四年設立,初名修文館,后來李世民即位,改稱弘文館,學生有數十名,大多是皇族勛戚子弟,跟著學士們一起研讀經史。
崇賢館則是貞觀十三年設置的,是太子學館,隸屬東宮,相當于為太子培養下一代的文士人才,李世民對于李承乾是真的沒話說。
六學則指的是國子學、太學、四門學、律學、書學、算學,前三學學習儒家經典,后三學屬專科性質,都屬于國子監。
六學已經很不錯了,但相比較起來,二館自然是大唐的最高學府,最頂尖的貴族學校,不僅太子和皇子在里面讀書,學生還都是皇族貴戚及京官中的高級子弟。
基本得有個穿紫袍的好爸爸,才能進得去,名額很是稀缺,二館加起來,大概也就收六七十名學生,入學年齡一般在十四歲到十九歲之間,及冠就不收了。
而里面不僅能陪太子讀書,還可以接觸到各種學士,由其他官員兼領,五品及以上稱學士,六品稱直學士。
所以李彥派出郭元振和安神感來二館六學找人時,郭元振就很興奮:“我們不僅可以找學子,還可以請學士一起去啊!”
安神感卻不看好:“這群二館學子,眼高于頂,我九弟以前還被他們辱罵過,一怒之下跑回涼州,險些惹出禍事來…”
郭元振問道:“你弟弟考中明經科,銓選一年后,去了哪里任職?”
安神感道:“他既不愿意回涼州,又不想去內衛,去外縣基層當縣尉了,說要好好歷練歷練,娘娘勸不住,阿耶倒是挺贊同的。。”
郭元振就是偏遠縣城出來的,其實很難理解這等人的心思,但甭管別的,夸就是了:“你弟弟如此有志向,將來一定會有大成就的!”
安神感聽了果然露出笑容:“是啊,九弟很有出息。”
郭元振轉回話題:“別擔心這些二館學子不來,這可是來我內衛實習的大好機會!”
安神感一怔:“實習?”
郭元振道:“這是六郎教我的詞,就是提前感受內衛的工作,不發俸祿,但為以后入職積累經驗,我們平日里,也該多收點實習生,將工作選擇性的交付,讓他們多多參與,多多歷練。”
安神感初聽覺得不錯,但仔細想想,這不是妥妥的打白工嗎,不禁有些無語:“六郎的閑散,你倒是學了個十成,都想到讓實習生來替工了…”
郭元振笑道:“他們可樂意得很呢,想要成事,要會得人,這并非偷懶,而是兩全其美。”
安神感知道說不過這位,也不再辯論,轉而看向去處:“那若論關系親近,我們應該先去崇賢館找人吧,當年太子殿下編輯《瑤山玉彩》時,里面不少學士也出過力的,六郎家中不是還有殿下贈予的《瑤山玉彩》嘛…”
郭元振搖頭:“弘文館排在崇賢館之前,我們如果先去崇賢館,萬一以后傳出,難免被弘文館嫉恨,這雖然是一件小事,但也要注意,不能給六郎惹麻煩。”
安神感這才恍然:“對對,是我疏忽了,我們先去弘文館。”
郭元振微笑:“如果弘文館人員不合適,我們可以再去東宮的崇賢館嘛,內衛實習的好機會,還是要留給親近的人。”
兩人入了館內,發現眾學子正在校理圖籍。
這里是洛陽,不是長安的本館,隨著太子東行的學子和學士也不是全部,在這空蕩蕩的大殿中,就有些冷清了。
但就算人數稀少,無論是學士還是學子,都十分投入沉浸,或在書架前閱覽,或在案桌上寫字,手中的黃紙,身側的墨水,都散發出清苦香氣,很有學習的氛圍。
由此可見,這些人出身雖然極為尊貴,但絕不是不學無術的紈绔,如果是喜愛文學的士子,待在這樣的地方,別提多舒服了,安神感也下意識放輕腳步。
郭元振沒什么感覺,按照正常姿態走了過去,向四方行了一禮:“內衛李機宜麾下,武德衛郭元振,拜見諸位。”
這個自我介紹相當好使,主要是前面五個字特別響亮,原本沉浸在書本里,根本不愿搭理兩個綠袍官員的學士和學子紛紛一怔,紛紛起身走了過來,還禮道:“見過郭武衛!”
安神感也跟著自我介紹,雙方見禮后,郭元振微微一笑:“我倆此來,是奉李機宜之命,邀請學士入內衛指教,邀請學子入內衛實習的。”
學士自不必說了,本來就是五品官員,看的是李彥的面子,立刻道:“指教不敢當,李機宜若有需要,盡管說明便是。”
而那些學子有些詫異:“郭武衛,不知入內衛實習是何意思?”
郭元振解釋道:“這是李機宜的嘗試,已經得到了太子殿下的認可,讓有才之人提前熟悉內衛的工作,為以后入職積累經驗,多多參與,多多歷練,名額不多,機會難得。”
學子們的臉色從詫異轉為欣喜:“可有要求?”
由不得他們不高興,他們固然出身極好,但既然入了弘文館,正常的途徑也是先參加科舉考試,考上進士,有了選人身份后,等待吏部銓選,然后再分配官職。
這個過程再短,也需要兩到三年,起步官職也不會多高,現在如果能去內衛實習,有了功勞,更能在李機宜面前混個臉熟,那就超出同齡人不止一步了。
郭元振道:“弘文館是先帝所設,培養的就是國之棟梁,按李機宜跟我的言語,每位學子都是內衛所需要的人才。”
“不過為了避免打擾諸位的學業,我們還是不得不忍痛取舍,不知諸位之中,是否有對高麗之地的歷史,或三韓苗裔的史冊有所了解的?”
“三韓之地?”
聽了這個地名,眾學子頓時露出不屑之色,開始用鼻孔看人了:“我們修的可是墳典經義,若是《春秋左氏傳》《史記》《漢書》,人人都可一行,區區高麗蠻夷之地,哪來史書之說?”
這話其實沒錯,這個年代朝鮮半島自己寫的史書,主要就是新羅所寫的《三國史記》,但也要百年之后,現在還沒寫出。
所以就算是新羅的皇族,對于歷史的了解,也是口口相傳,根本沒有記敘下來的明確史冊。
郭元振笑容收斂,換成嘆息:“確實困難,那只能拜托學士了。”
學士終究不比學子,能人輩出,其中就有老者撫須道:“老朽當年隨著先帝出征高麗,對于那里的風土人情有所了解,可往內衛一行,容老朽先尋一尋書卷…”
郭元振正色一禮:“多謝先生!”
眼見實習的名額沒了,有些學子搖搖頭,回歸手中書本,有些學子目光則閃爍起來,開始尋找關于異國的書籍。
安神感旁觀,突然明白了郭元振的目的,以極低的聲音道:“六郎對于新羅頗為看重,不單單是這回的審問,你還準備未雨綢繆,引導二館學子的學習方向,培養所需的人才?”
郭元振微微點頭,回應道:“如果能多拉攏幾位入內衛,這種背景學識都很強的小郎君,將來也能當作班底培養,何樂而不為呢?不過目前看來還不行,他們對于三韓之地確實沒有…”
話到一半,郭元振及時止住,因為一位學子走了過來。
他腳步緩慢,身姿拘謹,似乎有些自卑,與其他學子昂揚高傲的精氣神形成鮮明的對比,但稍稍遲疑后,還是來到面前行禮:“在下薛楚玉,對于三韓之地略有了解,想嘗試一二。”
薛楚玉一露面,別的學子頓時露出嫌惡之色,甚至毫不掩飾的走到一旁,排斥之意一目了然。
郭元振耳朵極尖,還從那些人的議論中聽到“大非川”“吐蕃”“十萬軍士”的字眼,再結合這位的姓氏,立刻問道:“不知薛將軍是閣下的…?”
薛楚玉抿了抿嘴,情緒有些低落:“那是家父。”
郭元振想到了六郎對于薛仁貴的尊敬,頓時大喜過望,立刻道:“有勞薛學子了,請隨我們入內衛!”
“薛仁貴之子?”
李彥心中確實驚喜,仔細打量站在面前,更顯得局促的薛楚玉。
身為薛仁貴的第五子,自從他的戰神父親因罪被貶后,薛楚玉雖然沒有被趕出弘文館,但日子也不好過了。
畢竟大非川之戰敗得實在太慘,十萬唐軍全員覆沒,大唐自立國以來,就沒吃過這么大的虧,年輕一輩往往更重榮耀體面,自然對他頗多非議。
不過那場慘敗,其實非戰之罪,李彥在出使吐蕃之前,就將后世的高原反應,變為這個時代能夠聽懂的冷瘴,通過安元壽的口,講解成李治聽。
他們解釋了當年大非川之戰,薛仁貴為什么會眼睜睜看著友軍被欽陵大軍消滅,不是他見死不救,而是高原反應發作,人一時間無法動彈。
李治也相信了,但直到最后,這位圣人還是沒有給那位勞苦功高的大唐戰神平反。
等到李彥從吐蕃回來,關注點就是饑荒災情了,雖然冷瘴得到進一步的驗證,證據確鑿,但由于李治整日昏沉,無法理會朝政,那個時候平反薛仁貴顯然是不可能的,只能再度放下。
如今遇到薛仁貴之子,讓他頗為驚喜,安慰道:“薛小郎君不必緊張,你或許不知道,我當年學習弓弦勁秘傳時,還看到了令尊留在秘卷上的評價,一直記憶猶新,不知令尊近來身體如何?”
薛楚玉聽他所言,也稍稍松了口氣,回答道:“阿耶身體康健,弓馬都未生疏,只是無法再上戰場,有些遺憾…”
歷史上的薛仁貴,要十年后才會去世,后來又得到復用,再戰突厥,取得云州大捷,算是在臨終前挽回了一些聲譽,但想來大非川之戰是他永遠的痛。
李彥準備讓這位老將軍不帶著遺憾離開人世,再加上薛仁貴的嶄露頭角就是在高麗戰場上,頓時拍了拍薛楚玉的肩膀,明明年齡還小些,儼然有了兄長的姿態:
“挺起胸膛,自信一點,將薛將軍當年在高麗大展神威的事跡,說與里面那無知的夷女,讓她知道,真正的歷史,不容篡改!”
薛楚玉聽了前因后果,已經明白此來的目的,卻還是不太自信:“萬一新羅公主不認呢?”
李彥冷冷一笑:“那不久后的將來,或許就要勞煩薛將軍領兵,再去一趟三韓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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