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宋大將那苗參拈起時,王強、張援民等人下意識地挺直身板、仰著脖子向那參望去。
趙家幫論打圍還行,可要論放山,他們的底蘊太差、底子太薄。
趙家幫七個人,除了趙軍,其余六人還是第一次聽到艼帽子這個詞。
這參經過宋大、張躍進、徐千里的手,落在郭大胡子手上時,他拈起參仔細看了一眼后,忽然將視線轉向那正在聽李如海匯報的趙軍。
“趙把頭。”郭大胡子喚趙軍一聲,喚得趙軍一怔。
趙軍抬手示意,李如海便退到其身后坐下。本來也沒什么好匯報的,不過是李如海喜歡走那形式罷了。
剛剛郭大胡子喚趙軍時,李如海正跟趙軍說著“交易一切正常,錢貨兩訖”的話。
此時眾人目光都集中在郭大胡子身上,他們都能看出來郭大胡子跟趙軍不對付。此時郭大胡子突然來這么一句,接下來肯定是沒什么好話。
果然,郭大胡子再張嘴就是:“趙把頭,這棒槌我看不太好,你幫我斷斷唄?”
郭大胡子說他看不太好,并非是參不好,而是他看不明白這苗參。
至于郭大胡子說讓趙軍幫他斷斷,也是放山行里的行話,斷參意思是從這參的生長經歷開始談,進而分析五形六體,講說品相、年份及價值。
這在放山行里是一門很深的學問,但能來參加參王的,都不是一般人。
參幫這邊除沈秋山外,其他參把頭斷這參都沒問題。
至于參販子那邊,那就不用說了。要是斷不明白參,那還收啥了?
郭大胡子自然也能斷明白,此時不過是沖趙軍發難罷了。這人心眼小,對趙軍以三十元差價截胡大馬牙參的事耿耿于懷。
他認為趙軍年紀小,沒有斷參的本事,便來了這么一出,是想讓趙軍在同行面前丟面子。
此時,隨著郭大胡子說出那句話,眾人的視線又都轉向了趙軍。
都說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可真當遇到事不關己的爭執時,人都愿意看個熱鬧。
當然,參幫中也不是所有人都想看趙軍熱鬧,除了趙家幫看向郭大胡子的目光中滿是憤怒,邵天鵬、邵志強也都皺起了眉頭,于萬山、戴春華則是面露兩難之色。
邵天鵬雙手扶著膝蓋,想起身替趙軍擋下郭大胡子的為難時,卻見趙軍起身,對眾參幫抱拳道:“各位把頭、同行,你們都是前輩。我趙軍年紀小、資歷淺,按理在你們面前,沒有我趙軍說話的份。
但這郭老板說他看不好這參,還指名道姓讓我給斷,那我就獻丑了啊。”
聽趙軍這話,在場的大多數人都感覺這熱鬧越來越好看了。
“林管事。”趙軍轉身,喚林有力道:“麻煩你把那棒槌給我拿過來。”
林有力聞言,先是看了邵天鵬一眼。
事已至此,趙軍都把話說出去了,邵天鵬想攔也攔不住了。
見邵天鵬微微點頭,林有力轉回身看向郭大胡子,因為那苗參此時還在郭大胡子手里呢。
郭大胡子見狀,當即將參放回托盤上,由林有力將其送到趙軍面前。
趙軍捏著蘆頭,將那苗參拿到面前。
斷參需要豐富的經驗,主要是得見識多。正常二十多歲的參把頭能放山、能抬參,但能斷參的幾乎沒有。
不過趙軍雖然年輕,但他可不一般。
趙軍搭眼一看,就見這參自蘆頭呈人字形下來,左邊那撇粗,右邊這捺細。左邊皮色深,右邊皮色淺。
乍一看,就好像左邊的是參體,右邊的是艼。
可這時,趙軍想到之前邵志強說這是一苗艼帽子。
所謂艼帽子,是參蘆頭和艼加在一起的部分。
可以說,幾乎每苗參都有艼帽子。但要說一苗參是艼帽子,那就證明這苗參除了蘆頭,就是艼。
趙軍前世在羅剎收參,那見識可不一般。此時帶著答案找細節,幾乎瞬間就看明白了問題。
他右手提著蘆頭,左手捏著粗的邊,笑道:“這要一般人吶,都得以為這邊是主體,那你就讓這參給騙了。”
說到這里,趙軍左手兩指往上移,點住左邊貼蘆頭處一點外凸,道:“其實的圓蘆茬在這兒呢,咱不知道為啥圓蘆茬往下斷了,但是…”
趙軍說著,左手往右一劃,劃到右邊說道:“這又拔出一個艼,就成了這個艼帽子。”
說著,趙軍左手放下,只以右手拈著參沖眾人展示,道:“這兩個艼,皮色不一樣,左邊這個粗的干黃干黃,年份就久。”
說完這話,趙軍又抬起左手,指著右邊艼挨蘆頭的部分,笑道:“這棒槌遭災不少,這又殘頭了。殘頭以后往上起蘆,看這小蘆碗。”
趙軍一邊說著,左手一邊往上移動,當挪到馬牙蘆處時,趙軍手指停頓,道:“在這兒又殘頭了,不知道它休眠了幾年。”
到這里,趙軍就已經把這苗參給斷明白了。
但見趙軍左手從后面往前一兜,將參托在掌上,大拇指點著左邊年頭長的艼,道:“都說野山參紋不下肩,但艼上指定是渾身跑紋的。年頭一久,長得自然肉。”
就如趙軍所說,這年頭久的艼,長得非常肉實,而且皮色干黃,渾身長紋,就如參體一般。
這要是經驗不夠的,就得給這當品相極好的老參往回收。
說完這些話,趙軍看向郭大胡子,笑著問道:“郭老板,你聽明白了嗎?”
說完這句話,趙軍回手將參放回托盤上,然后他抬手對郭大胡子笑道:“郭老板,你這么做是對的,斷不明白的參,咱千萬不能收,呵呵…”
此時趙家幫人看向趙軍的眼神中滿是驕傲與自豪,剛才趙軍斷完那參時,要不是互相看著,王強他們都想給趙軍“呱唧呱唧”了。
如今眼看趙軍把話給郭大胡子頂回去,王強等人只覺得解氣。
至于其他眾參幫、另外三伙參販子,他們都一臉興奮地看向郭大胡子。
剛才他們想看趙軍笑話,可當趙軍將這苗參斷得明明白白后,這些人就來看郭大胡子笑話了。
郭大胡子臉頰抽動、面色發青,他想回懟趙軍兩句,就又無言以對。
沒辦法,一開始是他自己說斷不明白這參,讓趙軍幫他斷的。現在趙軍斷明白了,正常來說郭大胡子還得謝謝趙軍呢。
可這謝字,郭大胡子是死也說不出口,他瞪了趙軍一眼后,喚邵志強道:“邵把頭,你家這苗棒槌怎么說?我們出價不能低于多少?”
郭大胡子成功地將話題轉移開,邵志強聞言,緊忙起身道:“這參不能少了六百塊錢。”
這苗艼帽子算是一苗奇貨,可這里的奇,是不尋常的意思。
它不像石龍、木龍藥用價值那么高,而且五形不全。能賣到六百塊錢往上,還是多虧了它年份夠老呢。
“行!”郭大胡子二話不說,當即拿過紙筆開始寫價。
宋大、張躍進、徐千里也是如此,而這次趙軍就沒出手。就像他剛才說的,他也不是什么參都收。
四個參販子寫好幾價,還是吳保國、邵天鵬、孫大谷、張富有四人過去將他們競價的紙收起,然后一一念價。
對這苗參,四人的競爭就沒那么激烈了。
宋大出價七百五,張躍進出價七百二,徐千里出價七百,郭大胡子出價也是七百。
最終,宋大以七百五十塊拿下了這苗七十多年的艼帽子。
當宋三和林有力進行交付時,張躍進在瞥了郭大胡子一眼后,又夸趙軍道:“趙把頭歲數小,本事可不小啊。這棒槌讓你斷的,真行啊!”
一聽有人夸自己,趙軍剛想按照李如海教他的,回一句“張老板您謬贊了”,卻聽那邊有人插嘴道:“趙把頭在邵把頭家住好幾天,這棒槌啥情況,他能不知道嗎?”
聽到這話,眾人齊刷刷地向龐家幫所在之處望去。剛才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龐瞎子龐振東。
不過眾人看了一眼龐瞎子后,又都將視線投向了趙軍和邵家父子。
邵天鵬花白的眉毛一挑,他剛想說些什么,卻聽郭大胡子笑道:“趙把頭,整了半天,你是現學現賣呀!”
“這不是啊,郭老板。”邵天鵬急忙起身,道:“趙把頭在我家前兒,我們都沒給這參拿出來。”
“你可算了吧,邵老爺子,呵呵…”郭大胡子根本不相信趙軍這小年輕會有那樣的見識。
眼看邵天鵬還想說些什么,郭大胡子抬手將其打斷,道:“行啦,邵老爺子,你先別說別的,我這前天收苗參,想讓趙把頭再給我斷斷。”
說完最后一句話,郭大胡子看向趙軍,問道:“行不行啊,趙把頭?”
“行啊,郭老板。”趙軍笑著應了一聲,他與郭大胡子的視線碰撞在一起,擦出無形的火花。
“呵!”郭大胡子冷笑一聲,從旁拿起他那公文包來。
郭大胡子將公文包打開,從中掏出個比小胳膊還粗的紅布包。
郭大胡子將布包打開,露出里面裹成卷的毛巾。
郭大胡子將毛巾打開,露出一苗參來。
然后,郭大胡子拿參起身,大步走向趙軍,道:“趙把頭,你給我斷斷這參。”
“嗯?”趙軍起身,攤開手掌讓郭大胡子將參放在他手上,
趙軍一看,這又是一苗奇貨,參體殘身殘頭,而殘頭后沒有地上莖,就一直休眠。
長期休眠憋在地下,這參殘頭處憋出兩個蘆頭。
然后,兩個蘆頭各生一艼。
這點就跟剛才那艼帽子不一樣了,剛才那艼帽子是蘆頭與參體分離,然后從蘆頭上又憋出個艼,新艼與蘆頭上原有老艼共用一個蘆頭。
而郭大胡子拿出的這苗參,是兩個艼各生一個蘆頭,然后兩個蘆頭還各自出土。
這時,眾參幫和那三伙參販子雖不好上前,但他們紛紛抻脖,想要一看究竟。
“趙把頭。”郭大胡子對趙軍一笑,道:“麻煩你給我斷斷,這兩個艼哪個是先長出來的?哪個是后長出來的?”
聽到郭大胡子拋出的問題,趙軍頓時心頭一緊,他下意識地感覺郭大胡子這話有坑。
但事已至此,趙軍只能將參拿起仔細觀瞧。
“這倆艼不起長的。”這是趙軍心中閃過的第一個想法,緊接著他仔細觀察、對比兩個艼。
“這個帶拐彎兒,這個先長出來…不對!”趙軍心中閃過一個念頭,但他很快又自己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趙軍又看向另一個艼,感覺另一個艼也像先長出來的。
這時,趙軍發現他斷不了這兩個艼哪個先、哪個后。
趙軍心下一沉,但他幾乎是瞬間就穩定了心神,再次仔細觀察那兩個艼。
“這誰也斷不出來!”趙軍不是卡拉米,他前世在羅剎收參、放山,見過的參海了。即便在場有很多老把頭,趙軍也不認為他們誰就能穩勝自己。
有著這樣的自信心,趙軍就相信自己的判斷。
但這話不能這么說,趙軍在心中組織下語言,然后對郭大胡子道:“郭老板,這棒槌吧,你斷不明白也屬于正常。”
趙軍開口就先踩了郭大胡子一下,踩的郭大胡子一口惡氣堵在胸口,差點就上不來氣。
還不等郭大胡子說什么,就聽趙軍繼續說道:“你這苗棒槌叫同心參,兩蘆頭、兩艼同心,但同心不同力。”
趙軍這一番話,跟廢話沒啥區別,聽得眾人皆有不明覺厲之感。
趙家幫人驚訝地看看趙軍,隨即王強、張援民幾人將視線轉向李如海。
見他們看向自己,李如海搖了搖頭,意思這話可不是我教的。
這時,趙軍繼續說道:“剛才邵把頭拿出來那苗艼帽子,兩個艼上的須子粗細不一樣,老艼跟新艼的珍珠疙瘩也不一樣大。那是因為差的年頭多,一眼就能看出來。”
說到這里,趙軍話鋒一轉,道:“郭老板拿的這苗同心參呢,兩個艼肯定不是一起長的,但前后差不了多久。看特征,誰也分辨不出來哪個先長、哪個后長。
但有意思的是啥呢?大伙看這兩個蘆頭,它還不是一年出土的。咱再看這些碗兒,就能看出來哈,這參后來年年往出發地上莖,有時候這邊出來,有時候那邊出來,呵呵…這就叫呢,同心不同力。”
說完這話,趙軍也不征求郭大胡子意見,單手托參向邵天鵬走去,并道:“邵爺,你給看看,我說的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