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屎!」
在憤怒的咒罵聲中,飛出去的煙灰缸直接砸向屏幕。巨大的液晶屏幕被砸的開裂,遍布蛛網狀的裂痕。一大半的屏幕直接暗掉、變得失去信號一片漆黑,還有一部分變成了扭曲而刺眼的彩色。
如今,馬克的眼睛中滿是血絲。
他剛咒罵完就捂緊了自己的額頭。
那一句話才剛說出來,就感覺到自己的血管正不斷的鼓脹、抖動著。這一句話喊出來,就像是給自己的腦殼重重來了一拳,甚至眼前有些發花、喘不上來氣。
他頭皮下的血管正重重的、快速的震動著甚至能夠輕而易舉的直接用耳朵「聽到」聽到那沉重的血管泵動聲的程度。頭稍微晃動一下、就會感覺腦仁里面像是有一個沉重的鐵球在搖晃。
馬克已經整整三天沒睡好了。
自從得到消息,說黛藍小姐會參加這一期的皇帝脫口秀開始、他就憂慮到幾乎沒睡著。每天晚上都會想一大堆亂七八糟的事…這三天加起來,他也就斷斷續續的睡了不到四個小時。他已經困到眼睛干澀紅腫,可卻頭疼到根本毫無睡意。
而如今他終于看完了這一期的皇帝脫口秀,理應能夠睡下了。
但看完之后,他的血壓卻一瞬間就上來了。他左上角的UI甚至提醒他的體溫正異常升高,血壓與心率都進入到了危險區域——
馬克只感覺自己的腦子里面有金屬雜音在不斷回響他似乎還有些耳鳴,有一種類似金屬磨擦、又像是蚊蟲嗡鳴般的聲音在腦中揮散不去。
「馬克!」
他的同居舍友聽到房間內傳來巨響,拖鞋都沒穿對便連滾帶爬的跑了進來:「發生什么事了?什么炸了?」然后他定睛一看,才看到像是被激怒的公牛般劇烈喘息著、盯著那只剩四分之一屏幕還能出現閃爍畫面的馬克。以及恰好在那殘缺畫面出現了一角的,仿佛只剩下一個頭的黛藍小姐。
他很快就明白了過來。
馬克作為曾經的小琉璃單推人,在理發師曝光說自己就是曾經的小琉璃之后、就成為了扶濟社的鐵桿支持者。上個月的時候,他就是最早意識到羅素與理發師可能失蹤的人。最早那批懷疑羅素失蹤,天恩集團要針對扶濟社的視頻,里面就有他制作的一份。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天恩集團的網絡安全部沒有刪除他們的視頻、也沒有派遣執行部來抓捕他們…但馬克認為,這也一定屬于總公司的陰謀。在扶濟社的高管紛紛失蹤之后,扶濟社被灌入的資本迅速腐化便是證據。正常來說,資本都是逐利的。
在已經完全控制扶濟社的「主體信譽積分」后,他們就已經掌握了這個平臺的話語權。在這個時候,他們要做的就是開始收割——通過逐漸降低收購價格來榨干扶濟社的產能與利益,而不是繼續進行過量投資、維持價格居高不下。
如果只是持續一段時間,還可以理解為做局。因為在這個時候,只要這些「投資者」里面有一個人選擇了「背叛」,那么他就可以立刻獲得大量的收益。那不是幾倍,而是十幾倍、幾十倍的程度。而最關鍵的是當有第一個人跑路時,其他人就必須用更高的價格來溢價購買他賣出的積分,否則這種絕對控制權就會被市場逐漸稀釋。
換句話來說,手中持有越多「積分」的人選擇跑路時,其他人手中持有的這種「虛擬資產」就會貶值。
第一個跑路,就能立刻變現獲得收益;有人跑路的話,自己手中持有的資產就會立刻縮水;如果跑路的人足夠多,剩下的人就會血本無歸。
在這種「威逼利誘」之下,這個結構是不可能維持穩固的,一定會有人忍耐不住決定變現。因為他們就算自己能忍,也得懷疑其他人會不會忍不住。
但是,這都過去一個多月了。不僅沒有人變現,反而還在源源不斷的不斷注入過量資金。
這意味著,原本投資者手中的積分價值反而會被稀釋。因為市場行為已經被破壞了,而積分并不是發行的、而是通過積分交易來「產出」的,新增的積分會越來越少。而人們也開始傾向于將積分視為更貴重的一種貨幣,開始減少積分的使用——這會導致「市場」上流通的進一步減少。
這對任何人都不是一件好事。
扶濟社的「信譽積分」這個東西…雖然它的交易價格在上升,但是整體價值卻在不可阻止的下降。沒有人會使用的高價值貨幣,就會成為「良幣」而被劣幣驅逐。
于是包括馬克在內的一些人,就敏銳的發現了問題所在——
那些人——或者說至少有一部分人,那些作為投資主體的投資者們,他們并非是想要通過扶濟社這個平臺來謀利或是謀取權力。而是打算通過這種方式,直接癱瘓掉扶濟社的日常運營、進而破壞掉扶濟社的基本盤!
他們根本就不需要通過炒「信譽積分」的方式來掙錢,因為他們就看不上這點利益。他們要做的,就是一直砸錢、不斷的砸錢——砸到沒有人會將信譽積分作為任務獎勵給其他人,用利益來破壞掉人們之間「互幫互助」的氛圍。
而這些投資者并非是一家兩家,否則扶濟社早就察覺到不對了。他們是許多人…是在幾個月內,陸陸續續加入到扶濟社里的那些大人物們。
能夠讓這么多的「大人物」乖乖服從命令,有秩序又有紀律的進行過量注資那毫無疑問,這肯定是董事會的命令。
擁有幸福島至上權力的那個群體,想要摧毀扶濟社。
他們沒有通過派遣執行部物理抹殺的方式來摧毀,因為他們相信這樣只會堅定扶濟社成員的信念,繼而轉入地下;他們沒有通過造謠抹黑的方式來摧毀,因為他們知道這樣只會幫扶濟社普及知名度、讓更多反對公司的人加入其中;他們也沒有通過抹除扶濟社在網絡世界中的存在來摧毀,那只會讓人們反而清楚的意識到扶濟社的存在,并且讓人們不斷的科普它們的存在。
董事會是發自內心的、無比認真的想要摧毀他們——
所以,他們選擇了最為銳利、最無法阻擋的陽謀。
那就是用金錢去腐化他們。
不是拿錢去買通個別的背叛者,而是買通所有人——給所有人以利益。讓他們如果放棄「不清楚能持續多久」的扶濟社的游戲規則,就能在已有的社會規則中立刻獲得穩固的利益。
于是,陷入到囚徒困境的反而成為了扶濟社的成員本身。就算他們不賣積分,而是正常使用,他們也無法約束其他那些獲得積分的人轉去賣掉。而當所有人都在做這種事的時候、環境就被破壞了。一個人的堅持變得毫無意義,他們只能無奈的去選擇順從環境。
每個活躍的人都不遵守規則,并且能從中穩定獲得利潤、也絕不會被追責。那么,那些懷揣夢想與初心的理想者們反而成為了少數人——因為他們在阻撓其他人獲得利益。
哪怕對這份利益并不動心的正直者,也會覺得他們的這種行為不好。如果他們繼續阻撓,就會導致「理想者」的內部分化與斗爭;可如果他們放棄阻撓,那么又無法阻止大量的組織底層不斷流失。
只需要持續不斷的資金注入,就能徹底破壞掉這個組織的生機——而能不計利益的付出這一代價的,就只有將扶濟社視為敵人的總公司了。
他們既然都做了這種事,又怎么會放過羅素他們?
所以,馬克從最開始就意識到了….他們恐怕不是失蹤,而是死了。只是他心中還懷有僥幸,才想要聽聽黛藍小姐是怎么說的。
而如今,馬克終于死心了。
看著鐵青著臉、陷入沉默中的馬克,舍友無奈的嘆了口氣:「黛藍小姐也沒辦法的,她是首席記者、那說什么話不得看公司的臉色嗎?」
「...我知道。」
馬克沉默了許久,才低聲說道:「我的憤怒并非是對她的。我也知道她什么都做不到倒不如說,她已經足夠勇敢了。她做了一個平凡人所能做到的極限——以生命換取真相的覺悟。
「我憤怒的是那三發從演播廳外射進來的子彈…它們擊碎了我最后的僥幸。
「——我憤怒的,是有些人不想給我們活路、也不想給我們一絲希望的這一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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