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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敬那些想要殺死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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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夜幕降臨。

  翠雀與狼言他們在做好了全部準備后,便前往了療養院。在餐廳中找到了正在吃晚飯的羅素與卡瑪爾瑟二世。

  而羅素提前給他們點好了菜。并非是其他空島販賣的合成食物。食材無一例外,全部都來自陸地上與海中。

  「…..真是令人感嘆。」

  白獅子嘆了口氣,縮在狹小的包間椅子中,看著桌前豐盛的食物、表情很是復雜。

  羅素知道他為什么覺得離譜。因為在其他空島中極為昂貴「天然食物」,在這療養院中卻是完全免費的。像是小雅這種「客戶」、羅素與卡瑪爾瑟二世這些「董事」也就罷了。

  甚至連他們這幾位「客人」,都能隨意享用這些在外面極為昂貴的天然食材。

  光是意識到這件事,反而就讓摩訶毗羅眉頭緊皺、有些吃不下飯。

  「不必在意那種小事。」

  羅素突然開口道:「因為那種東西本來就既不值錢也不好吃。」

  他輕而易舉的讀懂了白獅子的想法。這倒不是羅素讀了他的心….而是因為絞殺向來都缺乏隱藏自己感情的能力。他總是會將自己的心情直接寫在臉上。

  「…..我還以為是我粗糙而帶著倒刺的舌頭,品嘗不出上等食物的精粹。」

  「不,是因為食物合成技術完全勝過了育種技術。」

  羅素搖了搖頭:「最開始,應該是為了保持‘靈親,計劃不因突如其來的思潮而發生變動,先民發達的基因調制技術因此而被完全封印。僅靠從零開始發展的育種技術,想要保持品種不劣化都是不可能的。這種天然食品,,是不可能在味道與營養上勝過巨龍所給予的食物合成技術的。

  「我在抵達幸福島的第一天,就吃過了這種所謂的‘天然食品。但它的味道,更多是來自于先進的烹飪技術、器具與調料。那就是所謂的‘被錢堆出來的味道。

  「但如果真要說食材本身的品質,它甚至不如我和翠雀在超市買的戰斧牛排。」

  一旁的卡瑪爾瑟二世聞言,也是點了點頭。

  她的記憶中存在著這些知識。

  「最上級的合成肉類,那是保持肌肉纖維與脂肪分布均勻的前提下,去除了三甲胺、硫化氫、以及各種揮發性脂肪酸,通過大量的實驗來確認最適口感與脂肪含量、并且做了對微生物的預防對策。其中人體所需的各種營養,直接灌入到了脂肪之中。

  「根據不同人的喜好,牛排的咬合口感有六種品類、共計三十六個大級別,脂肪含量還有十三個等級。光是常見的魚蝦類人造肉,就有四十多種不同的類型。剔除了魚刺和魚骨、也去掉了魚腥味,能夠大塊大塊的吃肉…不需要任何預處理、直接打成泥就可以做純魚肉餡的魚丸。這種技術,曾幾何時僅存在于人們對未來最美好的暢想中。

  「食物的價值,不取決于它的產地、牲畜的血統,與它的脂肪含量與分布也沒有任何關系。所有的食物都是新鮮的,也不會因為運輸與儲存方式的差別而造成價值差異。從這點來說,至少在食材這方面,已經達成了一種公平的境地,并且要遠遠勝過天然食材。」

  「可人們卻認為,那些希有的食材才是真正的好東西——因為精靈們喜歡吃,所以那一定是好的。假如自己吃不下,那說明是自己的舌頭不夠高級。」

  羅素諷刺道:「他們就沒考慮過…真正適應不了新事物的,是那些精靈嗎?他們的愛好連同靈魂一并被固化,對于一般人來說能夠很快養成的習慣,對他們來說卻完全無法改變。

  「只有貓貓狗狗,才會覺得人吃的東西就是好東西。我一直以為人是要有一些自己的判斷的,但很顯然事實并非如此。」

  「狗狗也不會。」

  翠雀在一旁蹭了過來,認真的說道:「別欺負狗狗。」羅素無奈的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頭。

  「人們在表面上憎惡精靈,在內心中畏懼精靈,但在潛意識里比誰都想要成為精靈。稍有理智的話,人們就能意識到‘成為猴面鷹的一部分就等同于自我毀滅;可若是‘成為精靈,呢?

  「在這種誘惑之下,又會有多少人還能維持自己原本的立場?」

  「如果是之前的我,」翠雀認真思考之后,開口答道,

  「我覺得我可能真的會成為精靈。

  「假如只是放棄夢想、改變立場,就能讓我的父母過上安逸的好日子、讓他們平安富貴到老;就能確實的獲得數百年乃至于上千年的悠久、健康的壽命;就能從今以后隨心所欲的去做我想要做的任何工作,不用擔心時光與生活腐朽我的心靈…

  「我想,我應該沒有任何理由去拒絕。畢竟與現實相比,夢想是如此脆弱….」

  「沒關系的,這并不可恥。」

  羅素嘆了口氣:「假如是之前的我,恐怕也會這么選。」無論是他覺醒前世記憶之前還是之后,羅素都是個日子人。或者說,他之前刻苦的學習,就是為了今后有朝一日能夠享受生活。除此之外,其他人會如何、這個世界以后會怎樣,也與他并沒有什么關系——除非是發生在眼前的慘劇,他才會不得不管。幾十年、幾百年以后的事,又和他有什么關系呢?

  但如今,他卻與伙伴們坐在這里。打算以自己的血肉之軀,對抗能夠吞噬世界的魔王。

  …怎么會這樣。

  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讓羅素開始放棄了踏實過著自己的小日子的想法呢?

  「真是懷念啊。」

  羅素感嘆著:「才只過了一年而已…」

  能夠輕而易舉洞察他人內心的羅素,甚至意識不到自己究竟是從哪個事件、從什么時刻開始,在無形之間發生了改變。

  是教宗、猴面鷹、鞘、卡瑪爾瑟;亦或是翠雀、壞日、劣者、皇帝、絞殺、樂園鳥…..還是小琉璃、華明舒、摩根和賽綸?

  ——現在想來,應該是全部吧。

  從那個庸庸碌碌的凡人,真正的變成了「英雄」。

  「說起來,明天是你的生日吧,群青。」

  狼言突然開口道:「你想要什么生日禮物?猴面鷹的死...可以嗎?」

  「過生日就別送人頭了,感覺不太吉利。」

  「事先聲明,你要的禮物如果太離奇,在涌泉島可不好給你找。」

  「一聲祝福就好了…明天我就和翠雀結婚了。至于婚禮,我打算是等回幸福島之后再辦。到時候拉上冰水和霞,還有舅舅和老爺子他們。」

  羅素突然露出壞笑:「要真想給禮物的話,要不你們也陪我一塊領證去得了?」

  「….怎么還有我的事?」

  一旁的絞殺突然感覺自己平白無故被砍了一刀。

  他有些蒼白的狡辯道:「我可沒說要送你禮物。我這么多年就沒過過什么生日。」

  「你今天不是蛋糕都吃了嗎?」

  「那是小雅買給我的!」

  「都一樣啦。作為感謝我的報酬,不也是分了我一份嘛。那就算是提前吃了我的生日蛋糕了。既然吃了蛋糕,那么就得送點禮物。而且,根據我對你們兩個木頭的理解,如果放著不管的話,你們肯定是能拖就拖的。」

  羅素用自己的指節敲了敲桌面:「這樣對女孩子們太不友善了。這樣一直拖著,對感情是一種消耗,會讓人覺得不安。」

  「不行,不行。」

  白獅子連連搖頭,顯然還保留著理智:「小雅才多大——你別想騙我,你是想找一伙記者來拷打我吧。我是不會上當的。更何況小雅已經住院了。」

  「嘖。」

  見絞殺沒有上當,羅素咂了咂嘴。他的確是想要用狼言這個借口來順便踢一腳絞殺。如果他真順口答應了,那么之后幾個月乃至于幾年,就有調侃他的話題了。

  但這蠢獅子,怎么在談戀愛之后反而變聰明了一些?

  于是羅素只好回頭說道:「他就算了,但是你——狼言。你可是連孩子都有了。」

  「但我們才認識三天!我連她的真名都不知道,連家長、親戚、朋友都沒見過啊!」

  「但你們的孩子可是都一個月了。月數都和翠雀一樣了,」羅素據理力爭,「你不想成為一個像是你父親一樣不負責任的父親吧?」

  「…等等,你先讓我捋捋。」

  狼言感覺自己腦殼有點疼。

  他感覺腦子有點懵,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么回應。

  雖然他對卡瑪爾瑟二世也可以說是一見鐘情,但是畢竟兩個人之間毫無了解。

  ….不、似乎也不算是。畢竟他對卡瑪爾瑟的了解還是挺深的。

  可是,這孩子都已經懷上了….

  他似乎也不能就這么不管。因為對洛薩他的確是不討厭的,甚至可以說是他接觸到的異性中相對來說最喜歡的。

  …可是、可是。

  已經二十七歲,卻從未談過一次戀愛的劣者,總感覺自己的人生跳過了太多劇情。就像是玩游戲的時候不耐煩的按下了SKIP,劇情動畫跳過之后發現自己身邊突然多了個崽。腦子頓時就陷入了一片空白。

  ——哪來的這是?

  「洛薩,要不你說說看?」

  羅素看著狼言陷入糾結,便看向了卡瑪爾瑟二世。

  黑色長發的精靈少女看了一眼在旁邊搖頭晃腦、似乎覺得自己的鹿角很沉的青年,微微偏開了頭。

  「…我不想再強迫‘,了。‘卡瑪爾瑟,已經傷害了他太多次了。」

  她有些失望,又像是有些不太開心沉默了一會,然后認真的小聲說道:「既然他不愿意的話,那就算了…抱歉,之前是我太自作主張了。

  「如果你覺得不能接受的話,我也可以將孩子再消融掉——請無需擔心,它也同樣屬于我命運的一部分、因此也可以算是我靈魂的一個碎片,這個狀態下是不具有生命的。我也隨時可以把它回收」

  「…不,我沒問題的。對不起,我只是…一時有些沒調整好心態。但我會努力調整的…..」

  聽到卡瑪爾瑟二世說出這種話,劣者近乎條件反射的拒絕掉:「還是把孩子生下來吧,因為我…」

  他頓了頓,咬了咬牙。

  在那一瞬間,他隱約感覺到了心中產生了一絲悸動。

  「——因為我絕對會成為一個好父親,絕對!」

  他近乎是咬著牙,無比堅定的說道:「絕對——和那個男人不一樣!我絕對不會像他傷害母親那樣傷害你,絕對不會像是他傷害我一樣,傷害你的不、傷害我們的孩子。」

  看著這一幕,羅素一時竟然有些遲疑。

  這也算是一種愛嗎?

  對昔日的痛恨、對過去的恐懼,也能化為一種愛嗎…

  因為犯下過罪惡,因而不想重復過去的罪惡的少女;因為自己承受過苦難,因此就不想讓其他人因同樣的原因而受苦的青年。

  「…你們還真像啊。」

  羅素感嘆著:「各種意義上。」

  但是這不是愛。他可以確定。

  被名為「卡瑪爾瑟」的命運捆縛在一起的兩人,哪怕已經接過了吻、有了孩子、甚至都已經結婚但他們的戀愛才剛剛開始。

  是與絞殺和小雅類型不同的愛——他們那兩人,是互為救贖者的神圣愛戀,一方救了對方的靈魂、另一方救了對方的生命。

  而狼言與洛薩,則像是被命運所牽引的情侶。

  那是兩個小心翼翼,相互試探的靈魂。都在潛意識里愛著對方、卻又會下意識的傷害對方;希望自己能夠了解對方、又怕無意識的觸痛對方這是絕不可能再度重現的,在「相知」之前的奇跡般的「相愛」。

  因為有「卡瑪爾瑟」的存在,他們兩人在第一次見到對方的情況下、就近乎了解對方的大半性格。如同相處了二十多年的父子一般。

  可與此同時,對方又不完全是他們記憶中的另一個人。卡瑪爾瑟不知道劣者淪落為「噤聲」,變得成熟的現在;劣者也不知道構成了「卡瑪爾瑟二世」人格主要部分的那個女孩的過去。

  無比的熟悉對方,卻又滿是陌生。

  「原來世上真的有一見鐘情。」

  翠雀小聲在羅素耳邊說道:「我記得你跟我說過,那都是見色起意。」

  「肯定也有這種成分的啦。」

  羅素同樣小聲分辯道。「我想到了一個絕妙的比喻——他們就像是互為紙片人。」

  「好怪,但又好像很貼切…」

  「對吧。」

  就在羅素與翠雀竊竊私語,狼言與洛薩沉默著對視,白獅子百無聊賴的吃著菜的時候,包間的房門卻突然打開了。

  這應該是不可能的——這本身就是全世界最高級別的療養院。這種包間的安全鎖,哪怕是翠雀這種級別的賽博黑客,也不可能在不發出任何動靜的情況下打開。

  但對他來說,這似乎又變得合理了。

  因為進門而來的,是一個身著古樸的黑袍、眼睛上綁著黑色布帶的中年男人。

  他進門之后,便自顧自的找了個空位坐了下來。隨后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桌上的酒,除了絞殺之外沒有一個人動過。因為除了他之外,在場所有人都不喝酒。

  那是正對著門,絞殺與劣者中間的空座位。

  在他坐下后,房間內的氣氛驟然變得凝滯而沉重。

  羅素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他沉默的看向男人、卻沒有說話。狼言眉頭緊皺,同樣注視著男人。卡瑪爾瑟二世有些緊張的攥緊拳頭,同樣做好了緊急倒帶的準備。而白獅則根本頭都沒有抬,只是專注的低頭看著自己的指縫、剔著指甲。過了許久,他才伸手抓住了一塊肉餅,緩慢的咀嚼著。

  因為他們都認識這個家伙。

  巴別塔的叛徒,羅素的父親,愛麗絲的丈夫——殺死了巨龍的「鞘」。賽博教會最為鋒利的一把刀,擊殺猴面鷹的主力…同樣也是有能力瞬間殺死他們中任何一個人的頂級剩客。

  他坐在這里,眉眼之間看上去有些頹廢、但一種宛如夜風般的氣質卻讓人不自覺就會緊張起來。

  「你們要結婚了?」

  鞘突然開口問道:「你生日那天嗎?」

  ——你還知道我生日啊?

  羅素原本以為自己會這樣嘲諷道。但他最終還是張了張嘴,什么都沒有說、也沒有回答。

  翠雀抬頭看了眼羅素的表情,也是抿緊嘴唇沒有回答。「你回去看愛麗絲了嗎?應該回去了吧,教宗跟我說他看過你了。」

鞘自顧自的說著,像是在對自己說話、又像是在對著自己手中的酒杯說話:「結婚啊也挺好的。你今天應該和羅素同歲吧,翠雀?也該結婚了  ,愛麗絲當年才剛十八歲就和我結婚了。之后沒過多久就有了羅素。

  「我們當年也以為會一直這樣下去」

  鞘的話語落下,桌上仍是一片寂靜。

  之前還充滿歡聲笑語的餐桌之上,只有絞殺緩緩咀嚼食物的聲音。

  沉默足足持續了接近五分鐘,鞘才將那杯酒一飲而盡。那是度數很高的烈酒。只是喝下沒多久,鞘的臉色立刻就開始發紅。

  「你現在的事業很好,也有了自己的夢想。我不會阻止你…」

  鞘低聲說道:「但是,不要像我一樣。別做那些會讓自己后悔的事不要做那些會傷害愛著你的人的事。

  「無論如何,保護好自己。因為有人愛著你,因為還有人需要你去愛。

  「不要成為和我一樣的廢物,羅素。」

  「——絕對。」

  羅素抬起頭來,一字一句、無比清晰的說道:「我絕對不會成為你。」

  鞘也沉默的抬起頭,隔著那黑布看向羅素。

  過了一會,他臉上露出了笑容。

  他給羅素倒上了酒,隨后又給自己倒上了酒。

  「舉杯吧。」

  鞘揚聲道,亦或是在宣告。

  「——敬那些想要殺死我的人。」

  羅素沉默的舉起了酒杯,隔著酒杯注視著鞘。

  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是翠雀。

  她給自己也倒上了半杯酒,然后舉起了杯。

  緊接著是劣者。然后卡瑪爾瑟二世。最后是絞殺。

  當桌上所有人都舉起酒杯來之后,鞘仍舊沒有喝下那杯酒。

  「——正巧啊,還有一杯的量。」

  一個慵懶的聲音響起:「那就不必倒酒了,這酒壺歸我了…..」

  房門再度打開,立著一對白色犬耳、左眼是冰冷鉆石感義眼的男人,從門后一步邁出。

  正是壞日。

  他只是存在,就給了羅素一種壓力。

  羅素立刻就明白,壞日已經跨越了利維坦之墻——真正成為了跨越時光的特殊生命。

  一把抓過只剩個底的酒杯,壞日全程盯著鞘。就像是自己移開目光就會讓他消失一般。

  「好久不見了…老師。」

  「…好久不見,南流景。」

  鞘慢慢放下酒杯,像是有很多話要說。

  但最終他還是沉默著,什么都沒說。

  「——敬那些想要殺死我的人。」

  鞘再度宣告,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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