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是和鹿首像相同的能力啊。
羅素意識到了,這種沒有任何預兆、也沒有任何反應的超遠距離傳送,正是「開門者」的命運所給予薩莉魯斯的力量。那熟悉無比的「開門」,將他們從崇光島一瞬間便傳送到了涌泉島。而且這里,也恰好是狼言來過的地方。
薩莉魯斯的傳送不需要「門」,因為她隨時可以從虛空中直接開門、或者將其他的概念定義為門。
或者說,因果正好與之相反——準確來說,應該是鹿首像通過本質上是被廢棄的第一靈能網絡的「夢界」,以法術的形態得到了一部份薩莉魯斯的力量。而作為真正的「托基法特」,鹿首像所承擔的命運是「預言與計劃」。這個「計劃」也有「鉆石」的含義,指一種神圣而永恒的規劃。
這意味著,鹿首像那種隨時開門的能力、必然不是她原本所應該具有的能力。
鹿首像明明持有「命運之力」,為什么她沒有用過?
或者說,她已經用過了,只是他們沒有感覺呢?亦或者說,她已經無法使用了?
一一直到這時,羅素才恍然間發覺,自己對鹿首像的認知,如今在他所掌握的諸多隱秘中、竟反而算是最少的。
明明羅素第一個加入的組織就是巴別塔,但他至今還幾乎沒有接觸到巴別塔的其他成員、也沒有看過鹿首像親自出手。
除了開門的能力之外,鹿首像也沒有告知過羅素她所掌握的其他底牌,而羅素得到了「賽綸」這個化身之后,也沒有將這個秘密告知鹿首像——他的靈能突破利維坦之墻后,鹿首像就無法再時時刻刻監視他了。從那之后,鹿首像找他的頻率就低了很多。
不知從何開始,羅素對鹿首像的關系疏遠了很多。
大概是…..從鞘襲擊鹿首像,用他那「弒神者」的光槍將她「強制關機」時的那次對話開始吧。
鹿首像的傳承之中,缺失了很大一部分重要的記憶。
她不知曉「幻夢」的本質,卻知道它的存在,卻僅僅將其視為一種「心靈瘟疫」;她知道那兩道鎖孔的存在,知曉終末之塔與灰穹的本質,卻不知道它們封印的是什么;她不知道元年之前的歷史、不知曉靈親的由來.卻知道這個世界曾經存在過「神」、知曉他們曾經將神殺死。
現在羅素親身感受過了薩莉魯斯的能力、也已經知曉了這世界的一切隱秘,他再回頭去想…才終于意識到了一件事…..
鹿首像一直承諾,只要知曉「隱秘」就能拯救世界、只要能夠洞悉一切真相就能拯救世界、只要得到其他先行者們的支持就能拯救世界…而她所說的拯救世界,也僅僅只是打開灰穹、解決資源匱乏這個問題而已。
——她的計劃中,完全沒有關于黃昏種的對策。
而在她所缺失的記憶中,有一個共同點…..
「那就是,鹿首像所缺失的記憶、全部都與幻夢有關。」
在羅素的心中,藍歌鴝的聲音緩緩響起。
在羅素的幻視中,他正坐在羅素眼前的店面中、瞧著腿看向外面。
她的計劃中存在巨大的漏洞,因為她完全沒有考慮過解決那個所謂的「心靈瘟疫」。它就如同處于鹿首像的心理學死角上,無法被注意、無法被察覺。
「——真相的盡頭,盡是絕望。就如同我在教會中,燒毀的那些歷史一樣 「——別去找了,羅素。我來這里,只是聽說你加入了巴別塔,所以前來警告你不要重蹈我的覆轍。
「——別去背負什么命運,也別去尋找什么真相、別做著拯救世界的夢了。不要去試著打開那鎖…這世界已經到頭了,如今只不過是執行死刑前的緩刑期。如今緩刑也即將 結束了。什么都不知道的話,反倒還能輕松一點。」
鞘那疲憊的話語,在羅素耳邊響起。
羅素在之前就已經意識到,鞘所指的正是關于「幻夢」的秘密。
他特地將鹿首像釘死,就是為了不讓她聽到這些話。
「…原來如此。」
羅素嘆了口氣:「我早該想到的…」
「——我們是公正之神的代行者,舞臺上的小丑,裝在殼子里的人。」
這是托瓦圖斯所說過的話。
公正之神應該指的就是巨龍,舞臺上的小丑大概就是自嘲于他們這些襲名精靈的處境。人人都羨慕他們的地位,但他們實際上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改變不了。只能吸引人們的注意力,表演著可笑的話劇。
而那個「殼子」,指的或許是籠罩這個世界的灰穹、也或許指的是靈親。還有可能,指的是他們這些封印著「命運」的襲名精靈。
他會這么說,顯然是知道幻夢的。
唯獨鹿首像不知道,這點就已經很明顯了。
她可能自己都沒察覺到,自己已經被幻夢所感染了。
如果說幻夢是「黃昏種」、那么她的本質就是「黃昏眷族」。她以為自己制定的計劃是為了拯救世界,但實際上如果羅素真按她的計劃去執行那個「救世計劃」,恐怕就會把幻夢直接放出來。
鞘叛逃巴別塔的原因之一,恐怕也與此有關。
他至少已經明確意識到了鹿首像存在問題,所以才會特地在對羅素說起這個話題時將鹿首像關機。雖然鞘自己已經失去了抵抗心與掙扎的意識但他既然選擇將這個秘密、用這種隱晦的方式告訴羅素,就說明鞘并沒有完全放棄未來、只是將可能性與抉擇的權力都交予了羅素。
——鹿首像,也不完全是友軍。
她或許只是被幻夢無形間利用,也可能是已經被污染而不自知,還有可能是已經完全墮落…而這件事,或許在精靈董事之間也不完全是秘密。
所以,巴別塔才會被七島全面通緝。
那個荒唐的罪名,或許是真的。
「竊取記憶的心靈駭客嘛…」
摩根浮現在藍歌鴝身邊,饒有興趣的說道:「巴別塔的確在竊取記憶,但那是為了查詢歷史的真相。除此之外…..鹿首像也在看著每個人的一舉一動吧?
「她沒有眼睛、也沒有嘴巴,因此所有人都是她的眼睛與嘴巴;她沒有腿也沒有手,因此所有人都是她的腿和手….」
整個巴別塔,就是鹿首像意志的延伸。
如果說,他們所指的「竊取記憶」,并非是指巴貝塔、而是鹿首像呢?
若是從這個角度考慮,那些反而對巴別塔網開一面的精靈董事…或許反而才是有問題的。
…所以,鹿首像才會對我特別重視、卻又不允許我和其他成員接觸嗎?
羅素心中一動。
注視著那家「炸小魚」的店面,周圍紛擾而熱鬧,他的內心卻靜如止水。
如果說鹿首像掌握著「預言」的命運,那么她在我覺醒之前就應該能得知我作為「黃昏之卵」的本質。
「——不對。」
在羅素的心中,被他所復制——屬于「賽綸」的人格優雅而從容不迫的答道。
她給出了另一種可能性的解答:「如果她能夠預言到你作為黃昏種的未來,那么她就不可能不知曉‘幻夢同樣也是黃昏種。
「既然如此,不如把她想的再聰明一點?假如她不光知道黃昏種,還知道唯有黃昏種才能對抗黃昏種呢?」
「但這或許也意味著,首領她并沒有被幻夢所操控 呢….」
愛麗絲的聲音響起。
羅素回過頭去,循聲望去。看到愛麗絲的表情嚴肅,眉頭緊皺、認真思考著:「或者說,首領她知道自己被黃昏操控、但在努力的掙脫這種控制。而在她所看到的未來中,能夠對抗黃昏的就是羅素你。」
「這會不會把別人想的太好了,愛麗絲?」
藍歌鴝嘆了口氣:「我還是傾向于她已經被污染了。」「但那樣的話,那就無法解釋她了解羅素的特殊性這一點。」
賽綸那成熟而給人以開朗感的聲音響起,她浮現在羅素身后、環住羅素的肩膀:「就目前的可能性來說,還是她已經看到了未來的可能性比較大吧。
「我倒是覺得,巴別塔本身根本不重要。你沒注意嗎,羅素?在你加入巴別塔之前,巴別塔是在持續納新的…比如說蜜莉恩。但在你加入巴別塔之后,除了劣者和翠雀這些被你拉進來的人之外,也就沒有其他新加入者了吧?壞日也沒有前往其他空島執行任務,而是一直陪著你。
「你沒有見過那些舊成員,或許不是因為‘鹿首像怕你見到他們,,而是你‘根本不需要見到他們,。從我這個角度來說,既然她的命運是‘預言與計劃,…..那么或許在她接手巴別塔之后、或者至少在她預見到你之后,巴別塔存在的意義就是將你吸納進去、指引著你尋找真相。」「嗯,從這個角度考慮…的確是鹿首像已經知曉未來的可能性比較大。」
藍歌鴝摸著自己的下巴,思索著:「計劃的贅余部分只會毫無意義的降低成功率,所以在確保目的達到之后,她就不再納新。這是為了防止出現更多的變數。我認為巴別塔或許最開始的目的,的確是一群人想要探尋被封鎖的真相但從鹿首像成為首領開始就不是了。因為那個虛假的托基法特,他顯然并不具有關于‘幻夢,的記憶——他甚至還打算制造母樹系統以獲得永生,這直接推動了猴面鷹的誕生。
「那么,應該是鹿首像被幻夢感染,然后失去了一部分最關鍵的記憶。之后,她在某一次預言時,察覺到了你的存在。然后修訂了自己的計劃,想要培養黃昏來對抗黃昏、解救自己。若是從這個角度來思考,那么鞘封禁了鹿首像卻沒有殺死她的理由也就有了——他意識到了鹿首像想要做什么,因此他給鹿首像幫了個忙、讓鹿首像腦中的幻夢察覺不到你這件事。
「所以鹿首像在解除封印之后,并沒有向你反復追問鞘對你說了什么。因為那也同樣在計劃之中。」
樂園鳥的父親,那位老先生也浮現出來,沉聲問道:「說到底,空艇劫持事件十年也遇不到一次。為什么這么巧,恰好就在羅素搭乘的那班上發生?就算是有人想要竊取精靈董事的記憶…..但這有什么意義嗎?這件事追根溯源、又是誰發起的?退一步講,阿米魯斯閣下,為什么一定要搭乘那一班空艇?」
「說不定是因為羅素是‘主角,呢」
摩根笑瞇瞇的說道:「主角身邊發生各種各樣的事件,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比起那種可能,我更愿意相信——這世上沒有偶然。」
藍歌鴝冷靜的答道:「那么,大家來想一想…如果鹿首像要被‘幻夢感染,那么她大概是什么時候被感染的?是最開始傳承記憶的時候?是中間進入夢界的時候?還是后來將愛麗絲與鞘收到組織之前?亦或是之后?她被感染與產生預言,會不會在一起?」
「不可能在一起。她被污染只能是從最開始,否則巴別塔早就已經知曉一切...鞘也沒必要派往教會、前往陸地。但她窺視到羅素的未來,只能是在愛麗絲加入巴別塔之后。」
賽綸毫不猶豫的答道:「我甚至認為,至少應該是在羅素誕生之后。」
「確實是呢。」
愛麗絲伸手抵在下巴上,認真的回憶道:「我當時加入巴別塔,只是為了根除殺人沖動。的確沒有感覺到刻意縱的感覺,也沒意識到自己的重要性…在那之后,他們甚至沒有派人保護未覺醒的羅素。」
「那恐怕就只有一個答案了。」
藍歌鴝垂下頭顱。
所有人垂下頭顱。
賽綸嘴角露出微笑,而愛麗絲顯露出悲傷。
下一刻,羅素嘆了口氣。
宛如幻夢一般..他心中映出的、無比寫實的諸多幻象同時消散,「自己與自己的頭腦風暴」就此終結。
因為羅素已經得到答案了——
只需要從「壞日」這個巴別塔最高級別戰力的行蹤,就可以確定…
未來在鹿首像眼中被錨定之時,就是從鞘殺死了巨龍、賽綸咒殺愛麗絲開始的。從那時開始,鹿首像才意識到自己被「心靈瘟疫」所侵蝕了…她試圖自救,因此開始布置計劃、操縱羅素的未來。讓他逐漸覺悟到自己的本質。
對決卡瑪爾瑟、接觸假托基法特、接觸花觸、接觸「圣人」薩爾、帶回來那些人造人…以及引導他去了解鞘,進而接觸或是吞噬作為羅素大敵的賽綸——這部分的行動中,或多或少都有巴別塔的參與。而鹿首像,對羅素與賽綸對決的結果不聞不問顯然她也早就知道,羅素已經吞噬了她。
事到如今,羅素終于明白了自己身上發生的一切事。
他們都不是巧合。而是被引導出的結果。
想要靠羅素自己一個人,推理出這種結論基本是不可能的。
就連鹿首像自己,也因為「從未察覺」而被幻夢騙了一百年。羅素剛剛思考這件事時,他自己的思維,也多次碰壁、陷入死胡同。
但正因為羅素能夠切換成不同的思維方式進行思考,所以他就可以完成「視角」的補足。這正是頭腦風暴的基礎。
僅需一人的頭腦風暴。
「…羅素,你在想什么?」
翠雀的呼喚聲從耳邊傳來。
「我只是在思考,我們一會吃點什么。」
羅素繼續望著那家店,從容不迫的應道:「狼言,我覺得你應該沒有時間去店里吃飯吧?」
「是啊,我還餓著呢。」
他沒好氣的說道:「咖啡可不頂餓。倒不如說挺開胃的…我更餓了。」
「那要不先吃一輪?」羅素笑著提議道。
「我的建議是去找絞殺。」
狼言嘴角微微揚起:「我看到了,他的小女朋友買了很大的一個蛋糕。他們多半吃不完我們可以去給他們解決一下。」
「也不是不行。」
羅素輕咳一聲:「那你帶路!」
他們歡笑著走開之后,那家店中藍歌鴝與摩根的幻影再度浮現出來。
在羅素離開這里足夠遠之后,他們才如同信號不好的電視一樣,波動了一下隨后消散。
凡人的眼睛根本看不到他們的存在…但若是從店內看向門口透明的玻璃,或許可以從鏡面中看到他們淺淡的倒影。
只有羅素能清晰意識到,剛才那一瞬間的「頭腦風暴」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容器已經被打開——羅素若是再度靈能失控,已經不再會融化自己的身體了,因為他已經將這種融化與重塑變成了自己的本能。
如今的羅素,只是一個走神、那些被羅素復制、同化的意識,便在「鏡中」具現了出來。
如果繼續這樣下去的話…..或許早晚有一天,羅素能夠將他們從另一個世界里「復活」。
假如他自己吞食 全世界所有人,又將「鏡中世界」的規模擴展到全球。那么從另一種角度來說,是不是說…..沒有任何人因此而死呢?所有人都得到了永生、永恒的徘徊著…只是星球本身變成了巨大的鏡子。
那一瞬間,羅素心中不可抑制的浮現出了這樣的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