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這樣…”
羅素深深呼出一口氣。
他終于理解了一切。
怪不得,不管是鞘還是愛麗絲、壞日亦或是其他人,都如此篤信——只要能找到歷史的真相、就有可能拯救這個世界。
他們并非是什么為了尋求歷史真相而魔怔的歷史學者,也不是什么打著尋找歷史的旗號行兇作惡的極端組織。
他們在反抗公司,但也不是為了反對公司;他們在刺殺精靈,但并非是要滅絕精靈;他們襲擊無碼者組織,但并非是要根除無碼者。他們好像什么都在對抗,什么都在敵對…仿佛舉世皆敵、又仿佛哪里都有朋友和伙伴。
巴別塔上雖然總是在殺掉什么、摧毀什么,但他們并非是抵抗者、也不是反對者…他們并不為任何組織或者勢力而服務,而是真正的救世組織。
他們的行為,一直都有著無比明確的目的——而非是基于陣營與立場的相互廝殺。
只是這一終極目的,實在是太高了、完全脫離了群眾。這讓他們的立場高高在上,無法被其他人了解與共鳴…人們總是更傾向于解決迫在眉睫的災難,哪怕只是飲鴆止渴。
因此,在巴別塔實踐這一目的時,在不同陣營、不同立場、不同組織中,就都會源源不斷的出現阻撓者。
有的人理解一切,只是站在了巨龍那一邊;有的人是不知道精靈董事實際上內部意見也是分裂的,只是忠誠于精靈董事與“七巨頭”的立場;有的精靈董事想要找尋真相,但更多的則希望就這樣下去,因為他們不想得到那個答桉;還有的人則僅僅只是擋在了巴別塔的路上、成為了他們的阻礙。
有愚者,也有智者;有保守的一方,也有激進的一方;有樂觀主義者,也有悲觀主義者。
這也是巴別塔始終把精力,投放到巨龍與精靈身上…因為他們所需要的,只是得到這些高高在上的“權限者”的支持。
這會解決什么問題嗎?其實也并不會。
它只能提供一個希望,一個可能性。
因為所有精靈,都不知道這兩把鎖存在的意義。但并非是所有精靈,都希望世界能夠存續下去、自己能夠存活下去。
——說到底,他們畢竟不是真正的“長生種”。
無論偽裝的多好,多么擅長自我欺騙,他們所接受的也不是長生種的教育、傳承的也不是長生種的文化。他們的靈魂雖然固化、性格不會再有任何改變…可這漫長的千年守望、看不到頭的未來,以及逐漸接近毀滅的末日所積累的壓力,足以讓他們的精神畸變。
羅素也終于知道了,為什么這些精靈董事們一個個都像是萎了一樣…
因為大多數的襲名精靈已然變得麻木,只希望沉默的履行自己的職責直到最后。
他們最近這些年已然不再出現于人前,就是最好的證明。
他們明明是統治者,是最高權力者、可他們卻對此完全興奮不起來。
因為他們的統治欲望已經變澹了。就像是手游棄坑邊緣的玩家。
每天刷完日常之后、哪怕可以繼續推圖也懶得推,甚至可能上線刷個日常,只是五分鐘的時間也會變得很是折磨;就算抽到了特別強力的人權卡,也未必能打起精神來。哪怕抽到了也未必會拉起來,更不會拿去用——就像是用千里眼的未來視,提前看到了自己正在玩的游戲,從幾個月之后開始、接下來的半年甚至于一年都會非常無聊,并且充滿了各種糞池子和糞活動,并且他們還沒法退坑。
那么哪怕是這些屎明明還沒有來的現在,他們也會失去繼續玩下去的興趣…至少也會失去興奮感。
明明手握統治世界的權力,卻宛如坐牢。
與他們相反的…就是那些新時代的精靈。
這些并非是從0年之前誕生的年輕精靈,并不知道沉重的歷史真相、更不知道毫無希望可言的未來…他們充滿了權力欲望、以及展現自己才能的表現欲。他們異常活躍,在各大公司中努力成為高管、在各種領域內都成為大師,進一步加速了世界的畸形化。
而像是阿米魯斯這些人,就只是冷靜的旁觀,但并不抱有多余的希望。
如此一來,就算最后得到了不太好的結果,至少也不會有多么失望。
至于卡瑪爾瑟與托瓦圖斯,他們的共同點就是開始漠視生命與規則、行事變得隨意而任性。
基于這種心態,再結合薩爾董事的犧牲,羅素也就明白,當時為什么卡瑪爾瑟會希望通過制造劣者來完成自己的命運了…
襲名精靈的“命運”,并非是完成之后就會得到升華的“任務”。
而是不知何時會來的“使命”。
為什么襲名精靈在完成命運之后會得到永生?因為他們背負的使命已經結束了。
卡瑪爾瑟所背負的使命,肯定不是讓劣者誕生…從薩爾的情況來看,應該每一位襲名精靈的“命運”、都可以引發奇跡之力來拯救一次世界。說不定就有什么危機,是只有“對立的婚姻”才能解決的——那才是卡瑪爾瑟存在的意義。
他存在的意義,就是等待那不知道會不會來的命運。
但卡瑪爾瑟膩了。
他已經不想等下去了。
如同在完成了自己的設計稿之后,領導來了一句“等我給你發了意見后再改一改”。于是卡瑪爾瑟就一直在等著領導的意見。
可他等了很久很久,終于是等的不耐煩了。于是他就一怒之下,打算就這么發過去算了。
如果世界判斷他的命運已經完成,但卡瑪爾瑟卻并沒有引發奇跡之力、因此他沒有被犧牲掉。那么也不會有新的卡瑪爾瑟誕生…于是bug就被卡了出來。
既然卡瑪爾瑟會得知這種辦法,既然其他人會知道“完成”命運可以獲得永生。
那就說明,他絕非是第一個。
在他之前,一定已經有精靈董事放棄了自己的使命、丟下了這沉重的包袱。
…所以,巴別塔才開發出了那項技術。
能夠徹底的殺死一位精靈董事,將其完全換成另外一個人的技術。
從這點來看,不只是襲名精靈那邊開始急了,就連巴別塔這邊也開始急了。
如同大雨之前,什么蟲蛇鳥獸都冒出來了。所有生物都開始變得焦躁。
就連巴別塔,也失去了那種繼續查下去、一直查到底的底氣。
他們原本有著最為堂堂正正的動機——為世界人民找尋真相。
但巴別塔的目的終究不是尋找真相、真相對他們來說只是一道底牌、一把武器。他們的核心目的,是在找到真相之后說服其他襲名精靈或是巨龍,來打開那兩道鎖中的至少一把。
既然如此,如果直到最后也查不出來的話…就干脆選擇另外一條路吧。
注定會與整個世界為敵的路。
如果直到最后,也得不到許可。就干脆通過暴力手段,將所有襲名精靈換成自己的人、強行開鎖。
那自然會迎來極為劇烈的反撲。
因為除了巨龍之外,沒有任何人知道打開那鎖會帶來什么。他們打開了鎖之后,也未必就能讓世界立刻得到拯救。
可是,巴別塔卻可以通過“制造精靈董事”的手段來動搖精靈所持有的權威。
至今為止,人們仍然相信精靈是與人類完全不同的另一個種族,一個更為優秀、優越的統治者種族。可如果就連精靈董事都能制造,那也就說明了他們并沒有什么了不起的,精靈董事也沒有權力統治他們——畢竟他們若是繼續服從精靈董事,那么他們是為精靈賣命,還是為巴別塔賣命呢?
雖然實質上可能不會帶來任何不同,但巴別塔的行為等于是給所有人提供了一個“宣稱”。
哪怕他們無意掌握世界霸權,也等于是否認了至今為止秩序的基礎——以精靈為根基的舊秩序。
這必將會引發一場世界范圍的內戰。野心家與救世主將會同時出現,將原本資源就快要耗竭的世界再榨出最后一滴油。
如果這是一個正常的世界,那么羅素一定會大力支持、甚至全力瓦解掉精靈與巨龍構成的秩序。那必然會帶來更為自由平等的新世界。
可是,這個世界已經再經不起任何一場稍大一點的戰爭了。
甚至如今的資源已經快要耗竭,全靠隱瞞才能勉強維持社會秩序。各空島甚至開始想辦法削減自身的人口,以此來拖延“最終之日”的到來。
所有人都已是紙老虎。
在賽博社會,高層能夠有著君臨一切的崇高地位、實際上就是靠著他們掌握的龐大資源。
可若是所有人都知道資源已然耗竭,賽博朋克的劇本就會立刻一轉末日廢土——反正時候已經快到了、大家所有人都得死,你覺得我還會聽你的嗎?
“如此說來…”
羅素喃喃道:“所以在教法戰爭中,巴別塔才會不站在法師的立場上、也不站在教會的立場上嗎。”
明明巴別塔同時深耕于這兩個組織中,卻哪邊都沒有幫助。
明明法師與教會的高層,都或多或少的知曉真相。
明明大家什么都懂。
可那場席卷世界、摧毀大地,燒盡無數資源的戰爭卻依然被推動了。
世界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刻開始,不可阻止的推向了毀滅。
羅素一瞬間,就明白了前任巴別塔首領的那種絕望。這或許也是他將巴別塔傳給鹿首像的原因之一…因為他太心累了。
那時世界的處境,就像是兩個成年人與一個孩童,被落石封在了山洞之中。外界的救援隊不知道何時會來,也不知道究竟會不會來,而憑借著他們的力量絕無破除山洞門口障礙、自行逃出生天的可能。
這樣的運行模式,一直持續了整整一千年。
成年人開始變得饑餓了,山洞內的空氣也變得稀薄。
為了得到食物,同時也是為了獨斷山洞內稀少的資源,兩個成年人開始了無比殘酷的——直至一方徹底死亡的戰斗。
孩子看到了這一切,他試圖阻止兩人——因為戰斗只會讓山洞內稀薄的氧氣進一步減少。但他們完全無視了孩子的阻撓,一直打到其中一人變成了食物。
孩子哭喊著,阻撓著。卻被隨意的錘到一邊,只是被隨手波及,就已被雙方打到遍體鱗傷。
他才是唯一清醒的人,可他什么都做不到。
——巴別塔一直掙扎到現在,可研究仍然沒有獲得突破性的進展。
隨著資源即將告罄的消息傳來,正式宣告末日的鐘聲已然響起。
以賽綸為首的襲名精靈們,終于開始對巴別塔下手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
但她拒絕了巴別塔所代表著的“希望”與“可能性”,選擇了滅火的結局。
她如此堅定的,要熄滅這茍延殘喘的希望之火。
“前已無通路,后不見歸途…”
就算是羅素,剎那之間也感到了絕望。
他也終于明白了,托瓦圖斯特別愛說的那句話、無知之幕奉為圭臬的那段話,究竟意味著什么…
“——我們是公正之神的代行者,舞臺上的小丑,裝在殼子里的人。”
羅素深深嘆息著:“巴別塔,也不過是神的舞臺上的小丑而已。”
而就在這時。
沉默了許久,聽完了一切秘密的鞘。
終于開口、用沙啞的聲音說出了他來到這里后的第一句話。
“…若是人生僅此一次的舞臺,就放開手來演個痛快吧。”
眼睛上纏著繃帶的男人,緩緩回過頭來、起身而立:“你知道這話是誰說的嗎,羅素?
“嗯…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應該是叫羅素吧。”
“我不知道。”
羅素緩緩說道。
而在這時,鹿首像意識到了什么:“‘你在對誰說話,理發師?’”
鞘則平澹的說道:“是你母親說的。
“是在我離開她的時候,她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
“這樣啊。”
“——‘理發師?這里還有其他人嗎?’”
鹿首像的合成聲響起。
她完全沒有看到鞘,也無法聽到他的聲音。
“吵死了。”
鞘嘆了口氣。
下一刻,由虛幻的光組成的一把金色長槍、便自虛空浮出。
貫穿了鹿首像那并不存在的心臟——將她的機械軀體釘在了墻上!
明明所損傷的不過是機械,可卻像是封印住了機械的思考一般…
在鞘的光槍釘住鹿首像時,羅素耳中鹿首像的聲音就瞬間消失了。
“…這是你的靈能嗎?”
“——不,這是圣秩之力。”
鞘低聲說著,摘掉了自己的眼罩:“名為‘反電子’的圣秩之力…”
那在眼罩之下的,并非是義眼、也不是受過傷的血肉之眼。
而是,天使的光環。
嵌合在血肉之中,如同vr眼罩般與血肉合為一體的光環。
“我后悔了,羅素。”
男人平澹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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