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開始晃動。
由高科技骨架支撐的高樓,也酥脆的開始瓦解。如同被砸碎的蛋糕般脆弱的坍塌。
并非是熱能,也不是沖擊波。
而是憑空瓦解,原因不明的碎裂。
那是被猴面鷹所聚攏的頭顱中的其中一顆,正在做著的“都市坍塌、毀滅”的夢。
——通過燃燒其他人的靈魂與生命,那人的夢就這樣、就在這里、就以這種形式化為了真切的現實。
羅素墜落于空中自由落體之時,林檎卻仍然沒有放棄生的希望。
她的靈能再度充盈全身,被激活的戰衣讓她的力量與敏捷倍增。
她一把攬住羅素,像是扛著面粉一樣抗在右肩上。而左臂則探出一道粉色的牽引光束,不斷掛在虛空中、在斷裂坍塌的樓層中躲開各種飛來的障礙物。
她通過牽引卸力,快速奔跑在尚未完全斷裂的大片墻壁之上。
重力在此刻依然毫無意義。她奔跑之時甚至已經旋轉了一整個三百六十度。
而就在這時。
在空島真正遭受到攻擊的瞬間。
像是早已等待多時一般…
“…你果然還是這么做了啊。”
薩爾董事長肅穆的聲音,立刻從空中傳來。
下一刻,無形的波動自大地遠處掠過。
土黃色的光輝浮現而過,那些坍塌的建筑一瞬間就停止了崩裂。
并非是瓦解被阻止了…而是它們突然改變物質結構,變成了石頭。
是的,周圍的建筑物全部都被石化了。
正在坍塌的建筑物、保持著這個姿態被凝固了,像是充滿破滅感的后現代藝術一般。
“已經沒事了…大概。”
一個有著黑褐色短發的中年精靈,突然出現在了羅素與林檎身邊。
從外觀來說,他和“精靈”這一詞幾乎不搭邊。
這男人的身體強壯到像是棕熊,微微瞇起的眼睛又細又小。皮膚顯露出一種宛如曝曬陽光的農夫一般的淺褐色。
看著林檎驚恐而緊張的神情,他平靜的自我介紹道:“我是亞丘卡斯,一位董事。我的命運是‘石頭’…這么說會不會好理解一些?”
“…就是你將這周圍石化的嗎?”
羅素意識到了什么。
精靈董事們…早就察覺到這一切了?
但他們卻不能出手——直到猴面鷹真正對著他發起攻擊。
或者說,在他對空島本身發起攻擊時,這些精靈董事們終于解除了束縛。
“從這點來說,你也幫到了我們。”
亞丘卡斯嘴上非常謙遜,但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如同石像一般毫無生機,瞳孔甚至都沒有聚焦。
下一刻,警報聲傳遍了整座空島。
重裝機兵與無人機自空島各處飛來。
導彈、穿甲彈與激光的洪流,伴隨著呼嘯與轟然的爆炸聲,瞬息之間淹沒了那頭顱組成的血之車輪。
但第一輪的攻擊,并沒有造成太多影響。
它幾乎是毫發無傷…除了轉動的速度明顯變慢了許多。
而作為激烈的回擊,那些昏黃色的光之觸手瞬息之間被拉至極長,像是一根根鋼針一般精準的貫穿了敢于接近它的機兵與無人機。
而在這時,羅素終于看到了薩爾在哪里。
他正飛在空中。
深紅色的、如同電路板一樣的紋路浮現于他身上,在他身上身下具現于虛空、最遠甚至蔓延出近千米。
羅素能勉強看清那是什么。
——那是由十個圓環組成的,卡巴拉生命樹的圖案。
自上而下,寫著王冠、智慧、理解、慈悲、嚴格、美、勝利、光輝、基礎、王國的符號。
而薩爾自己就處于“光輝”的那個環內。
在羅素看向那些會讓人聯想到占星學的抽象符號時,他沒有任何阻礙的理解了這一切。
他感覺最上面的那個象征著“王冠”的環正在呼喚著自己…或者說,在呼喚著“容器內”的那個自我。
羅素壓抑著心中的沖動,緊緊抓住林檎的肩膀、和她一同掛在傾斜的天花板上,看著天上發生的一切。
而下一刻,滔天之火宛如沸湯,自虛空浮現而出、傾倒而下。
那不知道是誰的夢境。
但緊接著,暴風雪便呼嘯而至、將天氣直接變成了寒冬。
“那是黑格洛特。”
宛如石像般冰冷的男人,給羅素貼心的解釋道:“她的命運是‘暴風雪’。”
“…我能請教一下,你們這些襲名精靈的命運到底意味著甚么嗎?”
“鎖鏈。鐐銬。束縛。功能。使命。”
如石般的亞丘卡斯看了一眼羅素,平淡的答道:“同樣是桌子,為什么有的是飯桌、有的是辦公桌、有的是茶桌?
“同樣是木頭,有的人成為了筷子,有的人成為了桌子,有的人成為了板凳,有的人成為了地板。當他們還是一棵樹的時候,他們什么都不知道。他們并不知曉自己的命運,直到他們得到了命運…”
下一刻,薩爾的嘆息聲遠遠傳來。
“醒來吧。”
伴隨著他的言語,那車輪的旋轉再度變慢、終于完全停止。
那一瞬,羅素才終于想起了、自己為何看著那車輪有些眼熟…
那旋轉著的車輪,正像是陷入睡夢時的“眼”!
而在薩爾的聲音落下之后不久,車輪終于瓦解。
一顆顆的頭顱慢慢脫離靜止的車輪,如同沙塔一般呼嘯落下。
那些頭顱如同隕石雨一般,在人們惶恐的驚叫聲中落下。
“放我下去!”
終于,羅素意識到了自己可以做些什么。
他用力拍了拍林檎,高聲呼喚。
“我們把它們攔住——這種高度的墜物會砸死好多人!”
那些頭顱之前懸浮于千米之上的高空。
這個高度之下,墜落的頭顱能輕而易舉奪走他人的生命——哪怕是碎濺的骨片都可能致命。
羅素很是惱火。
這些董事們之前死活不出來…哪怕猴面鷹還沒來得及聚集自己全部的力量,但也已經有十萬多人被“拔了頭”。
除了聚集于車輪之上的,還有一些頭顱在空中飛行。
當猴面鷹被暫時祛除、他與這些個體的聯系被解除之后,這些頭顱就會自高空墜落。
墻壁都會被打裂、窗戶將會破碎。若是落在人身上,就會直接將人砸死。
這會造成巨大的次生災難!
毫無疑問,這將會成為教法戰爭之后死傷者最多的事件、沒有之一!
這些精靈董事就不管一管嗎?
“薩爾先生呢?!”
“他的使命已經快要完結了。”
亞丘卡斯攔住了羅素,遙遙望著薩爾,輕聲答道:“這些頭不用管的。”
“…什么?”
羅素微微一怔。
他突然看到薩爾董事開始燃燒、瓦解。
老人回過頭來,遙遙對著羅素微微點頭。
他整個人都沐浴在神圣的白色火焰之中,像是終于放下了什么一樣、慢慢閉上了眼睛。
那些懸浮于空中的頭顱,也同時燃起了白色的火焰。
它們消失于虛空之中。
那些在此之前失去頭顱的人,卻重新獲得了自己的頭。
那些在跌落中摔死或者重傷的人,也突然重回健康。
他們摸了摸自己失而復得的頭顱,之前的一切記憶都變得模糊。就像是渾渾噩噩之間做了一場夢。
看著死者復生,羅素睜大了眼睛。
“…薩爾董事長這是…重生的靈能?”
“是的,所有被他所殺死的人都將重生。”
亞丘卡斯伸出手來,恭敬的撫胸。
同時答道:“薩爾一定會盡其全力,復活最多的人…
“因為他就是為此而活的。
“薩爾(SAIR)正是為了這一刻傳承至今的。
“圣人的命運,必須要‘行一次屬圣人的奇跡’。而薩爾他在得到這一命運時,進行的承諾是‘神圣的復活’。這就是‘薩爾’作為‘圣人’的命運、是寫在他靈魂底層的密言。這就是他積蓄了千余年的力量…他也曾考慮過,是否在教法之戰結束時復活死者。但因為大地已經受詛,無法再度容納那么多人生活,所以他將那份力量一直留到了現在。
“直到不久之前,他跟我們說…他已經感應到了下一位‘圣人’。他終于可以放下一切了。
“我想,沒有一次復活,會比這次更有價值。
“他早就可以輕易完成自己的命運,然后永久的活下來。可他一直等到了現在,等到身體都衰老朽敗。就是為了將奇跡的力量引發到最大…甚至選擇了將自己燃燒殆盡。
“這也很合理。因為他是‘被選的圣人’,就和你一樣。”
羅素沉默的望向身邊的精靈董事。
他突然想到了,自己在見到薩爾的時候,他所說的那句話。
“——在你降世之時,我就跨越洋流與群山,從幻覺之中看到了你。我從那時就知道,你終有一天,會來到這里。
“——生而知之者啊。”
他終于明白了,精靈所背負的“命運”究竟意味著什么。
也似乎有點理解了…卡爾瑪瑟為何會自詡為“人類的先行者、看護者與守護者”。
襲名精靈那至高的權力,或許正是來自于這份使命。
消耗自身在漫長時光中積蓄的力量來完成命運,代代傳承。
只是有的精靈還記得自己的命運。
而有的襲名精靈則在漫長的時光中被腐化。
他們希望將這份使命糊弄過去,來獲得無償而永久的生命。
…原來如此。
羅素所感應到的精靈董事們那種“仿佛渴求什么、又仿佛什么都不想要”的分離感,終于得到了解答。
精靈們在得到屬于他們的命運的時候,或許就已經死了。
他們就像孩童一樣天真,像青年一樣歡欣,像老年一樣沉著,像愚者一樣耐心,像智者一樣喜樂…
他們就像是活人一樣。
像是仍然還活著一樣。
他們只是延后了自己的死,等待著那命運最終出現、最為合適的時刻。
…就像是再造機關里面關押的惡魔一樣。
“作為儀式,我姑且要詢問一下你的意見。”
亞丘卡斯董事回過頭來,看向與他相比、身形極小的羅素。
這個如同石像般的中年精靈沉默了好一會,才向著羅素伸出那寬厚而生滿老繭,如同工人、宛如農夫般的有力手掌。
“被薩爾欽定為‘圣人’的你,見證了這燃盡一切的壯烈犧牲的你。
“是否能夠接受這份注定犧牲的命運、接過這份代代相傳的使命…
“——成為這一代的‘薩爾’(SAIR)呢?”
那理應是沒有任何遲疑的答案。
那應該是迫切而熱烈的“我愿意”。
但羅素卻陷入了沉默。
既然“圣人”的力量是引發奇跡,而不一定是“復活他人”的話…
羅素閉上了眼睛。
他又想起來了愛麗絲死前所說的話。
“不要被人操控你的命運…”
我會做到的,媽媽。
黃昏也好、容器也罷。英雄也好,圣人也罷…
不管那是不是外人給的命運,我都想要成為我要去成為的。
抱歉,媽媽。
最后一次了…
我以后一定會做到的。
“我無意拒絕這份神圣的使命…”
他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終于緩緩開口、無比嚴肅的說道:“只是,我想要在之后再來回答這個問題。
“我想要將自己立的約、那份奇跡的名目,留到未來再去定下。”
若是自己最終還是無法擊敗猴面鷹。
若是自己無法解決資源匱乏的問題。
若是…
但是,要解答的問題太多了、要解決的困難太多了。
這僅此一次的奇跡,根本就不知道應該如何使用。
那就不如,留到之后再來確定吧。
獻身的決意與勇氣,他絕不缺乏。
那并非是被“圣人”的命運所束縛的未來,而是他自己想要這樣去做。
就算自己是命中注定的“黃昏”…
——可若是人類僥幸忍過了黃昏,就不能擁有那命運之外的“黎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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