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日并非不知,眼前之人不是真正的愛麗絲,而是她的孩子。
可就算心里知道的一清二楚,但光是聽到那熟悉到刻在記憶中的聲音溫柔的說出“小景”之時,眼眶還是會忍不住變得濕潤。
那一瞬間,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從幾歲開始、一直到十幾歲離開家族時的少年時期。
南流景是最有希望成為精靈董事的神童,他的父親更是族長…
按理來說,他應該享有幸福的童年生活才是。
但那是他從未體驗過的美好。
他的父母比起疼愛他、更像是在敬拜他。
他們唯恐自己給南流景留下什么不敬或者不好的記憶,在他的身體被董事控制之后再禍及家族…他們也始終督促著南流景學習他所能學習到的一切,讓他不斷錘煉自己的身體;他平時吃下的食物比起味道更注意營養,傭人們清洗他的身體如同清洗神像一般。
他仿佛并非是作為人而存在,而是作為一具器皿、一個工具。
名為“南流景”的器具被鍛造至完美,如同反復精凋的藝術品,被人們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
…在這種情況下,被聘請來的教師與醫生的鞘和愛麗絲,就成為了他真正的父母親。
嚴厲而博學的鞘,有著極其強大的劍術與搏擊技術,懂得很多了不起的大道理。
他仿佛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了解,也從不寬容壞日的一些壞毛病。他嚴格的教導著性格被嬌慣到頑劣的壞日,如同堅定的園藝師、逐漸拔掉他心中的雜草,一個又一個的修改他的壞習慣。
雖然嚴格無比,卻讓壞日打心眼里感到欽服。
而“醫生”是那樣的美麗…并非是容貌的精致,而是來自靈魂深處的美與自信。她是真正的名門大小姐,一舉一動皆是優雅。
她溫柔的照顧著南流景,并不是把他作為工具而是作為孩子、作為弟弟。
受到委屈的時候,他會趴在愛麗絲懷中哭泣。
他也偶爾會抓著愛麗絲撒嬌,受傷與生病的時候被愛麗絲細心治療…
等到年紀再大一些,她還會帶著自己學習一些新的知識。
殺人的、救人的…以及“成為人”的。
她告訴自己,何為正確,何為錯誤;何為義理,何為卑劣。
她為自己的每一個疑惑解答,治療著身體或是心理上的創傷。
風和日麗之時,“鞘”與“醫生”會帶著南流景出行。去高山之上俯視大地,看看青草與傳說中的牛羊;去雪山與冰川之上,一同看著天空中那灰白色的無光之月。
如果南流景做了錯事,醫生會代他向被他欺負的兄弟姐妹們道歉。在醫生的張羅之下,讓打架的小孩們再度重歸于好。鞘會寫一手很厲害的書法,寫一些只有極少數的人才知道的古代詩句。他會帶著南流景和他的朋友們,一個字一個字的教導著他們這些詩句的含義,講給他們一些聽起來像是編的寓言故事、教給他們生而為人應循的道理。
正因如此,南流景的親生父母對他來說從來都只是一個虛幻的符號,他和兄弟姐妹之間的關系反倒是更好。
也同樣如此,壞日才始終對著羅素有著愧疚之心。
羅素才是那兩個人的親生孩子。可他卻提前享受了羅素都沒有享受過的,父母雙全的愛。
若是其他人變成愛麗絲的模樣,壞日只會感受到狂怒那是昔日最為美好的回憶被觸及之時的瘋狂。
可他是羅素。
這意義是截然不同的。
因為他有著鞘的成熟與智慧,愛麗絲的溫柔與正義。
他有著和那個男人一模一樣的慵懶,以及和她相似的容貌與靈親。
壞日低下頭閉上眼睛,一方面是為了讓愛麗絲能像以前那樣抬起手來就摸到自己的頭…另一方面也是為了遮掩自己眼眶中一瞬間積蓄起的淚水。
幸好還有義眼在,他的視線沒有因此而變得模湖不清。
但一只眼睛能看清、另一只卻看不清的話,反而會感到更強烈而濃重的眩暈感。
就仿佛在飲酒之后,邊哭邊醉。像是對著昔日的照片委屈的哭泣…直至淚眼模湖。
“…很累了吧。”
愛麗絲看著沉默的壞日,雙手輕輕撫摸著他的頭發,輕聲呢喃著。
那手法與昔日的愛麗絲一模一樣。
當時的他還不如愛麗絲高。
會在努力學習完之后、蹲在愛麗絲身前,把腦袋擔在愛麗絲的腿上,眼巴巴的等著被她摸頭。
被愛麗絲溫柔的摸著頭,以及幼年之時還有些圓潤的白色犬耳時。他的尾巴會搖晃到要飛起一般。
壞日全身猛地顫抖了一下,他猛然一下直起身體來。
他伸出右手擋住自己唯一的肉眼,沒有感情的左眼反射著宛如鉆石般的冰冷輝光,臉上露出一個大大的、燦爛的、非常不適合他的笑容。
“好了!”
他超大聲、甚至于有些吵鬧的說道:“這家伙就留在這里吧…我們先帶你回去!
“你大概還不知道吧,翠雀也已經加入了我們巴別塔!我和噤聲就是她找來救你的幫手”
就和翠雀與她媽媽大聲吵嚷時的聲音一般。
壞日放開自己的嗓子,聲音就變得像是狗吠般嘹亮。
但即使聲音如此大,壞日的聲音也還有著無法隱藏的顫抖。
只是無論是愛麗絲亦或是噤聲,還是縮在愛麗絲背后的樂園鳥,都沒有說些什么。
而在壞日深吸一口氣之后,他就將自己擋在眼前的手松開。
僅僅數秒的時間,他的精神便高速進行了自我調節,以極快的速度重新鎮定了下來。
他走上前去,替愛麗絲拉開了回到特別執行部辦公室的門。
壞日嘴上還調笑著:“還是得讓翠雀小姐看一眼,她家的貓突然就變了…嗯?翠雀小姐?”
他拉開門之后,突然在門口頓了一下。
“…她怎么了?”
愛麗絲聞言,微微睜大眼睛,快步走了過來。
只見翠雀的腰部還連接著潛入到網絡中的輔助裝置,昏迷在了桌子上。
她的臉上顯現出痛苦的神色、額頭上時不時滲出透明無色的汗水,但那些汗水滴在紙上卻顯現出了深藍色的顏色。
“翠雀!”
愛麗絲頓時一驚,她身上那種屬于愛麗絲的溫柔氣質頓時消散、整個人身上的異常感極速消退。
在她快步奔向翠雀之時,每一步踏出都有一部分被還原。五步踏出之后,她就再度變回了羅素的樣子。
羅素急迫的走到翠雀身邊,先檢查了一下輔助裝置有沒有順利斷開確認翠雀的靈體已經回歸到身體中之后,才將按裝置斷開。
后腰懸空著被掛在儀器上,而上半身傾倒在桌子上的翠雀,終于完全倒了下來,并被羅素一把接住。
他摸了摸翠雀的額頭,驚呼:“好燙…她發燒了嗎?”
“她沒事…或者也可能有事。”
壞日的表情變得嚴肅:“她這是在和自己的惡魔對話…或者戰斗。還不一定會昏迷多久。”
“覺醒惡魔會這么痛苦的嗎?”
羅素一時之間有些慌亂:“我能做什么?”
“…你是一個特例,羅素。”
壞日搖了搖頭:“這是她的戰斗,你什么都做不到。但你可以讓她睡的更好一些…把她搬到床上去吧。”
“那我把她送回不、不對…”
羅素剛想把翠雀送回家,就突然冷靜了下來。
這樣的話,毫無疑問會讓翠雀的父母開始擔心。
關鍵是他們擔心也沒有用…
“我把她先帶回我家吧,特別執行部不是能正經休息的地方。而且不是過去,只有我和她兩個人了…”
羅素很快就決定了下來:“我去跟她爸爸媽媽說一聲,就說翠雀這幾天要住在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