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素立刻猜到了,屬于“盛怒火山”的規則是什么。
如果說最初荒原是無邊無際、永遠也沒有看不到盡頭的荒漠…那么這“盛怒火山”就是在向上攀登,卻始終無法抵達盡頭。
因為“終末之塔”是永遠也無法抵達之處。
它僅僅只是作為“坐標”而存在…那也就是說,這山是根本爬不完的。
可它為何而“怒”呢?
“…話說回來,絞殺呢?”
明明兩人都順著憤怒之道進入了盛怒火山,絞殺比羅素還要更快一些。
可在羅素進入后,卻直接跟丟了前者的身影。
但就在這時。
羅素聽到了身后傳來了一陣巨響——
在他身后、在下坡一些位置的“孔”中,突然泵出了一道道的熔巖柱!
即使相隔很遠,清晰可感的熱力也頓時從羅素后背涌來。
“…莫非?”
羅素意識到了什么,又聽到了什么。他轉過身來,向下飛奔著。
向上攀登不易,但向下沖時也同樣艱難。
碎石與巨石以完全不符合物理規則的角度橫在路上,如果不能平緩的下降就非常容易跌倒。
如果是羅素自己的軀體,根本不需要考慮這些事。
可藍歌鴝的身體則要笨重許多。
——連子彈都躲不開的平凡身體,真是孱弱啊。
羅素嘆了口氣。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久,才接近了那些涌起的熔巖柱。
它們并沒有流下去。
而是保持著柱形的樣子,正以緩慢的速度凝固。
到了這里,他終于看到了下面發生了什么。
絞殺正在與什么東西戰斗。
那是由陰影組成、造型宛如鬣狗一般的四爪怪物。
但它們并沒有腦袋,脖頸之上鑲嵌著猩紅色的獨眼。
這種獸類共有四只——它們圍在絞殺附近、遲遲沒有動手。
這是因為絞殺身上流動著血一般的火。
那些猩紅色的火焰源源不斷從他的雙眼中流出,宛如哭泣一般。
它們就像是汽油一般燃燒著,席卷半身、形成了只能覆蓋前胸的火焰盔甲。從雙腿往下到足部也有少許“血火”,但卻要少的得多。
這些血火完全沒有燒毀絞殺的皮膚,甚至都沒有燒到他身上的鬃毛。
很顯然,這些火焰對這些影子怪物是極大的威懾——但是這火焰燒不到后背,因此他正不斷的踱步旋轉、盡量避免將自己的后背暴露給它們。
而在這時,絞殺看到了從上方跑下來的羅素。
他頓時愣了一瞬。
正是那一瞬間的驚疑,讓絞殺出現了破綻。
他身后的怪物頓時拉長身體,兇猛的撲了過來。
脖頸處的血紅色的瞳孔驟然睜大,從瞳孔之中探出了比自己的身體更大一圈的,完全由鮮血組成的血色巨口、里面有著猙獰的骨質獠牙。
絞殺立刻反應了過來,轉身將燃燒著血色火焰的手伸向側面、一把抓住了連接著那巨口與眼球之間的“脖頸”,把它連同眼球一并扯了出來。
在眼球離體之后,那影獸頓時消散于空氣之中。
可就在絞殺出手的瞬間,他左后方、右后方分別有兩只影獸撲了過來——
“——蓬——蓬!”
巨大的槍聲接連響起。
只見羅素掏出霰彈槍,毫不猶豫連續射出兩槍!
這正是之前在艦長室中,那個傭兵頭領使用的、掛載了收束器的那把槍!
在絞殺這邊看來,那密密麻麻的彈丸宛如水平的鐵雨、撲面而來。
被收束的彈丸,第一槍便擊爆了其中一只。余波還將第二只向后擊飛出去。
第二槍則反了過來,將“絞殺”另一側的影獸的眼球打爆、瞬間完成擊殺。
這時,絞殺才徹底意識到發生了什么。
那個藍發的青年,端著一把連發霰彈槍,在大約二十多米的距離,進行以絞殺為中心、一左一右的連續兩次援護射擊…卻完全沒有傷到中間的絞殺。
那可是霰彈槍!
如此之好的槍法——若非這是在無法使用芯片與義體的夢界,絞殺定會以為對方使用了輔助瞄準系統。
“好槍法!”
而絞殺也沒有愣神。
他一邊贊嘆著,一邊對著那被擊退的影獸伸出右手。
那血紅色的火焰宛如活物一般,組成一條粗壯的觸手、瞬息之間便貫穿了那只影獸的獨眼。
這一擊并非毫無代價。
絞殺身上那組成了盔甲的血色火焰瞬間消退,都變成了這觸手——或者說“活鞭”的材料。
“槍法還行吧?”
羅素收起霰彈槍,緩緩向絞殺走來。
“兄弟牛逼!”
絞殺贊嘆道:“你救了我一次,理發師!”
羅素臉上熟練的露出一個屬于偶像的完美笑容——這是屬于小琉璃的肌肉記憶。
他毫不畏懼的反問道:“現在還娘娘們們的嗎?”
“——抱歉!”
讓羅素有些意外的,看上去唯我獨尊類型的絞殺,卻是一個完全不好面子的家伙。
絞殺非常干脆的認了錯:“是我錯了,兄弟。如果你還為那句話感到不舒服的話,兄弟出去之后請你喝酒!公司限定的好貨!”
“舉手之勞。”
羅素也沒有貪功,只是矜持的點了點頭。
“先快跑,這里不能久待。”
絞殺沒有立刻對羅素解釋他遇到了什么。而是用力拉了一把羅素的胳膊,示意他快些往山上跑去。
他們沒跑出兩步,羅素就看到那些熔巖柱逐漸凝固、而周圍的地面也開始逐漸變得滾燙。
“那是什么?”
羅素大聲問道。
“我的導師管這個叫怒之柱。不只是憤怒之道,除了最初荒原之外,在所有的區域里都有類似的‘計時裝置’。”
絞殺的體格比“藍歌鴝”要強壯許多,即使在快步奔跑中、他也能非常流暢的說話:“重置這片區域用的計時。”
他那低沉宛如咆哮的聲音,清晰到能被身后的羅素聽到的程度。
“夢界…不是…沒有時間概念嗎?”
羅素一邊飛快的跑著,一邊問道。
登山耗費的額外體力,讓他氣喘吁吁。
“正是如此。所以在憤怒之道中的計時手段,就是‘冷靜周期’…”
絞殺解釋到一半就停了下來。
他回頭看了一眼羅素,意識到了什么。
于是他像是一頭真正的獅子般,匍匐于羅素身前:“你跑太慢了,爬上來。”
“…可以嗎?”
羅素躍躍欲試。
“沒事,你記得坐穩。”
白獅子低聲咆哮著:“還有,別抓我的鬃毛…記得抓我的項鏈。”
既然你自己這么要求了…
羅素毫不猶豫的騎到了白獅子身上。
下一刻,白獅子宛如充氣一般、突然變得巨大。
他變成了真正的“白獅子”——但體型卻是正常獅子的十倍!
那是匍匐在地,高度也足有三四層樓高的巨大怪物!
它向前輕輕躍出一步,便是四十多米。劇烈的風吹到羅素身上,讓羅素用力抓住了他脖頸處的獸牙項鏈、才能勉強不被吹下去。
他們飛快的遠離了之前的那片區域,周圍的地面也變得沒有那么滾燙了。
“這里差不多了。”
絞殺慢慢停了下來,口吐人言:“要重置了。”
他話音剛落,他們身后不遠處的地面就突然塌陷!
地面和那些凝固的熔巖柱,一瞬之間全部化為了熔巖。而它們再度落回去之后,地形又變成了另外一種完全不同的樣子。
直到這時,絞殺才松了一口氣。
他身軀飛速變小,把羅素放了下來。
之后,絞殺才接著之前的話繼續說道:“那些東西,只要完全凝固,周圍有柱子的區域就會被重置。”
“那些東西是怎么來的?”
“就是憤怒。在憤怒之道所屬的所有區域中‘憤怒’的時候,周圍就會立刻升起各種樣式的‘怒之柱’。柱子的高度和范圍,與整個區域內所有人憤怒的總和有關。
“但憤怒是會平息的、如同滾燙的熔巖也會冷卻。一旦熔巖完全冷卻,就象征著憤怒平息了。這個區域就要再度重置為一碰就炸的狀態。”
絞殺再次向羅素道歉:“抱歉,兄弟。我剛剛等了半天你也沒來,結果等來了陰影。我以為是你沒有聽話,選擇了其他的道途…所以忍不住就發火了。”
“…不,沒關系。你也把我救出來了嘛。”
羅素有些微妙:“不過,我還以為行走于憤怒之道上的法師,會更不講理一點。”
他最開始看到絞殺的時候,還以為是個完全不講理的瘋子。
如今來看,確實不是什么正常人。但還算好理解——他的行為竟然是有邏輯的!
“你猜的不錯。”
出乎預料的,絞殺贊同了羅素的說法:“你看著我有理智,是因為我同時還選了‘節制之道’和‘沉思之道’,所以我的怒火才不會蔓延到我自己身上。有節制的怒火,這就是我們學派的特點。”
“…那個火焰是法術嗎?它叫‘怒火’?”
說到這里,羅素一下子就雀躍了起來:“我也能學嗎?”
“這是憤怒之道最基礎的法術。你已經抵達了盛怒火山,等你離開的時候肯定就學會了…但我們之間的‘怒火’,法術形態肯定不一樣。”
絞殺語速飛快的勸道:“你千萬別把‘怒火’往自己身上拍。如果沒有沉思之道的壓制、節制之道的約束,它是敵我不分、也無法約束成型的。
“你就將怒火投射出去——只要你的憤怒尚未平息,怒火就不會熄滅。”
“聽你這意思,似乎怒火還有其他的衍生?”
羅素追問道。
“當然。但并非所有的衍生都會變得有用,無能者的‘怒火’只會讓他們變得更無能。組合道途與道途之間的技法,就是在我們法師之間傳承的秘密。
“我們學派的名字叫做‘熔爐’,強調駕馭苦痛之錘、憤怒之火來釀造偉大之物。和我們直接敵對的學派是‘余燼’。余燼學派的繼承者,就是‘永劫輪回’那伙瘋子的老大。”
白獅飛快的說著些什么,就像是錯過就來不及了一樣:“白獅組的總部你知道嗎?不知道的話,我現在跟你說——在再生工廠區F區302道路,走到頭就是。你要有空就來一趟,咱們見個面…我這幾天都在那里。如果有人攔你,你就說‘熔爐’…”
“你是要離開了嗎?”
羅素猜到了絞殺為什么突然變得這么急迫。
因為他也突然產生了一種“夢快醒了”的預感。
“你也一樣的,兄弟。你剛剛開過槍了。”
絞殺露出了極為嚇人的和善笑容:“只要在夢界中戰斗過,隨時都會被彈出去。
“這里的時間流速不是線性的,要是不能約好一起進入夢界,等下次見面的時候,就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現在來不及解釋,你明天來找我。我當面告訴你剛才那些東西是什么、還有熔爐學派的后續…”
他的話還沒說完,身形就驟然間變淡。
而在意識到絞殺被“踢下線”的瞬間。
羅素也感覺到周圍的世界立刻變得模糊…就像是馬上就要睡醒,現實和夢境交疊在了一起。
整個夢界都在排斥他——
仿佛僅僅只是一瞬間,又像是隔開了一段意識空白的時間。
當羅素再度清醒過來的時候,他意識到自己的雙手雙腳還被綁在一起。
而在他視角的右上角,有著時間的標記:
6:15
“…六點了啊。”
羅素喃喃著,將繃帶從自己身上摘去。
他抬頭望向窗外。
那是他所熟悉的…黯淡無光的太陽,以及灰色的天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