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修行得道的長生種,老貂熊的終極目標自然是求得真正的長生,然后逍遙自在。
但要達成這個目標,千難萬難,所以修行過程中,才會有諸多牽扯、因果、淵源。
對普通人而言漫長的歲月中,它見識過的東西自然是不少的。
再加上它少時有仙緣,更加不凡。
既然要跟魏昊合作,或者說要下決心通過支持魏昊來獲得修行路上的保障,那它自然也是要拿出點誠意來的。
“汪君可知前年為何東海大妖出沒么?”
“前年我還沒出生呢。”
好吧,這很合理。
狼獾妖王也不藏著掖著了,領著狗子去了一處密室,然后介紹道:“此處為仙長的閉關室,能隔絕意識查探,使神念不得侵犯。同時也有一件寶貝,便是這一洼清泉。”
室內有個泉眼,水流并不激烈,乍一看還以為是靜水,實則無風而動的平整水面。
水面并不大,不過是個池塘大小,里面養著魚蝦,還有一些水生植物,一株睡蓮含苞待放,狗子雙目靈動,看出來這一株睡蓮的不凡,但也不動聲色,只當自己是個狗仗人勢的小狗子。
除了睡蓮頗為神異之外,誠如狼獾妖王所說,這一洼清泉有些門道。
清泉并不聯通外界,而是泉底滋生水源。
陣法齊整又自帶空間,已經算得上是個貨真價實的法寶。
看到其中流光溢彩的法力變換,狗子心中贊嘆之余,眼神卻是淡然懵懂,仿佛不識貨。
只聽狼獾妖王說道:“汪君,此泉能知龍族紛爭。”
“蛤?!”
狗子一驚,它本以為是跟人族有關,沒想到居然是龍族。
而且能知龍族紛爭是什么意思?
“汪君且看。”
狼獾妖王從旁拿了一罐粉末,灑在了泉水中,頓時無數魚蝦一擁而上,將這些粉末吃了個干凈。
那粉末奇特,汪摘星也多了個心眼,些微一瞄,便覺得金光大盛,非常的刺眼,這種金光,它見過…
當初在大巢州,四條龍神之爪出現的時候,也是這種金光。
狗鼻子嗅了嗅,沒有聞到特殊的靈韻之氣,這就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這里的確能隔絕神念侵犯。
因為狗子的嗅覺,也算得上是天賦神通,天下間靈犬的共同特性,就是這個“天賦靈犬神通”,這項神通的提升,也是遇上魏昊之后,才越來越強的。
生靈的五感被欺騙、隔絕,遠比隔絕神念輕松得多。
好在跟著魏昊混,得了“陰陽靈火”一般的能力,才得以在內部窺視精妙。
“夫子這魚食罐還真是別致,好似白玉一般。”
“這可不是白玉,而是龍骨。這魚食也不是簡單的飼料,而是真龍骨灰。”
好家伙!
這泉水中的魚蝦可真是伙食好,竟然已經到了骨灰拌飯的階段。
不過很快,等魚蝦爭食之后,水面出現了波瀾,待漣漪逐漸恢復的時候,狼獾妖王口中念念有詞,手中打出八個結印,每一個結印又對應一種音節,而后,它開口問道:“汪君,你想看龍族的何種紛爭?”
“聽聞東海龍王率眾作戰,便想看龍族大戰。”
臉皮一抖,狼獾妖王低聲道,“窺視龍王,容易被反向追蹤,到時候可就麻煩了。”
“那我想看一位姓白名辰的龍魄處境。”
“龍魄?”
狼獾妖王有些奇怪,“那可是‘龍墓’所在,看了也是無用,又去不得。”
“我家君子二月初二會去‘龍墓’。”
差點兒一個趔趄破了道行,老月熊目瞪口呆,“去、去、去…去‘龍墓’?!那可是龍族的陰間,而且非常兇險,亙古惡龍皆在其中,生靈進入,它們絕對要吃得干干凈凈!”
“我家君子要去救白辰的龍魄。”
說著,狗子言簡意賅,快速地說了一通前因后果,當得知白辰在大巢州的壯舉之后,狼獾妖王沉默了。
半晌才問道:“那白公子,修為幾何?莫不是有六七千年的修為?”
“哈。”
狗子輕笑一聲,“要是知道夫子這般夸贊,白公子做夢都能笑醒。夫子有所不知,他原本就是個家道中落的浪蕩子,祖傳的龍膽槍,槍桿當秋千,槍頭當花泥鏟,成日里尋花問柳,是個典型的敗家廢物。只因…嗐,不說也罷。”
“老夫已經明白了。”
語氣感慨,狼獾妖王如何不明白,分明是那白辰遇見魏昊之后,心態起了變化。
浪子回頭是非常罕見的事情。
它歷經三朝,見得最多的,從來不是浪子回頭,而是浪子敗家之后,徹底宛若行尸走肉,成日里擺爛,最后在郁郁中死去。
誰也不會記得有這么一個人死去,唯有談起反面教材時,才會將死去的可憐蟲拿出來說道說道。
這大概也是活在人們心中的一種形式。
可惜這種腐爛的形式,也存在不了多久。
正如英雄輩出一般,爛人,同樣是輩出。
一代爛人勝前人,成為教育下一代的反面教材。
如此反復、重復、循環,才是浪蕩子的歷史常態。
之所以浪子回頭金不換,是真的金不換,什么都不換。
太難得,太稀少,不是萬中無一,而是十萬、百萬中無一。
以狼獾妖王所在的泰陽府為例,他歷經三朝,千多年的見聞,浪子回頭只見過四次。
一只手都數不過來。
人族中的浪子回頭少,非人異族只能是更少。
而龍族天性隨心所欲,浪子回頭這種事情,聽都沒有聽說過。
要么一開始就跟著人族混,要么一開始就是敵人。
沒有什么改變,不存在先是好龍,而后壞龍;又或者先是惡龍,然后善龍。
這是天生強大帶來的特性,跟先天神靈一般無二。
正因為知道這一點,所以當聽說白辰的故事之后,狼獾妖王更加動容,須知道,它之前聽說巢湖小白龍,只以為是一個添油加醋的故事,其中更沒有浪子回頭的戲碼。
現在聽了前因后果,它只能感慨,擇友慎重,當真應該時時提醒年輕一輩。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狼獾妖王這番感慨,讓狗子不明所以,它自然是不曉得剛才對老月熊的心靈世界造成了多大的沖擊。
言罷,狼獾妖王手掌向前一壓,整個水面頓時宛若明鏡。
不多時,顏色起了變化。
明鏡之中,烈焰環繞,巖漿流淌,哪怕只是站在岸上,狗子仿佛都能感覺到其中的激烈。
無數的龍形生物在其中盤旋、游蕩、廝打。
吼!!!!!
一頭黑龍暴躁地怒吼,撲向了一頭綠龍,正當它要張開血盆大口的時候,一頭雙目呆滯的白龍沖了過來,一頭將它撞得七葷八素。
那綠龍體型小得多,得了庇護,立刻縮在白龍身后,而此時,狗子震驚了。
它看到的,不是一條小小的綠龍,而是成百上千的小龍,全都躲在白龍的身后,接受著白龍的庇護。
沒有咆哮,沒有怒吼,白龍就這么不停地盤旋,龍首始終盯著前方,四爪更是誕生了風雷。
看到這一幕,狗子頓時驚呼:“爪生風雷,烈士氣焰?!唔!”
狗爪抬起來捂住嘴,一旁狼獾妖王嚇了一跳,它知道剛才汪摘星是失口之言,但肯定是不得了的神通。
它知道“烈士氣焰”,古時早就有神人自悟出來,這是人族比較古怪的修煉方式,跟法力修煉不同,它無法通過技術手段來傳承。
不會就是不會,甚至跟天資也全然沒有關系。
最聰明的人,也代表他能修煉出“烈士氣焰”。
這是誕生于勇氣、意志、精神中的力量,同時它不僅僅是個人的力量,更是眾人的力量。
人們渴望英雄,期待英雄的時候,這時候誕生的那個鋤強扶弱之人,就是人們渴望的英雄。
“白公子還是神志不清啊。”
汪摘星揪心不已,原本它是竭力反對魏昊闖入“龍墓”的,但是聯袂闖蕩地府之后,它已經有了信心。
而現在看到白辰的模樣,汪摘星知道,白辰是依靠著最后時刻的本能在“龍墓”戰斗。
吼!!!!!
黑龍的氣勢明顯更加熾烈,渾身的鱗甲化作利刃,那種攻擊手段,像極了魏昊施展飛刀時的場景。
遮天蔽日,根本無所躲藏。
然而白辰根本沒有躲的意思,硬抗了這種傷害。
“白公子!”
“汪君不要著急,都是龍魄,不是肉身。”
狼獾妖王震驚之余,又提醒狗子道,“比拼的,不僅僅是修為,更多的是魂魄中的意志。”
恐怖,相當的恐怖。
老月熊知道汪摘星應該沒有認出來黑龍是什么來頭,但它卻是清楚的,這種鱗甲如神兵利器的真龍,是四海五湖龍族中的龍王候補,通常都是一個龍神府中的領兵大將。
即便是在天界,不管是天庭還是天河,這等龍族大將,都是戰神。
它們的戰斗意志,絕對沒人會懷疑。
正因為意志出眾,即便是僅存龍魄,同樣是生猛無匹。
可偏偏白辰居然擋住了。
而且跟黑龍明顯還保持著神志不一樣,白辰全然都是無意識狀態,這說明它龍魄分離時,已經是這種狀態。
狼獾妖王知道諸多仙家掌故,此時覺得匪夷所思,蓋因“龍墓”九層地獄,全憑實力。
通常來說,那黑龍的功績,起碼是第六層、第七層甚至有可能第八層,此間地獄的龍魂,生前皆是龍王級數的強者,搏殺地仙易如反掌。
可白辰是什么?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傳說中的大巢州小白龍,就是連祖傳河道都沒了的落魄龍族。
這樣的龍族,修行是大大遲緩的。
再加上又是個浪蕩子,怕不是平日里遇到危險,都是拿祖傳的法寶應付。
所以怎么想也就是幾百年的修為,死了最多就是“龍墓”九層地獄中的第一層遭受磨礪。
可現在竟然帶著一窩弱小龍魂,在“龍墓”深層中混跡。
匪夷所思,當真是匪夷所思。
“奇怪,真是奇怪,按照‘龍墓’的傳說,這里不應該有這么多弱小龍魂,可現在怎么會這么多?”
狗子說罷,忽然觀察到諸多弱小龍魂,竟然都是白辰到哪兒它們跟到哪兒。
于是汪摘星想到了一種可能,莫非是這些弱小龍族,一路跟著白辰尋求庇護?
而白辰因為無意識的狀態,使得它在諸多地獄輾轉?
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正想繼續窺探,卻發現漣漪散去,畫面全無。
“一日只能一次…”
老月熊有些尷尬,然后在一旁解釋了一下這一洼泉水的功能,原來是專門搜尋龍族變化的法寶。
而后狼獾妖王便提到了“大水猴子”,它不敢再用“水猿大圣”相稱,唯恐被妖皇感應到,于是道:“那‘大水猴子’在龍族爭霸的時候,參與了其中。尤其是幾家龍王爭奪的,乃是一種靈草,喚作‘嘉禾’。”
“五谷之長,王者德盛?”
“對,便是這種‘嘉禾’。”
狼獾妖王也是唏噓,“老夫那日也只是例行觀察,觀龍族變化而修煉。結果發現一人用‘太清煉天火晶’、‘上清煉地無量泉’、‘玉清風雷’,于‘社稷熔爐’中催生了一株‘嘉禾’。”
“‘社稷熔爐’?”聽說這個東西之后,狗子立刻狗眼圓瞪,叫道,“莫不是大國師袁洪?”
老月熊沒答話,只是點了點頭。
“果然!果然君子的猜測是對的!”
天地人三魂,袁洪這位大夏朝的大國師,便是“水猿大圣”的人魂,又稱幽精。
說到底,如果不是成為國師,又怎可能掌握“社稷熔爐”呢?
不把社稷神器煉了,能叫“社稷熔爐”?!
“‘嘉禾’乃是五谷之長,而這一株‘嘉禾’,產生的緣由,汪君也已經知道了。所以,這一株‘嘉禾’將會是非常罕見的靈草,得一棵‘嘉禾’,就會有無數靈米誕生。龍族爭霸,誰不愁吃喝,誰就是曠古龍帝。管你甚么龍王龍皇,都得以其為尊。”
“不錯,誰能管飯,誰就是天。只要是生靈,都躲不過這一條天理。”
“那‘嘉禾’想要爭奪的龍王龍神不在少數,現如今在哪里,也不得而知,老夫這一洼清泉,也只能搜尋龍族紛爭,卻不能直接去找‘嘉禾’所在。若是‘嘉禾’不在紛爭之處,也無法窺視到。”
雖說有種種神妙,但也是定向的特殊產物。
狗子猜測,這洞府的老主人,應該是龍族的護道人角色,幫忙解決紛爭的那種。
倘若兩龍起了爭執,看一看,一切便知。
只是工具的用法,在不同人手中,肯定是不同的效果。
狼獾妖王也就拿來偷窺一下…
這么一想,狗子突然覺得狼獾妖王也挺猥瑣的。
再一想到狼獾妖王本相乃是貂熊,又覺得挺合理,畢竟確實挺猥瑣的。
相由心生嘛…
狗子雞賊地這般想到。
“這等事情,我得跟我家君子仔細商量一番。月夫子,不知道接下來幾天,能否一直幫忙盯著白公子?”
“呃…”老月熊面露難色,它手中的龍骨罐子里,骨灰也不多了。
“夫子莫慌,這龍骨,我家君子手里有的。”
一聽這個,老月熊就又沉默了。
尷尬是有點兒,但更多的,是對魏昊這種猛男的佩服。
九馗龍和鐵脊龍的檔次是差了一些,但也還行。
尤其是被魏昊打死的這兩個,九千年修為啊…簡直恐怖。
“汪君放心,明日老夫就繼續盯著。”
“有勞月夫子!”
狗子正打算告辭,趕緊回去,卻聽狼獾妖王又道:“汪君,老夫提到‘嘉禾’,也是因為此事事關‘東伯侯’。”
“怎么跟‘東伯侯’還有關系?”
“因為‘東伯侯’可能看到過‘嘉禾’破土而出的樣子。”
“他跟袁洪還有勾結?”
“這就不得而知,老夫是通過‘東伯侯’府上傳出的一句話,推算出來的。”
“什么話?”
“生而齊者莫如禾。”
“這話有什么名堂?”
“只是有感而發的言語,但是,一應‘有感而發’,都要視情況而定。若是觀普通禾苗,有神異,那神異的是自身。但要是觀‘嘉禾’這等靈草,那就非同小可。尤其是,‘東伯侯’侯府如今以‘齊侯’代稱‘東伯侯’。若是封邦建國,就會以‘齊’為國名。”
“果然是要做諸侯啊,我家君子說得沒錯。”
“而且汪君不要忘了,‘東伯侯’的轄區,并不小,毗鄰濟水…”
“濟水?”
狗子一個激靈,又回想起了大巢州四方的四根天柱一般的龍爪。
過往的恐怖記憶,又一次給了自己狗頭一巴掌。
很是兇猛的那種。
“濟,水加上‘齊’,就是‘濟’這個字。”
狗子念叨了許久,想到了諸多可能,它之前在大巢州,已經見識到了什么叫作水很深。
但它不知道水深到這種地步啊。
可惡,它只是一條乖狗狗,怎么就混到這種乾坤沉浮的棋盤之上的?
姓魏的害我狗命!
狗子心中腹誹,但身體非常老實,辭別老月熊,一溜煙就去了山神廟趕緊給魏昊報信兒去了。
等到了山神廟,見魏昊正在啃饅頭查資料,一時有些內疚,倒是忘了給他帶點吃的。
這沒有瑩瑩姐在身旁,果然還是有些不方便。
魏昊一氣吃了百二十個咸菜窩窩頭,還有七八十個雜糧饅頭,也無所謂拉嗓子、噎人,吃得津津有味,看書也看得入神。
見狗子回來之后,魏昊頓時大怒:“好你個狗子,我吃肉時,什么時候少了你的一份?你去大戶家吃席,不帶我也就罷了,連口湯都不打包回來?!”
不知怎地,看到自家君子這鳥樣,狗子剛才的緊張、不安,蕩然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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