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好多石料船。”
看著連成一排的舟船,狗子有些驚異,“正月還能這么忙碌。”
“看來是借用汶水當運河。”
打開地圖一看,采石場離得并不遠,而施工工地,就在汶水東南。
“奇怪,汶水東南,不應該是‘五汶縣’嗎?”
皺著眉頭,魏昊很是不解。
“君子,這里國運衰退得厲害,船夫、纖夫是誰在庇護?”
“一般來說,是除妖人或者江湖鏢師。但現在的情況,應該未必。”
進入到一處山區,陡然就下起了雪,已經能夠聽到嘈雜聲。
魏昊踏雪無痕,很快就到了一棵雪松之巔,一條白色的披風裹住全身,眼睛看向了遠處,就看到汶水過境的一處谷地,兩邊的山體已經被開鑿出了巨大的缺口。
碎石滾滾而下,通過圓木和繩索,逐漸滑落到岸邊。
河道兩邊都有船隊,纖夫們拖拽著纜繩,身體前傾,幾乎跟地面平行。
手腳并用,才能向前。
纖夫的隊伍旁邊,時不時會有人施展法術,多是驅寒的手段,使得纖夫們能夠繼續干活。
更高深的法術,消耗也大,也不是誰都用得起。
不過看到這一幕,還是讓魏昊覺得火大,好好的法術,不說想辦法拉纖,反倒是用來監督拉纖,簡直可惡!
“這種著裝,我竟然沒見過。”
魏昊仔細打量著那些給纖夫們驅寒的術士,與其說是術士,倒不如說會兩手法術的士兵。
這種人,按理說不應該大搖大擺出現啊。
見那些家伙身上都有同一個符號,魏昊便將自己看過的類似符號一一對比,還是沒有相似的。
不是上內侍監,也不是欽天監、巡天監,更不是龍驤軍、飛熊軍等等勁旅的符號圖案。
“這符號半圓之下一橫線,又有一個豎線貫穿中央…沒見過。”
問了問狗子,“小汪,你見過這種符號嗎?”
在掌心畫出來之后,狗子搖搖頭,它也沒有見過。
“看來,應該是新出來的。”
魏昊忽然一愣,“土地公說是有個貴人到,最近能來這里的,怕不是‘東伯侯’?”
而且“東伯侯”也是倉促間確權的奇葩爵位,古時的傳說,已經不可靠,一切都是從新開始。
如此推敲之后,魏昊讓燕玄辛抵近偵察,確定一下。
正月飛燕不太合理,燕玄辛換上了一身麻袍,變了個小麻雀,在礦區蹦蹦跳跳,時不時又落在石料船中。
很快,燕玄辛就飛到了魏昊身旁。
“大象公,是‘東伯侯’府上的人,這些跟著纖夫的修士,是‘東伯侯’麾下‘天地衛’的成員。”
“‘天地衛’?!”
魏昊頓時無語,這“東伯侯”刑啊。
好大的口氣,還弄個“天地衛”出來。
“玄辛,你先去看看這些石料在哪兒卸貨,那工地應該就在卸貨的地方。”
“是。”
小麻雀撲騰了一下翅膀,直接飛走,沿著汶水,一路搜尋過去。
“君子,咱們呢?”
“先去‘姜家溝’打聽打聽。”
“好嘞。”
呼!!
披風一震,旋即遁走,原先站立的樹枝上,連腳印也不曾留下。
不多時,幾只正月的山雀落在上頭,歪著腦袋左右張望,顯然也沒有察覺到,自己現在呆的地方,剛才有人來過。
山間,魏昊身形宛若一道白色的匹練,雪色遮掩之下,根本看不清蹤跡。
汪摘星露出個狗頭,略微嗅了嗅,察覺到了有人煙的地方。
而魏昊感知已經擴散到五十里外,“姜家溝”的位置,直線距離上并不遠,跟采石場只隔了十五里,然而七八個山頭阻隔,盤山道就遠了。
只是邁開兩條腿趕路,百里都是打不住。
山崗之間,魏昊意外發現大量祭壇,每個祭壇又跟烽火臺類似,其中都有士兵駐扎。
少則一什,多則一隊。
長短兵器都有,且還配備各種符紙、法器。
“好家伙,地方駐軍什么時候這么富裕了?!”
魏昊很是震驚,要知道龍驤軍這樣的強軍,也不是說符紙當草紙來用。
可一路上掠過七八個山頭,有大小崗哨二十幾個,總兵力一千上下。
生火不用火鐮,用的是“火符”,一種可以點燃東西的符紙。
別看不起眼,但要制作符紙,必須是專精符文的修真協助。
而且想要承載法力,普通的紙張無用,必須有“靈韻”內秀其中。
紙絕對不簡單,不普通。
按照歷朝歷代的慣例,通常名臣猛將督造的“貢紙”,都自帶“靈韻”,制作符紙的修真,只需要解決符文一氣呵成的問題,剩下的,渾然天成。
通常來說,這等東西都是管制用品,不可能泛濫。
朝廷控制除妖人,也正是從源頭兩項控制,一是基礎材料,也就是提升實力用的丹藥、靈韻之物等等;二是功行于天下的“正法”,也就是修煉用的功法,不是什么邪術都能成功的,邪術能變強,但遭雷劈就得死,但“正法”不一樣,不怕遭雷劈。
如花斑狐貍那種,已經算是不缺家資也不缺“正法”,純粹是個狐資質不行,遭雷劈就得死,又沒有兵解重來的決心,那就更矬了。
兩個女兒換千年修為,隨便哪個大妖要是有這等好買賣,頭一個過來給魏昊磕頭。
要磕幾個磕幾個,絕不含糊。
正因為修行中的坑極多,所以當看到普通士兵拿“火符”生火取暖,這如何不讓魏昊震驚?!
“這‘東伯侯’什么來頭?!”
魏昊拍了拍胸口的狗頭。
狗子頓時無語:“君子,我只是一只狗,不是包打聽。”
“你在麒麟書院,就沒有好好學習?!”
“那君子在朱雀書院,也沒說好好了結一下天下英雄啊。”
“我一個明算科的,學好初等數學就行了。再說了,北陽府本地的官吏,我都是很熟悉的,如數家珍。”
“君子,你是要考明算科狀元的人,要放眼天下,怎么可以只盯著北陽府的一畝三分地呢?我要批評你!”
小狗子口才見長,魏昊大怒,當時就怒搓狗頭。
不多時,終于到了一處鄔堡,從形制上來說,有點類似“矩形土樓”,品字形依山而建。
整個“姜家溝”的品字形鄔堡群有不少,不過看得出來,現在有些蕭條。
“這里有駐扎的官員。”
裹著白色披風,魏昊站在最高處,俯視下方,感受著周圍氣息,一處類似祠堂的地方,幾個身披狐裘的官吏,正圍著火爐吃著東西。
從著裝上來說,是大夏官僚沒錯。
不過左右伺候的家伙,就有點問題了。
“狐貍?”
幾個侍婢不是人類,而是狐貍精怪,修為低下,法力微弱,估摸著經不住獵戶一柴刀的。
“有點兒意思。”
魏昊頓時猜測,“莫非‘東伯侯’的闊綽,跟非人精怪有關系?”
這也不是不可能呢的事情。
從旁人視角來看,魏昊、汪伏波何嘗不是跟精怪們合作?
他們做的,“東伯侯”自然也做的。
不過還有一事,魏昊覺得奇怪,“姜家溝”是男丁被抽調過度,不是“姜家溝”的人死光了。
還剩下男丁和老弱婦孺,怎地也有千幾百號人。
此時在哪里?
魏昊抬手遮眉,一雙火眼金睛遠眺各處,頓時發現了人員聚集之處。
竟然都是聚集到了另外兩處“矩形土樓”。
從活動痕跡上來看,應該是的團結到一處,以防不測。
而且小孩子集中到一起,約束起來也方便,免得獨門獨戶在哪里被狼叼走了也不知道。
“走,過去看看。”
一躍而起,連風聲都沒有,雪花也不曾落下,不多時,鵲起兔落,已經騰挪輾轉了地方。
整個“矩形土樓”的四角都是箭樓、望角,強壯的弓手輪換盯著。
上下的梯子是活動的,里面備著一盆火,擱著不遠懸掛著幾十條弓弦。
箭矢堆砌得很整齊,也有清水和干糧。
甲具沒有鐵甲,只有南方運來的竹甲、皮甲。
不管是年長的還是年少的,都是默不作聲,正月的山區,沉悶的很。
但從各個土樓的痕跡來看,或許以往的正月,并沒有蕭條到這種地步。
魏昊豎起耳朵,就聽到了正在忙著紡麻的婦人們抱怨。
抱怨天氣,抱怨朝廷,抱怨官吏,抱怨丈夫,抱怨不公…
“‘丁家垴’聽說斷頓了,問丁舉人借糧,都去了縣城。我看啊,這‘丁家垴’怕是要遭難。”
“那丁舉人不是說一向對老鄉照顧有加么?”
“噫那是‘丁家垴’不愁吃不愁穿的時候,以前甚么年景,現在甚么年景?丁舉人手頭最多五百畝地,可今年一過,五千畝都打不住。”
“胡咧咧,怎可能五千畝打不住!”
“還不信?‘東礦’死了人,昨天我去給不干活的那幾個送飯,不小心聽到的。”
“啊?死人了?那…那‘西礦’呢?”
“這哪里知道啊。”
“你這傻女子,咋不問問?”
“現在沒消息,就是好消息,不問。”
一時間沉默下來,只有麻線團成團扔到籮筐里,還會發出點動靜。
只聽這些婦女的閑聊,魏昊便確信她們是有勇氣告狀的。
抱怨只是抱怨,但抱怨中依然頑強地勞動,并且有著更頑強的智慧。
不錯,在這樣的世道中,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君子,這里雖然有人氣,可并沒有國運庇護,妖精都能進入村寨活動了,這如何維持秩序?”
狗子也在觀察,它剛才就覺得不對勁了。
沒有國運庇護,又沒有大量的武裝,更沒有除妖人,精怪要是成群,這就是大禍臨頭的戲碼。
“不,你閉上眼睛去感應一下。”
魏昊輕撫狗頭,讓汪摘星重新感受周圍的環境。
狗子聽言,頓時閉上了狗眼,周圍安靜得很,除了女人們忙碌的聲音,連小孩子都是聚在一團玩個你拍一我拍一。
很快,汪摘星就發現了問題所在。
這里的確沒有國運,但是有全新的類似國運的東西在誕生。
不,不是誕生,而是已經在運轉。
狗子循著這種特殊的氣韻而探究,發現不同的山頭,都有不同的祭壇。
來的時候,山上哨所、烽火臺,其實都是一個個祭壇。
邪神?!
不是。
狗子本以為是邪術妖法祭祀的邪神,但發現并無邪異,恰恰相反,這種氣韻,跟國運一樣,有著聯合庇護的作用。
大量的哨所、祭壇,聯合起來,就是一個極為巨型的祭壇。
綿延出去,只怕群山都在其中。
范圍十分廣大,汪摘星猜測在兩百里以上,要是沒有“兩界山”,估計泰山都能囊括進去。
但現在,顯然泰山、兩界山都碰不得,于是這種古怪的氣韻,都是圍繞著泰山西南而擴張。
“像是有什么東西在其中。”
“不錯。”
得到魏昊肯定的答案,狗子頓時驚愕:“君子知道?”
“我的火眼金睛,比你的狗眼高級。”
垮起一張狗臉,狗子頓時無語。
笑了笑,魏昊道:“雖然不知道是什么,但目前看來,不是邪神妖鬼,應該也是個庇護蒼生的。”
“不用消滅?”
“看情況。”
魏昊淡然道,“還是那句話,正人用邪法,其邪亦正;邪人用正法,其正亦邪。一切都要看后續。”
“那咱們現在要去下面打聽嗎?”
“不必。”
魏昊瞄了一眼周圍的山頭,“去田里、山中轉轉就行了。”
說罷,魏昊再度離開,到了一處山腰,于一處破敗的山神廟,跺了跺腳:“山神何在?!”
“呃…是哪位仙長呼喚?”
有個聲音傳來,從山神廟后方的雪地巖石之間,跳出一頭斷牙瞎眼的老虎。
這老虎體虛得很,年事已高,開口說話時,還頗為漏風。
到了魏昊跟前,這老虎抬頭一看,頓時匍匐在地:“哎呀,是魏大王大駕光臨,小神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你有猛虎肉身,怎地也認得我?”
“大王有所不知,這肉身原本是我的坐騎,已經年老力衰,小神不忍它倒斃于風雪之中,所以附身在它身上,維持著生機。”
魏昊聽聞,雙目盯著老虎,才發現果然不止一個魂靈,除了老虎本身的魂魄,還有一個中年漢子的面目。
看了看山神廟的神像,頗有幾分相似。
魏昊點了點頭,道:“這也不是個辦法,生老病死苦,總得捱一遭。要看開點。”
“唉,小神如何不知道?奈何這大貓兒說是坐騎,其實是兄弟一般,它幼時為家父所救,養至一歲,為鄉鄰害怕,不得不放歸山林。只是后來它時常回轉,多有山貨送到家中。有年先旱后蝗,它跑遍了三十幾座山,救活了我家,也救活了這座山的鄉親。吊一條命,可不就是一口吃的么…”
聽著山神娓娓道來,過往的故事讓魏昊聽得入迷。
等山神講完了,魏昊才知道為什么他遲遲不放棄,想要維持著這頭老虎的生機。
只因后來鄉民接受這頭猛虎的存在之后,四十年每逢災荒,當時還活著的山神,便帶著老虎外出打獵。
有了肉食,自然也就扛過災荒。
因為驅虎打獵,在外人看來頗為神奇,這也是為什么死后可以得封山神的緣故。
只是山神從不覺得這是自己的功勞,在他看來,這都是虎兄弟的功德。
等到有年突然山洪爆發,他騎虎救人,最后累斃,死后的形象,便是驅虎騎虎的山神形象。
成神之后,便想著讓虎兄弟以后轉世投胎能做人,就指望著多積攢功德。
隨著山村衰敗,這種想法反而衰退了,因為山神覺得這時候的虎兄弟,反而更加自由一些。
此時此刻的山神,對老虎的想法,就是盡可能讓它快活,而后投胎,轉世成人。
聽得這般傳奇,魏昊嘆道:“這樣,你助我斷一斷‘姜家溝’的案子,了結之后,我跟陰間打個招呼,酌情給個方便。”
“啊這…”
山神直接愣住了,萬萬沒想到,這居然天降好事啊!
當即連連匍匐叩首,只是老虎的形象多少有些怪異,看上去就是十分詭異。
山神連連道:“多謝魏大王,多謝魏大王,小神一定盡心盡力…”
魏昊趕緊扶起老虎,然后笑著道:“不必如此,我也只是打個招呼,成或不成,可不敢打包票。”
話是這么說,但山神是在陰間見識過的,當下心中樂不可支,覺得給虎兄弟總算尋著個靠譜著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