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時剛過,魏昊躺在床上,雙目緊閉,然而靈感擴散,竟是將方圓十里都籠罩其中。
夜間出來的東西極多,但畢竟是正月,天寒地凍,想要找到食物果腹的小動物三三兩兩,但是正月的熱鬧,倒是吸引了不少小怪精靈,悄悄地靠近戍堡也似的村寨,吸上兩口人間煙火。
魏昊對這些弱小精怪的行為,并不在意,他一邊訓練著自己這種感知能力,一邊判斷附近幾個家伙的動靜。
目前來看,他和狗子抵達青蓮湖湖神廟這件事情,并沒有在五潭縣暴露。
“果然有人啊。”
精怪追蹤起來,太容易了,反而是人類,有著種種手段,又有諸多規避善惡是非的方法,魏昊并不能直接判斷出沒有“腥臭味”的便是好人。
恰恰相反,大奸似忠才是常態。
殺人放火、毀尸滅跡、巧取豪奪,直接下場的真是少數。
連自己老家五峰縣縣令王守愚,也不是真的愚蠢。
進士科的貢士出身,智力上絕不低。
就像大巢州知州姚馥蘭,蠢嗎?不蠢。
但是被魏昊一刀斬死,只是在危急關頭他下場了。
下場,就給了魏昊爆殺的機會。
周道海、汪伏波,官聲或有高低,能力也有不同,但截止到現在為止,至少兩人的官場品級是一樣的。
十里之內,盯著湖神廟的人換了一波又一波,但是他們的行動軌跡,高度重疊,盡管他們用各種形式來偽裝自己。
鏢客、除妖人、獵戶、驛卒、盜匪…
看似亂世中合理的身份,在這里高度重疊之后,那就處處透著詭異。
很可惜,“巡海夜叉”畢竟不能騎著鯊魚在四周游蕩,他巡察湖面已經是相當的盡心盡責,陸地上各種游蕩,有些強人所難。
“千牛衛…”
寅時,又來了一些人,同樣的軌跡,卻更加厲害,而其中的千牛刀,讓魏昊精神一震。
“皇族?高官?”
為什么要跟一個龍女過不去?
圖龍女什么?
饞她身子?
不可能。
美女那么多,帝王將相最不缺的就是美女。
那就是好處。
龍血?龍魂?龍鱗?還是龍族珍藏的寶物?
似乎都有些可能。
但“鯨海三公主”的修為并沒有達到妖王級數,她能夠威懾“巫三太子”那只小水猴子,純粹是因為身份和法寶。
再加上一點點東海龍族的強橫。
那么龍血之類的肉身玩意兒,應該不是主要目標。
忽地,魏昊追蹤著兩個千牛衛的氣息,發現他們竟然朝著五潭縣縣城而去。
魏昊頓時睜開眼睛:“莫非,有大人物在五潭縣?”
起身之后,盤著睡覺的狗子睜開眼睛:“君子?”
“走,我們夜探五潭縣。”
話音剛落,燕玄辛頓時興奮起來,“大象公,可是又有什么發現?”
“不錯,說不定五潭縣內有大魚。”
“周縣令?”
狗子問道。
“當然不是。”
周道海只是比王守愚更強的官場老油條,可不是失心瘋的家伙。
“走!”
就著夜色,全然沒有驚動任何人,魏昊控制著渾身氣血,第一次做到了踏雪無痕。
此刻甚至他只要想,便能貼地飛行。
“烈士氣焰”的進一步提升,使得他調動以往同樣的氣血,威力卻大大提升。
狗子被揣在懷中,嘖嘖稱奇:“君子,你應該能飛了吧?之前也能飛上一段。”
“之前那如何叫飛,不過是跳得遠。”
“飛天遁地指日可待!”
狗子很是興奮,自家君子只要變強,它也能沾光,跟著變強。
一路潛行,五潭縣還是熟門熟路的,只是進入城內,見家家戶戶門上貼著自己的畫像,這多少就有些無語了。
桃符也是“五潮特產”,正版“赤俠桃符”。
“君子。”
“就是他們兩個。”
魏昊讓燕玄辛升空,不要離地太近,只因太近的話,以她的修為,應該會驚動精通道術的強者。
實際上只要是在荒郊野外,“人仙”大多都能預警十里,凡有妖精出沒,都有法寶警醒。
或是鈴鐺,或是飛劍,手段各有不同。
不過在縣城上空,就不太一樣,作惡多端的妖怪,想要這樣大搖大擺進入人氣旺盛之地,可能性不大。
所以掠過上空的,通常都是跟人族有些根腳的。
像“二八神”之類的夜游神穿街走巷,自然也會驚動預警的法寶,但在鬧市之中,誰也不會真個去多想。
“不是去縣衙,那么應該是有意為之,沒有驚動周縣令。”
魏昊躍上一處高閣屋頂,手按角嵴,遠遠看去,見一處宅院內略有燈火,人影憧憧之間,兩個千牛衛的高手單膝跪地,面部有些動作。
但魏昊卻不知道他們在說是,只因他們不但蒙面,還用氣血改變了面部骨骼肌肉,說出來的每一個字,空氣中震動的聲音也能傳入魏昊耳中,可惜,完全聽不懂。
“唔…”
有些疑惑,也非常不理解。
想要用異童窺視真相,然而這里國運凝聚,除了看到白茫茫一片或者金光閃耀,就啥也看不清。
“小汪,去打探一下,這房子的主人,姓甚名誰,籍貫如何。”
“是!”
貓貓狗狗的門路,這時候就顯現出來,房子就在那里,誰住誰不住,人可能不知道,貓貓狗狗可是每天都要在這街坊中求生過活,想要不知道是不行的。
萬一來了跟嫌貓厭狗的主人,搞不好見著貓狗就扔磚塊,中招就是非死即傷。
不打聽清楚,日子都沒辦法過。
若是春夏,還能找蟲兒怪問一問,現在么,大過年的,也就只有貓貓狗狗的小日子過得還不錯。
北陽府自來富庶,縣城讓貓貓狗狗過個肥年,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狗子熟門熟路,尋了幾個藏狗納貓的地方,自報家門之后,好些個大貓勐犬都是紛紛前來拜見。
除開魏氏客卿之外,汪摘星還掛著“三色犬國”和“安宅貍國”的兩國相印,見君不拜,尊貴非常。
狗子們廝混的范圍要大一些,聽了汪摘星的描述之后,有個領頭的大黑狗便道:“好叫汪相爺知曉,小的住處便在‘清風坊’,跟相爺所說的宅院,只隔了一處土地廟。”
“噢?既有土地廟,為何不見香火?”
“那土地廟新修的,自然沒有香火。”
“唔…”
汪摘星覺得這是個非常重要的消息,頓時記了下來,跟魏昊各種冒險,它也早就見識過了天庭、地府的不可思議,任何一種人間的微妙變數,說不定背后就是仙神們的大動作。
“那宅院住的是甚么人?”
狗子問話的時候,兜囊里魚干肉干派個不停,貓貓狗狗對錢是沒有興趣的,有口吃的那就很好。
亭子下,狗子貓咪們都是得了吃食,都是踴躍發言。
“小的以前住南對門,知道那家主人姓陳,不過不是本地口音。當時白十一郎還在里面逮過老鼠。”
“白十一郎在么?”
“在在在,我在這兒。”
只聽“喵”了一聲,一只秀氣白貓就走了出來,嘴里還叼著剛得來的小魚干。
白貓尾巴卷了卷,到了狗子跟前,額頭微低,跟汪摘星碰了一下頭之后,算是行禮。
然后它便道:“汪相爺,小的在那里住過半個月,知曉一些根腳。”
“噢?還請說來聽聽。”
白貓便將小魚干三口兩口吞下,然后道:“那戶人家雖然姓陳,卻不是當家的,而是給大戶做的奴才。有一次小的捕鼠上了房梁,便見過那主人家給一個客人跪下回話,還道什么‘請李管家放心,如今已經運過了一次鳳誕鏢’,小的還奇怪,這世上居然還有這等兵器…”
聽完白十一郎的描述,狗子頓時心中了然:“鳳誕鏢”?這不是兵器,而是因為某個地位尊貴女子的誕辰,有人以這個名義組織了一批禮物,有鏢師保送。
“后來小的在那里借了半個月的魚肉,吃得實在是太好,差點兒連院墻都爬不上去…”
“汪汪汪汪…”
“喵喵喵喵…”
一通哄笑,白十一郎有些不好意思,尷尬地舔了舔爪子,然后才道:“結果后來倒是后悔死了,沒幾日,來了好些人,將幾百只箱子都放在了宅院中。第二天就有人把箱子運走了,隨后那陳姓東家,就不住了,聽說出賣給了別家接手。不過左等右等,也只看人來打掃,倒是不見人開伙。”
“你個笨貓,逮著機會就該胡吃海喝,在住上十天半個月的,橫豎有人就往床地上躲就是了。”
“是是是,我那會兒哪里曉得這些,眼瞧著肚子都要垂到地上,還顧得上那么多。我這一身白,也不是沒顯露過,那陳家人瞧見我幾次,也沒說有收留之意,可見是沒緣分…”
嘴上道著可惜,到也的確可惜。
狗子見它一臉虧了幾百億小魚干的模樣,趕緊笑道:“白貓失鲞,焉知非福?十一郎說不定過些日子,還要慶幸這一番決定呢。”
“相爺,莫不是有甚說道?小的在那陳家人四周轉悠過,并無神異啊。”
五潭縣這里,也多有聽過“赤俠公和他的那條小黑狗”的故事,有些“赤俠像”正面圖,就有一條小黑狗搖頭晃腦,而背面圖,則是大黑狗正襟危坐、虎視眈眈…
所以,被魏赤俠和他的狗盯上,指定是有什么妖異在作孽。
“切勿打探,我這次前來五潭縣,也是暗中行事,就是避免打草驚蛇。”
說話間,狗子又散了一圈肉干魚干,多給了白十一郎一些,白貓感恩戴德,連到慢說正月,二月的口糧也是夠了。
正常的貓狗胃口,一塊肉干魚干哪里夠,但是魏昊和汪摘星發出去的,就全然不同,其中名堂,非人靈異感觸最深。
頗有壯大氣血的功效,而且又有精神振作的效能,更顯特別。
“相爺放心,小的絕不多嘴。”
白十一郎退下之后,大黑狗又道,“相爺,如今那家新主人,卻是不姓陳,不過,我偶爾見過幾次登門拜訪的,還是鮮有左鄰右舍,多是外地口音的。”
“噢?”
狗子有些意外。
“最近在場之中,誰還去過?”
“小的和幾個兄弟去隔壁土地廟借點糧食的時候,倒是去望過風,然后隔天再去轉轉。”
“這是為何?”
汪摘星問道,好奇地看著出來說話的四只花色不同的土狗。
領頭的黑頭白身,大約是它娘生它的時候生了一半沒了墨水,宛若戴了個頭套。
這土狗便諢名“黑頭阿大”,只聽它搖著尾巴道:“好叫相爺知道,那新來的東家,是隔天開伙的哩,灶屋也沒有正經廚子,都是糙漢翻大勺,隨便應付的。不過有一個好,魚肉管夠,吃不完,都倒在了…倒在了北門角落的泔水桶里。”
“黑頭阿大”倒也有些不好意思,不過野狗家犬的生存法則本就不同,這光景道出來,家犬覺得寒酸,野犬眼中,卻是多了一條謀生的去處,可以說是斷了“黑頭阿大”的財路。
汪摘星對野犬生存的方式十分了解,當下便道:“勞你將混飯的門路都報了出來,實在是我的罪過,少待你們兄弟幾個,都領一包肉干去,過好了正月二月。”
“汪!”
連忙搖晃尾巴,“黑頭阿大”到汪摘星跟前躺下,四肢朝天,露出了肚皮。
隨后它便重新翻身道:“新來的東家,不見女子,都是糙漢,各個舞槍弄棒,但有一事,家主前頭白十一郎說過的‘李管家’,只是他在大門口,外間多是喊他‘張老板’。”
“噢?”
狗子連忙再喚來白十一郎,兩邊描述了“李管家”的相貌之后,汪摘星便斷定,這“張老板”是托名,便是“李管家”本人。
“此后可有‘鳳誕鏢’?”
“那倒是沒聽說過,不過那主人家里的糙漢們,倒是說過以后要自己組個‘綱’,都是家里人,才安心。”
“鋼?缸?綱?”
汪摘星稍微分析了一下,便知道這是在說“綱”,所謂“綱”,便是批量運輸貨物的隊伍。
通常來說,每一個“綱”,大多都是在本地的市場和驛站集合,以“大車行”“打行”“腳力行”“纖夫行”為主,然后由驛卒承包,招募專業的“行夫”,也就是職業送信送貨的人,編組隊伍,各司其職,然后運貨。
其中“打行”比較特殊,有轉行的鏢師,也有很普通的青皮流氓,總之就是靠“打”吃飯的這些人。
一般地方上到了招募“打行”的人,說明運輸的貨物量比較大,而且比較雜,不那么貴重的,就要靠這些人來盯著,同時因為“打行”和“打行”互相有些交情,短途內兩個縣或者府縣之間,見面碰頭之后,多少能避免一些碰瓷事件。
總之,一旦組織起一個“綱”,不是普通人能力范圍,甚至有些上了規模的“綱”,縣令也只能咋舌。
比如賑災,如果緊急情況,又恰好碰上了一些特殊事件,就會由朝中大臣用自己的威望號召大戶,然后集結“災糧綱”,規模之大,千舟萬馬都不算個事兒。
狗子見多識廣,當即從這里得知到了非常重要的消息,它斷定,這“李管家”來頭不小。
一家就能組個“綱”,說明這李家,一定是家大業大,而且朝中有人。
如今狗子見過的官員中,真正能自己辦到這等事情的,只有兩人。
一個是“龍驤軍”將主徐望闕,還一個,就是自家君子。
前者手中兵多將廣,搞點兒私活問題不大;自己君子則是純粹威望到了,大戶小家乃至販夫走卒,都信得過。
一通打聽之后,狗子收集到了足夠多的有效信息,再次派了一圈肉干魚干,這才告辭:“如今要事在身,便不多逗留,諸位響應援助一事,我必定牢記在心。告辭!”
“相爺慢走!”
“相爺好走。”
“相爺慢走…”
汪摘星閃轉騰挪,不多時已經飛檐走壁,趁著夜色,很快聞著魏昊的味兒去了。
找到魏昊之后,狗子立刻道:“君子,怕真是一條大魚!”
“怎么說?”
于是汪摘星立刻把自己打探來的消息,跟魏昊匯報了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