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秦文弱返回城皇廟之后,魏昊還是不放心,叫來燕玄辛,將牛將軍給他的鈴鐺遞過去:“小燕,把此物給城皇公,現在五鬼已經磨礪出來,殺不死鬼仙也能拖住,有他們護著秦公,也要放心一些。”
“啊?那大象公你不需要五鬼了嗎?”
“我又不是趕他們走,只是讓他們去給秦公做個保鏢。”
“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大象公嫌棄他們呢。”
燕玄辛拿了鈴鐺,搖身一變,化作一只飛燕,直奔縣城而去。
整個魏家灣收拾干凈,都已經是大年初五,又降了一場雪之后,這才恢復了往日里的平靜。
除夕夜的這場動靜,也算是徹底打掉了普通百姓的最后一點念想,人們罕見地少了那種得過且過的念頭,因為危機真的是可能隨時降臨。
五潮縣百姓們的體會,他們也體會到了,雖然沒有那么強烈,可縣衙組織編練鄉勇民團的時候,愿意加入的人也多了。
正月里,各大書院里頭的學生,也大多在說現在的世道跟歷朝歷代的末年很像,妖孽四起,災害不斷。
妖災、鬼災、天災、雪災、兵災…
有人惶恐不安,有人卻以為這是大機遇。
“大丈夫生逢世道變化,當立志振作崛起,絕不做小女兒狀!”
“聽聞除夕夜魏大象效彷先祖,那魏家灣的巨獸尸骸,便是夕獸。”
“魏大象真乃神人也!”
“我等力雖不及,亦不可松懈。魏大象敢除大妖巨魔,我等勤修武藝,懲惡鋤奸,義不容辭!”
飯團探書 “正有此意!”
原本可能還沒有那么堅決的學生,此時心態也是變了。
就算自己再怎么想要安心讀書,可這世道動不動就冒出來妖魔鬼怪,而且是要肆虐人間的那種,那還能怎么辦?
躲進小樓成一統?
笑話!
躲得過一時,躲得過一世嗎?!
還不如效彷魏大象,該出手時就出手,三十里內無妖魔,手捧萬卷不嫌多…
“如今北陽府增補操江同知,須允文允武之輩出任,府中唯‘五潮傳臚’汪公能服眾。彼時若汪公召喚,我當效彷大象公,前去投靠!”
“操江同知?”
“‘操江’一職,已經不置約百五十年,怎會突然冒出來?”
“朝中相公們再湖涂,妖怪橫行大江,人盡皆知!難道還要裝瞎到亡國嗎?便是米蟲,眼見著米缸都要空了,也該知道換個地方騰挪騰挪吧?”
“慎言、慎言…”
“慎屁個言,老子秀才功名,怕個甚么!”
書生們少了儒雅,卻是多了幾分銳氣,原本拿捏不定的一些學生,即便頗有家資,這時候也看清了現實,不把地方搞好,都是白搭。
想要輕輕松松讀書做官,過去的美事兒,算是到頭了。
思考前程變化,成了自然而然要考慮的事情。
不得不考慮,再不考慮,哪天再來個大妖怪,根本毫無反抗之力,這不是等死?
而這光景,五潮縣內組織人手查閱典籍的汪伏波,終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汪兄,這可是國子監的珍藏,封存多年,您可千萬不要弄丟了啊。”
“老夫曉得。”
汪伏波一臉的不耐煩,“如此手段束之高閣,活該爾等京城男兒為一婦人拿捏,閃一邊去,老夫要驗收驗收。”
一臉無語的中年儒士臉皮一抖,他身旁的棉袍料子極好,看著就暖和,袖子還套著暖手,湊過來跟汪伏波,唯恐他把國子監的珍藏給弄壞了。
“你待怎地?再跟過來老夫一劍戳死你!”
“汪兄,你戳死我不打緊,這可是一千多年的孤本,您可千萬悠著點兒,雖說大內早有復刻,各監也多有副本,但這可是原本,這可是龍鱗!”
“龍鱗又待怎地?!魏大象吃龍跟吃黃鱔一樣!少了你的龍鱗,賠給你就是。少來聒噪,一邊去,老夫要驗收。”
那中年儒士一臉苦笑,還是跟著,“您還是戳死我吧。”
“天地無極!萬劍歸宗——”
汪伏波一聲大喝,竟然真是眼耳口鼻都飛出來金光,是一枚枚金光飛劍,三兩下就把中年儒士的棉袍戳了個稀爛,“再跟過來可真就戳啦!”
然而中年儒士還是跟著:“龍鱗和龍鱗是不一樣的,這可是人皇跟應龍大神的契約,我能帶出來,還不是因為太后是我嫂嫂…”
“你怎么過來的?”
“自然是國子監飛舟。”
怕汪伏波多疑,中年儒士又道,“你放心,沒人知道我來這里。中途我就換了飛舟,腳不沾地到的這里。”
“一路上見聞如何?”
“千里無人煙吶。”
“哼!”
汪伏波懶得理會,然后抖了抖手中宛若一片白璧的古老約書,“書上說,人鬼人龍諸等,非人欲修成人,人則欲得其形、求其法、問其道,故而相約同修,乃成‘志同道合’。”
“傳說,傳說而已,我等也不曾親見。”
“你夏室子弟,怎敢如此說話?你可是皇叔啊。”
“汪兄,求放過,求放過…”
中年儒士連連拱手,“便是這一聲‘皇叔’,喊得我是心也驚、肉也跳。我那嫂嫂,何等手腕,我可不想栽在里面。”
“傳說你曾經睡過她?可有此事?”
“放屁!!!”
中年儒士氣得跳腳,吹胡子瞪眼,“這是外間小人嚼舌根,是在嚼騷,怎可當真?!”
“你急什么,老夫隨口一說。”
“汪兄!你以前不是這樣輕浮的,如今真是讓人陌生,猶如市井潑皮,油滑至斯!”
“老夫一直都是這樣的,什么風度、品行,那都是世俗人對老夫的吹捧。”
仔細看著彷佛白玉約書,這可是應龍大神的龍鱗啊,傳說中的神物,竟然就握在自己的手中。
不過汪伏波感知之后,可以很確信這不是龍鱗,而是讓人感覺是龍鱗。
這是一枚跟龍鱗特質一模一樣,但卻不是龍鱗。
很繞,但汪伏波已經確認過了,這不是龍鱗,雖然跟龍鱗的氣息一模一樣。
確認的方法也很簡單,他把這塊龍鱗捏碎了一個小角。
趁中年儒士不注意,趕緊打磨了一下缺口,絲滑圓潤,也就看不出來端倪。
不過雖然不是龍鱗,上面記載的一些東西,的確很有用。
中年儒士雖然是皇叔,卻不識上面的字,這是大夏朝第二代國君啟的秘文,又稱“啟文”。
為的就是方便國君調動非人力量,不至于出現亂臣賊子篡權的狀況。
啟文的年代,還沒有這塊不是龍鱗的龍鱗來得久遠,所以搞不好上面記載的東西,也是二手貨。
但哪怕是二手貨,市面上沒有,那就是上等貨!
中年儒士盯著汪伏波,而汪伏波摸索著龍鱗,片刻之后,他心中泛起了滴咕:《人書·同道》?
汪伏波聽說過《人書》,描述的,便是人作為靈長的特點。
絕對沒有什么《人書·同道》。
而其中的內容,這一片龍鱗之上,人和非人各占了一半,講的是雙方在“誓”的面前,約定聯合修煉。
非人的一方,不斷修煉成人,褪去非人異形。
而人這一方,則是不斷通過參悟非人的天賦異稟或者神通,悟出修煉的法門,找到問道的方向。
不管是哪一方,單獨拎出來,汪伏波都沒意見。
他見得太多妖精化形成人,已經見怪不怪;他也見過許多武道功法,都是從鳥獸魚蟲、花草樹木、天地風云中參悟,也是各有妙處。
但這種互相成就的,他只聽說一些雙修之法。
像《人書·同道》這種,全然不知。
于是汪伏波皺著眉頭:“你帶出此物,有幾人知曉?”
“什么叫有幾人知曉!我是禁書倉監,又是國子監教授,進出都是見怪不怪的,誰能知曉?!”
“禁書是那么好拿的?”
“你他媽…咳嗯。”中年儒士輕咳一聲,然后咬著牙道,“我是皇叔!也是流著娰姓的血!進去只要滴血,重重關卡又如何!”
“別人要是用宗室的血呢?”
“宗室已經隔代!!”
中年儒士恨不得一巴掌抽過去,這“五潮傳臚”怎么變得如此多疑、市儈,全然沒有曾經的風流瀟灑。
汪伏波啊汪伏波,到底發生了什么,讓你這樣一位儒雅風流的名士,變成了這副斤斤計較的模樣!
“萬一用你兄弟的血呢?”
“我是倉監!我是倉監!我是倉監!!!!!!”
“行了知道了,吼那么大聲還以為你是太監。”
要不是確信現在打不過汪伏波,他真的要一拳揮過去。
汪伏波又盤問了諸多細節,確信手里這玩意兒是真貨之后,頓時罵罵咧咧道:“有這等好東西,居然不知道推廣天下!真是愚昧!真是無知!”
“你罵誰呢?”
“罵歷代國君。”
汪伏波理直氣壯,“若非他們藏私,怎會國事敗壞到這種地步。”
“你敢罵我祖宗,我跟你拼了!”
一拳直接揍了過去,汪伏波早有準備,身形一閃,躲過了之后一臉得意,“老夫現在身手不凡,怕你這三腳貓的功夫…哎喲!”
卻見中年儒士掏出一塊硯臺,照著汪伏波就砸了過去,剛剛好,砸了汪伏波腦袋上一個口子。
不等汪伏波喊出什么“天地無極”,二人扭打在了一起,互相扯著對方的頭發和胡須,什么儒雅不儒雅,早就拋之腦后。
什么下三濫的招數都用了出來之后,二人這才鼻青臉腫地坐好喝茶,汪伏波一臉不屑,睜著一只眼腫著一只眼說道:“我有天賜劍法,不想傷你,否則你已經陪先帝去了。”
中年儒士不想說話,因為他現在嘴腫得像是被蜜蜂蟄過,胡須更是亂糟糟的掉了一大把。
二人喝了許久的茶,汪伏波也琢磨明白了為什么不推廣的一些道理。
說到底,大夏朝開拓期時,需要鎮壓四方妖邪和不服;平穩期時,國運已經開始相當強盛,妖孽在國運化身的搜尋之下,無所遁形;到了末期…末期大家都忘了,快活了幾百年,誰他娘的還管你什么創業之術、守成之法。
且先顧著自己痛快再說。
“生于憂患,死于安樂啊。”
汪伏波一聲感慨,卻又無可奈何,這是本性。
哪怕是虎豹豺狼,從野性難馴到被人豢養,時間久了,就算還殘存野性,但在食物充沛的情況下,也能學會挑食。
人即便是靈長,也無法違背這種本性,能對抗這種本性的,本就是歷經磨難的強者,亦或是還身在磨難中的可憐人。
“哼!你說的東西,我已經帶到,成不成,我今晚就要走。”
“走個屁,急著回去干什么?我五潮縣自古以來美食多樣,正月新年你不好好嘗嘗,豈非讓我這個地主顯得不仗義?”
“汪伏波!你現在怎么像個無賴!!你知不知道被發現禁書外泄是什么罪過!”
“了不起打你四十大板,最多重傷,要死哪兒那么容易。你可是皇叔啊。”
“我去你媽的!啐!”
汪伏波不氣也不惱,撫須道,“老夫要是沒有好處,能留你?”
“你能有什么好處?”
“我根據除妖人提供的經典,再加上北陽府的典藏,還有你帶來的禁書,綜合考量之下,已經找到了行之有效的關鍵。”
“哼!”
“你可別生氣,實不相瞞,我北陽府有一神人,膽大包天,敢屠神滅佛誅仙,有萬夫不當之勇。若得其‘勇’,可引以為‘誓’,到時候,便能立誓結盟、志同道合!”
“你在說什么?我怎么聽不懂?”
“倒是忘了你這個夏室皇叔,看不懂祖先秘文,老夫的錯,老夫的錯。”
被冷嘲熱諷了一通,中年儒士不耐煩道:“你便說我能得個什么?”
“魑魅魍魎、妖怪精靈…只要是跟你有緣,便能互相促進,共參變強之術。”
“呵,我道是什么,大夏自有‘雅言御獸’之法,還需要你這個?”
“蠢貨,你不知我北陽府神人厲害之處,他不修法術,卻能斬仙。我搜尋此法,可助其普惠弱小,到時候,你多了一層保障,在京城之中,也要安全得多。”
“不修法術?!”
中年儒士一愣,旋即認真思量,然后道,“當真?!”
“老夫騙你有什么好處?”
“哼!”
中年儒士頓時心動,然后道,“當真如此,我等幾天便是。”
見他同意,汪伏波頓時高興,但又覺得相當奇怪,于是問道:“你怎地是這副面目,可是另有隱情才想留下?”
只見中年儒士老臉一紅,小聲道:“我有個朋友,曾經在山中救過一只狐貍…”
“你說的這個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