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定說的大局要壞,倒也不是危言聳聽。
想想就知道了,張行剛走,李定馬上遭遇這么大規模的軍事抵制力量,而且據他現在說周邊各處全都在亂,蕩魔衛各處實際上已經癱瘓,那就必然是有些其他的緣故了。
而仔細聽下來就發現,這明顯是蕩魔衛內部原有的問題,因為這次的事情被強行撕裂,爆發了。
具體來說就是,蕩魔衛內部本來就有對立,這當然是合情合理的,地域、經濟、信仰、集權之類的矛盾,閉著眼都能想到,但問題在于,其中一個主要矛盾,正是地方和大司命那里的矛盾…長久以來,因為各衛被從地理上分割開來,所以實際上的軍政大權都掌握在各地司命手中,但是大司命的修為和神仙洞的正統也都毋庸置疑,所以大司命的影響力也是客觀存在的,各衛內里司命的反對派自然而然就會拿大司命和蕩魔衛中樞為借口,反向鉗制各衛司命。
譬如之前鐵山衛內里,張行的舅舅黃平就算是半個例子。
那么這種矛盾,忽然遭遇到了以大司命手令的形式投降這個事件,自然會激化矛盾,導致內部癱瘓。
當然了,有一說一,李定之前對鹿野公全家干的那事…包括張行不在時對柳城公全家干的事,以及張行帶走了鐵山衛朱司命的事情,都在一定程度上助長了這個問題。
現在的北地,沸反盈天,西部是直接軍事對壘;東部是癱瘓與暴動;南部是暗流涌動。
“不管這些了,管也沒法立即管,現在最要緊是把這一仗打好,對不對?”張行想了一圈也只能放棄。
“對。”李定回答干脆。
“就算是想管,恐怕也得從這一戰后開始管。”白有思也覺得頭疼。“戰事是怎么回事,是擔心劉文周嗎?”
“肯定有擔心劉文周的緣故,上次你們也說了,這廝身上怕是有類似于伏龍印的東西,我怎么敢讓牛督…牛大頭領出手?”李定正色道。“但又絕不止這個,現在的局面是,劉文周負責震懾,藍大溫膠合人心,還有個藏在最后面根本沒出頭的陸夫人提供糧秣…”
“這據說有十數萬人…陸夫人不過掌握三四城,她供的起嗎?”不知道什么時候,芒金剛忽然出現在了門內。
“差不多吧,旗號、營寨分明,確實有十萬。”接口的是之前消失不見的蘇靖方。“只怕整個大興山西路四城兩衛加所有的戰團都來了…至于說糧秣,從道理上來說反而是供得起的,因為我覺得他們肯定是有考量的,或許是覺得咱們背后形勢不好,萬一咱們身后鬧出點事來,恐怕只能撤軍,到時候他們只要涌過沼澤地,這些戰團就會各自為戰,陸夫人就不會管了;又或許,確實存著諸如從海路包抄的計劃。”
“海路包抄倒也罷了,可把戰團推過來各自為戰是不是算計的太精明了些?總得拿落缽城跟柳城做餌料才好讓這些人白做工吧?”白有思也問道。
“應該有這個意思。”李定搶在蘇靖方前道。“落缽城鹿野公活著的那個女兒,就在陸夫人那里…而且,若是我沒有猜錯的話,李樞與崔儻應該也在對面,情報說他們之前往那方向去了…只有一點奇怪,若是崔儻在對面,為何不把宗師修為露出來?兩個宗師,加上一個藏在后面的陸夫人,三個宗師,處于守勢,提升軍心的作用可就不是一回事了。”
“崔儻不會是已經跑到巫地了吧?”白有思若有所思。
“真有可能。”張行終于再度開口。“崔儻這人沒心氣了,倒是李樞說不定會掙扎一下…不過都無所謂了,你說這仗怎么打吧。”
李定點點頭,想說什么,卻半天沒說出什么話來,也不知道這個時候發什么呆。
夏日炎炎,對北地而言卻是一年最好的風光,所謂天藍地綠,卻在接天之山頂純白一片,偶爾混入白云,更是讓人看不清楚天地的邊界。加上山頂的雪化,以及豐沛的降水,使得河流寬闊,沼澤豐盛,植被也跟著密集起來,到處都是郁郁蔥蔥,都是鹿走鷹飛。
這個時候,北地聯軍十數萬聯營數十里駐扎在奔馬城南端的沼澤鹿野澤北側,難免讓周邊的鹿兔魚鳥盡數遭了殃…沒辦法,北面運來的陳糧能吃,但誰樂意吃呢?
連黜龍幫當年打破大魏倉儲后,都曉得要拿新糧當軍糧的。
實際上,就在聯軍日漸匯集的這二十日內,營地中最普遍的爭端就是爭搶獵物和營地,而營地往往也是因為是否方便狩獵才被分出三六九等。
當然,一切都在控制范圍內,尤其是聯軍實際統帥、前安車衛司命藍大溫素來威望卓著,睡覺最后一個睡,吃飯也只吃最普通的陳糧,每天還要親自在空中騰躍幾次,確保三天內大略看過所有戰團,并且每天早間點名,晚間召開軍事會議,以解決矛盾,商討軍事方略。
也算處置的井井有條。
而這一日,中午的時候,井井有條藍大溫忽然扔下繁雜軍務,就好像當年他在蕩魔衛中還是個小執事一樣,親自在烈日下趕著一輛車子,車技嫻熟的駛入到了一個戰團的營地。
營地內,“宇文”二字的旗幟迎風飄揚。
這不稀奇,這類明顯帶有巫族色彩的復姓本身就是北地常見的姓,很可能是這個戰團的團首祖上是從那邊逃荒逃過來的,也有較小的可能是整個混血部落整體轉化為戰團,這類戰團內部則比較團結,甚至整個戰團都是一個姓也說不定。
宇文萬籌的戰團倒非如此,但他卻是陸夫人的心腹,所以藍大溫和陸夫人才將兩位重要人物放在此營內。
“藍公的意思我已經了然了。”樹蔭下的桌案后,李樞看著面前被團首宇文萬籌親自奉上的烤鹿肉,面無表情。“不就是讓我再去勸一下崔公嗎?多一位宗師,軍心就會大振,然后你們再進軍南部就多了些把握?”
“不用他親自出手,只要他從奔馬城過來一趟,顯露一下宗師修為,振奮一下軍心就行。”藍大溫誠懇請求,連烤鹿肉都沒有多看一眼。“真打起來,過不過鹿野澤再說。”
李樞嘆了口氣,表情終于生動起來,卻顯得有些怪異:“藍公,我們這幾個喪家犬的立場比你們北地人還堅定,這話我一定帶到,也一定努力勸他!”
“勸什么?!”就在這時,低頭吃了兩口鹿肉,拉碴胡子上冒著油的崔玄臣忽然扔掉手里鹿肉,當場發作。“要我說,趕緊走,跟叔祖一起渡海去巫地…這北地片刻都待不得,還去勸他來送死?!”
“玄臣…”李樞勸了半句,卻也止住。
藍大溫本能去找宇文萬籌,對方的隨員發作,他不好直接開口,這時候最好是宇文萬籌來說話,軟的硬的都行,然而,回過頭來,卻發現宇文團首在背對著自己烤肉,頭都不抬一下,很認真的樣子,也是無奈,便回頭親自蹙眉來對:“崔四郎有話直說便是,何必發作?你這般性情,在北地也好,巫地也罷,耍出來是要被別人捅刀子的。”
崔玄臣一滯,立即昂首來言:“那我直接說了…藍公,敢問咱們這邊有幾位宗師?”
“自然是兩位…”
“若是兩位,還打什么呢?人家有四個!很可能有五個!馬上還有一個大宗師,說不定還能再請來一位大宗師,凝丹成丹數以十計,奇經的高手哪怕是拋開軍中和地方,也能聚集三百,你們到底打什么?便是今日打過去,援兵過來照樣被打回來,到底打什么?”崔玄臣怒氣勃發,但說到最后反而冷靜。“只有三位宗師,最少有三位宗師才有堅守的可能…藍公,咱們有三位宗師嗎?”
“若是崔公誠心誠意來問,那算上陸夫人,還是有三位的。”藍大溫勉力做答。
“這就是問題所在。”崔玄臣直接站了起來,毫不客氣的指著周邊營寨來說。“這些人聚在這里是干什么?打仗對不對?跟誰打仗?黜龍幫對不對?為什么跟黜龍幫打仗?守衛鄉梓是不是?鄉梓是誰的?背后四城兩衛,是不是有三城都是她陸夫人的?那敢問為什么十萬之眾在這里為她打仗,她卻沒有出現在陣前鼓舞士氣,反而要我叔祖一個逃難的外人來做這個事情?”
話到這里,崔玄臣直接逼到對方跟前,嚴厲提醒:“藍公!道理很簡單,她陸夫人不來,無論我叔祖來不來,北地都沒有半點指望!只有她來了,擺明車馬要與黜龍幫決一死戰,然后所有人眾志成城,才有三分指望!讓其他人為她賣命,她自家躲在后面待價而沽,天下沒有這般道理!”
藍大溫沉默不語。
宇文萬籌看著面前火坑上的鹿肉也沒有吭聲。
停了片刻,還是李樞一聲嘆氣打破沉默:“藍公,局面比你想的更糟糕,現在好像是黜龍幫為政嚴苛,以至于北地局勢不穩,有機可乘,但也就是有機可乘,甚至這個機都是稍縱即逝的,張行的援軍說到就到…假設以支援十五個營來算,下旬就能到,到時候他們把局勢穩在落缽城,再等黜龍幫后援過來里應外合怎么辦?”
“可是我們十萬大軍在此…”藍大溫居然漲紅了臉。
“這個大軍是有問題的。”崔玄臣正色道。“藍公,你不要覺得黜龍幫的營將制跟你們的戰團制很像,就是一回事了…張行確實是用北地的制度套上黜龍幫的,但是他一開始就知道這個制度的問題,那就是營將一體,很容易不聽指揮自行其是,所以,黜龍幫那里只要打了勝仗,打一次勝仗就要讓雄天王以賞罰的名義換一撥人,這個營的升到那個營,那個營的補入這個營,換了七八次,換到去年初那場大戰時,藍公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嗎?”
藍大溫面色發緊,還是忍不住來問:“什么事?”
“登州、齊郡邊上土豪出身的程大郎,入幫前就有數百騎自家莊園里養的騎士,因為娶了我們崔氏女,被奪了兵權,去了地方…不過半年,他去接應黜龍幫的敗兵,結果路上遇到了自己原來的營,他曾經的家養親衛們居然因為他是崔氏女婿疑他反叛當眾拔刀對他。”崔玄臣幽幽言道。“就是這件事情以后,程大郎爭還是爭,小心思還是小心思,卻實際上什么幫外的想法都無了,一心一意在幫里做事…宇文團首,你當時就在那邊,也聽過這件事吧?”
宇文萬籌頭也不回,只面色木然的繼續擺弄著一份新的烤肉:“聽過。”
李樞也多看了崔玄臣一眼。
“藍公,你覺得你這大軍跟人家的大軍是一回事嗎?”崔玄臣繼續嘆道。“你們這樣的軍隊,人多了不是好事,進的時候蜂擁而進,退的時候一哄而散,打的時候指揮不動,立營扎寨的時候爭個獵場倒無所謂,關鍵是消息亂的你甚至分不清情報真偽…”
“若是你這般說,難道不打了嗎?!”藍大溫憤然反問。“坐視張行一句話奪了我們蕩魔衛基業?坐視那個李定將鎮守府諸公挨個殺的干干凈凈?”
“所以把陸夫人請過來呀!讓她站在這營中說,我們北地人要同生共死,要榮辱一體,我陸氏只會沖鋒在前,卻不要南部一城一地,誰功勞多給誰!可她為什么不來呀?”崔玄臣攤手問道。
藍大溫再度語塞。
“藍公,這就是大爭之世,容不得三心二意,容不得自以為是。”李樞也接口道。“不是我們不愿意幫忙,都說了,對付張行,沒有人比我們更堅定,是你們太不像話…就好像,就好像是還沒反應過來這是怎么個世道,就被人一棍子打蒙了一般…可是,你們的本錢就這么多,這一棍子要是真懵了,也就再也睜不開眼了。”
藍大溫無奈起身,一口肉都沒吃,便答應了下來:“如此,你們去請崔公,我寫信讓人快馬與陸夫人說清楚利害。”
“我們其實不必去請,我們跟崔公說好了,只要陸夫人動身,他就會來,讓陸夫人來的路上在奔馬城把人帶來便是。”李樞再度說明。
“好。”藍大溫直接點頭,轉身上了空蕩蕩的架子車,趕著車就離開了。
人走后,李樞率先招手,喊了周圍歇息觀望的士卒過來吃肉,宇文萬籌也趁機放下烤糊的肉,喊了屬下代勞,三人一起往邊上走,明顯都各懷心事。
走了幾步,李樞先開口,卻是來問崔玄臣的:“老崔,你剛剛說程大郎的事情是真的嗎?”
“自然。”崔玄臣一怔,然后反問。“李公不知道嗎?”
“之前不知道。”李樞悶聲道。
崔玄臣立即醒悟對方的意思,便要來勸。
孰料,李樞先行立住,然后就在營帳旁負手感慨了出來:“老崔,你說,連程大郎都拉不動他自己莊戶里出來的部隊,我還能自欺欺人,以為幫里必有我的脈絡將來會響應我嗎?”
崔玄臣沉默了片刻,卻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若是這般計較,李公后悔當年離開黜龍幫嗎?”
李樞報以沉默。
崔玄臣嘆了口氣,繼續來問:“那在下換個問法,李公當年決意帶兵往徐州,直到被單通海他們阻攔前可曾自行動搖過?”
“動搖過,但我始終不能服氣…不能忍受就此居于其下。”李樞言辭干脆。
“那還有什么可想的呢?”崔玄臣反問。
“不錯。”李樞醒悟過來,反而苦笑。“事情一步步到了眼下,皆是我自作主張,又有什么可猶疑的呢?事不能成,不過一死,若能僥幸不死,大不了再往巫地走…實在不行,都是關隴一脈,投白橫秋做個散官,在長安老宅了此殘生便是。”
崔玄臣面色不變。
而李樞嘆氣后似乎想起什么,又來看身后臉色陰沉的宇文萬籌,言辭誠懇:“宇文團首,我曉得你之前在軍中受了委屈,今日且送你一句話…大丈夫在世,要弄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要戰團部族平安,那該低頭低頭,該市儈市儈,不丟人;但若想要施展胸中抱負,那便要想清楚自己抱負要在哪兒展開,要有為這個拋棄其他所有的決心,千萬不要這個也顧忌,那個也想要,最后只會害了自己。”
宇文萬籌聞言不由苦笑道:“這話后半截倒是有人跟我說過的…”
李樞心中微動,便要詢問,可也就是此時,營中鼓聲忽然響起,驚得幾人齊齊變色…要知道,這可不是每日早間擊鼓聚眾,這大下午的,上不接三下不及四,必是有要害軍情。
果然,李樞照例不露面,崔玄臣隨從宇文萬籌往中軍大帳而去,路上遇到其他團首,便先將雜七雜八的謠言聽了個夠,這個說是陸夫人從海路繞后成功,要前后夾擊了;那個說是黜龍軍援軍主力已到,要商議對策;還有人說,的確是有人繞海路了,但不是陸夫人,而是黜龍軍,他們從晉北過來的,現在得趕緊撤。
最后眾人按住性子來到中軍大帳…所謂中軍大帳倒不是個大帳,而是跟黜龍幫當年路邊開會時一樣,臨時搭了個乘涼窩棚,然后很快知道了具體消息——沼澤對面,相距三十里,相持了近二十日的黜龍軍主力突然拔營走了。
走的是干干凈凈,走的是猝不及防。
“那就進軍呀?”沉默了半晌,一名團首略顯不解的站起身來。“咱們不就是在等他們撤軍嗎?趕緊追上去呀!還是你們怕打頭陣?”
“不是這么簡單的。”有人摩挲著下巴,若有所思道。“十萬大軍,幾十個戰團,四城兩衛的兵馬,都押在這里,若是人家誘咱們深入,然后在這鹿野澤南頭一敗涂地了,可就全完了…得慎重些。”
“可不是嗎?”又有人言語戲謔。“之前宇文團首就一而再再而三的說了,黜龍軍強橫,咱們十幾萬人雖是對方數倍,但也最好不要攻,而是往后退,誘敵深入,在鹿野澤這一頭吃掉他們…看來宇文團首當年沒白去河北一遭,也沒白擔著黜龍幫頭領的身份,都想一塊去了。只是按照這個路數,那到底是對面兩三萬人強一些呢,還是咱們十多萬人強一些?”
眾人哄笑,但也有少數人沒笑。
過了片刻,隨著藍大溫面無表情的掃視了下去,笑聲還是迅速停止了。
“宇文頭領謹慎些有什么過錯嗎?黜龍幫強橫是說假話嗎?”藍大溫臉色極為難看。“整個北地愿意反黜龍幫的家底子都在這里,一個不慎,就什么都沒了,怎么反而要被嘲笑?要說嘲笑,之前不愿意讓你們主動進攻的也是我,我也是畏敵?要不要也來笑我幾聲?!”
滿滿騰騰的大帳內并沒有人再駁斥,但各種動作,咳嗽、喘息的雜音還是很明顯。
藍大溫嘆了口氣,繼續肅然道:“都好好說話,前面應該是個怎么樣的局勢,該怎么應對?”
“我還是那句話,應該追上去打!”第一個開口的人重申道。“古往今來,但凡想要做事,哪有擁兵十萬不敢動彈的?這不是笑話嗎?!”
“確實,哪有擁兵十萬卻不敢進的道理?”
“就是,真到了鹿野澤南邊,咱們也不是瞎子聾子,在座的有幾個沒去過那邊扎春跑秋?那邊的地理也是我們熟悉才對…他們才來幾天呀,難道就會反客為主了?”
“不錯,他們耍不了什么陰謀。”
“如此說來,便是黜龍軍有謀劃,也只是陽謀了?”很多人贊同出擊,但藍大溫聽完依舊不為所動,只是繼續詢問。“陽謀又如何?”
“那就是大隊援軍到了?誘我們深入,然后反過來包圍?”
“不可能…援軍差不多能到個先鋒就不錯了,斷不可能來五萬以上援軍…天這么熱是一回事,擲刀嶺那破地方他想過那么多人也得慢慢過呀!”
“這倒是…”
“那就應該是援軍的先鋒精銳到了,不是說有三百奇經踏白騎嗎?”
“三百奇經且兩說,這個思路是對的,之前其實是他們不敢退,又擔心身后蕩魔衛的人起來鬧事斷了他們后路,現在有了一些精銳接應,趕緊退到城里,省的后路被斷…接下來就是守城了。”
“大隊援軍不好從擲刀嶺過,會不會從海上來?”有人再問。
“倒不用擔心這件事。”藍大溫主動解釋了一下。“東面海上趕不及,西面苦海這邊,陸…陸夫人已經將觀海、聽濤二鎮的船隊盡數發到奔馬城港口…原本的計劃是,若當面再沒機會,就分一支兵馬渡海繞后。”話到這里,藍大溫強調了一句。“他們想從苦海來,船隊只能依靠晉北與幽州,根本不成規制,更不要說跟我們的船隊比。”
“那還有什么可說的…打就是了!趕緊打,現在就出兵!”還是第一位開口的那人大聲喧嘩。“你們怕死,我們這些戰團沖在前面,順便做偵查了…真有萬一,或者黜龍軍厲害的緊,折了我們一個兩個三個戰團,也不耽誤你們的大局,反而替你們擋了黜龍軍的鋒銳!有什么可怕的?!”
“程團首!”有人揚聲以對。“趕緊打是對的,現在就出兵也是對的,反正都要派整團的人去偵查,可是要不把一些話說清楚…你樂意送死,我們卻不樂意!”
“什么話?”還是那人質問過來。
“藍公。”接話的人回頭來看藍大溫,手卻指向了座中靠前的幾人。“這些人明明指望著我們賣命替他們保全權勢,為何反而總坐在這里,宛若木偶,每一次都像看傻子一般來看我們議論…我今日說清楚,若是我們過了鹿野澤,他們覺得危機過了,駐軍不動,或者干脆回城怎么辦?藍公,我們是沖著你的威名來的,你要給我們說清楚才行!”
藍大溫面色嚴肅。
其實這就是聯軍內部最大的一個分野所在了,零散的戰團以及西部四城兩衛的直屬力量,前者激進,后者保守,前者來源駁雜,指揮體系混,后者因為受陸夫人在內的實力派支持,所以立場一致。
藍大溫也沒有想到,這些戰團團首會在局勢發生變化的同時,選擇逼宮。
但問題就是這個問題,你得解決…要么壓服這些團首,要么做出承諾。
而在再一次掃視了在場密集的人群之后,藍大溫猶豫了一下,然后鬼使神差的開口道:“你放心,斷沒有讓你們獨自上前,而他們在后面坐收其利的道理…這仗本來就是為他們打的。”
聞得此言,大棚下許多人都愕然起來,就連明顯是串通好的幾位團首都有些詫異,那幾位城里來的正規軍將領也有人按捺不住,想要詢問。
紛亂中,好幾個人想要起身鼓噪。
“好了!”藍大溫忽然作色。“我意已決,從今日起,無論進退,戰團跟鎮守府的兵馬都要齊頭并進…先從現在開始,程團首,你帶著你的團,還有聽濤城的李郎將一起出兵,先去偵查,立即去,探馬一刻鐘一報,兩邊都要報。”
那程團首被拿捏住,委實無奈,只能起身拱手:“藍公這般說了,我程瞎子自然要盡心盡力。”
隨即,眾目睽睽之下,那來自聽濤城的郎將李郎將也只好悶聲起身,與程團首一起去了。
人既走,藍大溫又來看剩下人,繼續凜然相告:“不止是他們,待會哨騎回報,要是前方無礙,咱們繼續進軍,按照原計劃掃蕩落缽原,或驅逐對方,或困城斷后,都要戰團與鎮守府的兵馬并行,誰也不能藏在這里!”
聽這意思,竟是已經決定出兵了,而不知道是不是本就贊同出兵,又或者是懾于對方威望,并無人立即起身決絕反對。
倒是宇文萬籌,回頭瞥了身后立著的那位崔先生一眼,心知肚明,這是之前此人和李樞的言語,起到作用了,但是猶豫片刻后,他還是決定把自己的意見表達清楚。
一念至此,其人主動起身,拱手來問:“藍公,此戰已經定下了嗎?就是要過鹿野澤出擊嗎?不能謹守嗎?若是那張首席自領著三百踏白騎到,怕是能…”
話還沒說完,周圍便哄笑起來。
藍大溫也無奈,只能指著眾人來言:“宇文團首,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也尊重你是唯一往河北一行見識過黜龍軍的實力的團首,但是,我受人所托,掌管這里的聯軍,你看這里的人,只有你一人反對出戰,其余大多贊同,你說,我還能只聽你一人的道理嗎?”
宇文萬籌便也苦澀起來。
也就是這時候,一個聲音忽然響起,飄飄渺渺,分不出來路,似乎在棚內,又似乎在棚外,偏偏所有人都聽得清楚:“宇文團首,你這就是為難藍司命了,便是藍司命心里也認定了你的道理,恐怕也得出兵吧?”
棚內許多人,聞言都有些緊張防備之態,但也有幾人趕緊起身,以作姿態。
宇文萬籌則只能低頭繼續朝前方行禮:“還請劉公賜教。”
“有什么可賜教的?都是些再簡單不過的道理。”一人從棚外走進來,陽光下清晰可見空中煙塵盡數被分開,露出細長身形,長須鳳眼,卻是一身布衣,腰中掛著幾個囊袋瓶罐,走起路來叮當作響,正是北地這幾年風生水起,外來之人卻據了冰流城的宗師劉文周。
而說來也怪,劉文周此人來了以后,那冰流城短短幾年便水流枯竭,硬生生被改了名喚作冰沼城,以至于各處傳來流言,說是這位出身金戈夫子門下的宗師修了邪法,能盜地氣,冰沼城就是他的杰作…也正是因為如此,北地眾人對這位跟陸夫人結了盟,理論上的宗師盟友還是帶著幾分審視。
“宇文團首。”劉文周根本沒有理會其余幾人的行禮,也沒有理會藍大溫難堪的臉色,直接來到宇文萬籌身前負手而立。“你以為若是守下去的話,咱們的糧草能支撐這十萬人幾日?我直白告訴你,便是撐到秋日,明年開春也將無半分軍糧,到時候人家再來,怎么辦?守城都沒法守!”
宇文萬籌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但怎么可能呢?人總要試一試才甘心的,不然來這里干嗎?”劉文周失笑道。“而到了眼下,人家果然撤了,露出縫隙來,咱們要么向前,將幾十個戰團撒到南部就食,要么散了軍勢,就此不管。而原本陸夫人與藍司命商議的是,到時候將戰團撒出去,本軍在此駐守,觀前方局勢…”
“劉公!”藍大溫忽然打斷對方。
“這有何妨?”劉文周回頭言道。“藍司命不是也意識到這么干不對,主動更改了方略嗎?”
藍大溫無奈,只能板著臉提醒:“我已經不是司命了,請劉公不要這么稱呼我。”
劉文周點點頭,似乎想繼續與宇文萬籌說些什么,但最后化作一聲輕嘆:“其實,這些道理說不說都無所謂,倒是那位程團首一句話就足夠了…古往今來,要做事情的,哪有十萬之眾不敢向前的?”
聽到這里,宇文萬籌也只能重新坐了回去。
藍大溫也趕緊嚴肅詢問:“劉公,你難得過來,只是為了說這些話的嗎?”
“自然不是。”劉文周捏著胡子笑道。“我來是想問,黜龍幫發了精銳來支援,會不會有踏白騎?而那位張首席又會不會親自領著踏白騎過來?”
藍大溫無奈,只能搖頭:“這得等情報傳回來。”
“傳回來,告訴我。”劉文周說完,居然又轉身離開了棚子。
人一走,棚子下面的人大多松了口氣,藍大溫也覺得無趣,直接揮手:“現在都回去整備兵馬…我隨時調遣,此外,日落前慣例匯集。”
眾人也都不敢怠慢,紛紛應聲,然后亂哄哄回去了。
回到營中,崔玄臣則將棚下見聞一一說與李樞,得知情況后,李樞也不好說什么,只能等待進一步關鍵情報再做打算。
而這個情報來的比想象中要快。
誠如那些團首們所言,鹿野澤以南,他們知根知底,黜龍軍才是外來者,而且是剛剛殺過人的外來者,所以,當程瞎子越過黜龍軍遺棄的完整營寨,來到一處相熟市集時,立即得到了他們想知道的最關鍵情報——黜龍幫援軍確實到了,鐵山衛出身的那個張首席親自領著的,但據說只有八百騎。
“宇文”旗幟下,聽到這個敘述后,李樞、崔玄臣、宇文萬籌都有些失態。
幾人幾次想把那個猜想說出來,但最終都閉了嘴。
過了半晌,還是宇文萬籌無奈起身:“我先去一趟,晚間軍議,務必再勸一勸,讓他們曉得,若有…若有八百踏白騎,十萬之眾是真的是,真的是…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個情況,但真的要小心再小心。”
“沒用的!”崔玄臣跺了一下腳。“你自己心里又不是不明白…北地沒人有這種大戰的經驗,而這種氣氛下,你一個人的意見沒有用!”
宇文萬籌都要哭了:“可我既然知道危險,總得去勸勸。”
“那就去吧。”就在這時,李樞忽然向前,摸住了對方雙手。“但宇文團首,咱們對他人盡心盡力之后也得同時想想自家…你是黜龍幫的頭領,之前卻接應我們去陸夫人那里,現在又真切領兵在他對面,便是叛徒了,張行此人斷不會饒你…聽我一句勸,咱們先盡心盡力,若事不成,沒必要白白送死,渡河去巫族吧!”
宇文萬籌本想說些什么,但只能苦笑,然后轉身匆匆而去。
下午陽光下,目送對方離開后,李樞與崔玄臣對視了一眼,然后毫不猶豫轉身離開…不是離開這個營寨內的高地,而是毫不猶豫,各自跨上一匹馬,徑直出營往北去了。
沒錯,兩人已經意識到,再不走,是要死人的。
另一邊,宇文萬籌的勸說果然沒有起作用,他對八百踏白騎的臆想被人一句話就頂了過來——“宇文團首這是把張行當成黑帝爺了!”
而與此同時,前方情報繼續轉回,部隊也依次進發不停。
到了日落前,聯軍已經通過多方面的情報源確定,當面之黜龍軍確系正在往南面落缽城撤離,而黜龍幫確系也只派了八百騎過來,但是很有可能有一位宗師白有思在其中。
而聯軍也已經往鹿野澤南部投放了四個戰團,四支直屬部隊,總數達到萬人。
這個時候,在與諸位將領、團首商議之后,藍大溫復又去尋劉文周,獲得了后者隨同南下的許諾后再不猶豫,立即下令,利用對地形優勢,借著夏日星月之光連夜進軍,務必在夜間再過三四萬人。
這個時候,宇文萬籌回到營中,方才發現李樞、崔玄臣已經逃走。
但讓其他人意外的是,他根本沒有半點意外。
星光如河,而下方鹿野澤中有一條最寬闊的“官道”,也是雙方營寨之所以立在此間的緣故,此時聯軍舉著火把從官道上穿過沼澤,赫然也如一條火河…遠處,居然并沒有走遠的李樞與崔玄臣遠遠望著這一幕,神色復雜。
“可惜了,這么多兵馬,里面那么多修行好手,就這般無了!”李樞心痛不已。
“張行來的太快了。”崔玄臣無奈勸道。“太快了!須臾半年,輾轉萬里,大勢已定…李公,咱們走吧!去巫地吧!”
李樞沉默良久,到底是轉身勒馬而走。
同一片天空下,往南大約五十里的野地中,張行也在看河,卻是在星河,他看了許久,然后疑惑來問身側眾人:“這些星星到底是什么?”
“據說修行者得了位,或者到了真龍那個層次,就能在天上顯化一顆星。”白有思脫口而對。“不對嗎?”
“不敢說假,但肯定有些星星不是那么來的。”張行望著頭頂銀河一側的牽牛三星道。“不然哪來這么多顆星星,尤其是這道銀河?”
“這倒也是。”白有思點頭認可。“你的意思是,這些銀河里的星星是從你…從別的地方來的?”
“不好說。”張行回頭笑道。“說不定是這樣的…銀河里的星星都是人,自百族開智至今,每有一人而出一星,凝練成河,而真龍神仙跳出銀河,自成一星。”
“人…怎么能成星星呢?”白有思幽幽反問。“凡人窮盡一生,生老病死,連其他人都無所動,何況是天地感應?”
“誰知道呢?或許人心所念,皆是天地所鐘,又或許連至尊在天意之下也只是個工具。”張行笑道。“但無論如何,人都不能失了念想…喜怒哀樂,德行志氣,乃至于如你我現在這份遐思,正是我們之所以為人的珍貴之處。”
張白二人胡扯,一旁秦寶已經習慣不說,尉遲融卻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不由胡思亂想,躍躍欲試。
畢竟,張行是首席不說,這白三娘也是當年晉北起事的倚仗,來的時候洪長涯也說了許多遍,要他認準張首席,然后是白總管,跟緊這兩位就行了,而張首席更是剛一見面就直接與他一翼踏白騎來領…這可是好幾百奇經,怎么能不受寵若驚呢?
這種心態下,自然要表現一下。
“首席、總管,我們部族中倒是有些類似的說法。”尉遲融認真言道。“說是天上星確實不止是真龍神仙的映照,只要是個巫…是個人,筑基成了,引了天地元氣入體,便能與天地溝通,就可以顯化到天上,成個星星。”
“原來如此,這倒是更有些道理了。”張行當然沒有怪對方破壞氣氛,反而點頭認可。“這天地元氣,既是天意照人的途徑,也是人意映天的途徑…所以才有證位之說。”
“確實。”白有思也隨之頷首。“若如此的話,這天地元氣只是打架更厲害,豈不是顯得太無用了一些?又如何擔得起天地元氣的名號?又憑什么讓人借此證位立塔?”
幾人正在感慨,數騎卻從遠處馳來,徑直穿過樹林,準確來到張行等人落腳的斜坡上前方才下馬,正是北地戰帥李定,身后還有另一位黜龍幫內宗師牛河。
張行停止討論,遠遠來問:“如何了?”
“還行…但不是最好,也足夠了。”李定嘴里說著一些奇怪的話,腳下不停,已經來到跟前。“過來了大約四萬人,其中三萬留在了我們放棄的營地中,鹿野澤北面的人多了些,應該不礙事吧?”
“不礙事…這礙什么事?”張行不以為然道。“最差最差就是他們掉頭就走,大不了等援軍到了,追上去再打一仗便是。”
“這倒也是。”李定點頭。“白天的時候我也想過太倉促了,但想來想去,還是要從速,讓他們反應不過來…而既然當面之敵較少,牛公便隨你們行動最好。”
張行朝牛河點點頭:“辛苦牛公。”
牛河倒是坦蕩:“老朽不過是條朽繩,也就是這點用了。”
“朽繩未必不能吊千鈞。”張行立即更正道。“而若依然能吊千鈞,那何談朽繩呢?”
牛河嘿嘿一笑,倒沒有多言。
“現在動手嗎?”張行問了最后一句。
“現在吧…”李定想了一下。“我沒讓部隊入城,若是真再休息下去,怕是對面沒困倦,我們的人先困倦了,那反而不好,我們先動手,看看能不能再引一些人過來,你們后發。”
張行點了下頭,不再做聲。
李定則徑直打馬離去。
就這樣,時間來到二更時分,北地西路聯軍三萬剛剛進入黜龍軍廢棄的營寨,稍作修葺布置,才剛剛躺下,還沒有睡著呢,便有哨騎飛馬折回,驚醒聯軍眾人的同時也帶來了一個讓所有人既驚訝卻又恍然的軍情——下午離開的黜龍軍主力又打回來了。
且說,原本退出去的黜龍軍的確是往七八十里外的落缽城去了,但既是下午拔營,自然不可能一夜便到,所以,之前黜龍軍在天黑時于三十里外的正道上重新立營休整,委實合乎常理。另一邊,聯軍拖到落日后才從鹿野澤中官道趕出來三十里抵達此處,剛剛折騰到現在才準備休息,卻是正好被對方打了個時間差。
“好精明!他們休整了半夜,我們一點都沒睡!也不敢睡了!”
“非只如此,這營寨的鹿角、木柵本就是對著鹿野澤的,這一邊根本沒有多少防備,咱們之前稍微整飭,也不過挪點柵欄來,豈不方便他們突擊?”
“關鍵是兵力!咱們提心吊膽,不敢多派兵馬過來,程瞎子他們兩個打頭的又散開偵查去了,現在一個回馬槍,正是兩萬對三萬,真不好說勝負了!”
“三萬守兩萬,還不好說勝負?”
“你忘了人家援軍了?八百踏白騎…”
“我們騎兵更多!”
“就是騎兵多人家才要在晚上把我們堵在這背靠沼澤的營寨這里,而且踏白騎不是光有馬…”
“都別吵了,段小公爺,你是頭,趕緊做主叫援兵!”
“已經叫了!”奔馬城冠軍公的長子,也可以喚作段世子了,立即作答。“大家按照之前劃的防區,趕緊布置防線!后備的人也準備起來,然后來我這里隨時聽調…我先去見劉公,做個匯報,馬上回來這里。”
眾人轟然,然后迅速忙碌起來,很明顯,這些人的情緒倒是沒有過分沮喪和不安,反而有些躍躍欲試,說到底,之前只是紙上談兵,雖然因為黜龍軍橫掃河北,輕松擊破南部兩城的戰績讓大家不得不把黜龍軍的戰力往上拔,但實際上心里還是不服氣。
而且有一說一,黜龍軍接下來的表現,似乎真就不咋地。
先不說殺回馬槍從一開始就被北地聯軍的哨騎輕松發現,只說既被發覺,那黜龍軍更應該兵貴神速,讓騎兵先發,借著夜色從大路過來先打一個猛攻然后步兵跟上才對,結果黜龍軍明明有兩營騎兵,而且還在擊破北地南部兩城后補充了大量戰馬,卻居然選擇了維持了十來個營齊頭并進的姿態。
這么下去,等他們到營寨后不久,身后的援軍就已經穿越沼澤過來了好不好?而且給了這些聯軍部隊從容出營,背營列陣的機會。
不管如何了,三更時分,戰斗爆發了。
可能是編制類似的緣故,雙方不約而同的采用了滾筒式的輪番上陣戰術,然后就在黜龍軍拋棄的大營南端外的空地上,在夜間,展開了一場看似混亂,實則反而讓人覺得公平的混戰。
當然,這一打起來,北地聯軍確實感覺到了,對方是比自己這邊強一些的。
戰斗經驗,部隊紀律,軍官素養,整齊完備的裝備,包括之前老生常談的修行者比例,這里多一點,那里多一點,加一起就產生了極為明顯且穩定的優勢。
很快,隨著后方有人發布了明確軍令,黜龍軍居然在夜間組織發動了一場簡單卻又極為有效的戰術突擊,先是一撥不知道什么時候湊好的長槍兵齊頭并進,將聯軍擠壓回了營地范圍,然后忽然后退,卻又有一整個直刀營當面涌入,趁勢殺入到了營區,展開了肉搏戰。
什么叫做壓著打,這就叫壓著打!
后方黜龍軍給修好的現成將臺上,坐在那里的前軍實際主帥段世子看的心驚肉跳,本能轉向了身側宗師,孰料,劉文周反而握著腰中的瓶子失笑:“小公爺,你真要我出手?”
段世子愣了一下,立即搖頭:“劉公且安坐!局勢沒到那份上,你若出手,他們的宗師也必然出手,應該等咱們援兵來,壓過去,逼他們的宗師先出手才對!”
“宗師算什么?”劉文周緩緩搖頭。“不要把宗師看的太重,當年在南坡,于恩師座下曾聽他說,軍事上,軍陣第一,軍陣中真氣陣第一,真氣陣中,大陣為上,但屢世難得,所以最常見最厲害的,還是修行者構筑的小陣…后來楊慎造反用過一次,我當時雖然還在那邊,卻恰好錯過了,再后來又直接來了北地,其實還挺好奇的。”
段世子更加緊張,卻不知道大敵當前該不該和這位閑聊。
不過,好在救命的來了…黜龍軍過慢的進軍速度,給聯軍后方援軍的到達預留了充足的時間,當他們剛剛在前線失利后不久,一條火龍便從后方匯入了早已經火光琳琳的營寨中,然后引發了北地聯軍上下一致的歡呼聲。
歡呼聲驚天動地,連隔著二三十里的聯軍后軍都能聽到,反而讓剛剛知道李樞和崔玄臣逃跑的藍大溫更加緊張起來,因為他根本不知道是哪一方在歡呼,只能催促部隊趕緊向前,同時不要忘了隨時傳遞消息。
好在宇文萬籌終于不再說什么后撤的話,而是主動求戰,稍微讓藍大溫安心了幾分。
隨即,藍大溫做出安排,讓宇文萬籌及其戰團加入支援序列,準備南進參戰。
也就是宇文萬籌回營整軍的當口,藍大溫忽然又察覺到了沼澤對面有了新的巨大動靜…說動靜有些不準確,應該是顏色,他突然發覺,隱隱的喊殺聲中,對面戰場方向亮起了一道金光。
并不是耀眼,卻有些龐大的金光。
用龐大形容光似乎又不對勁了,可藍大溫馬上意識到那是什么了,那是真氣波動,龐大是對的…莫非劉文周跟對方的宗師打起來了?對面到底是一位還是兩位宗師?
自己身為軍事統帥,要不要支援?
崔儻這廝有萬一可能性過來支援嗎?
藍大溫當然是判斷失誤了,二三十里外的軍營外,八百踏白騎這一次以白有思的輝光真氣為大陣基底,連成一線,輕易結成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純真氣軍陣,然后居然沒有理會正在激戰的軍營戰場,而是直接從旁邊的沼澤地中踩踏了過去,光芒正是來自于他們。
而看這架勢,竟是要不管這里的交戰雙方,從沼澤中穿過,直奔鹿野澤對面的聯軍后軍大營而去!
這倒也罷了,下一刻,隨著前方真氣割破無數草木,沖在最前方的白有思忽然發現前方有一條夏日水量充沛的沼澤暗河,然后幾乎是本能一般,提起胯下東夷大都督所贈的龍駒,高高躍起,便要借著真氣大陣飛過此河。
而飛到半空中,福至心靈一般,白有思心中微動,忽然綻放真氣,將自己的威鳳在大陣前方顯化了出來。
陣中的張行和牛河幾乎是瞬間察覺到白有思的心思,驚愕之余,前者趕緊往陣中瘋狂輸送真氣,而后者則迅速在陣中分出真氣繩索,盡量將所有人深度聯結。
接著,在雙方將士,包括對面的聯軍后軍,包括李定、劉文周、藍大溫這些見多識廣之人的呆滯目光中,龐大的輝光真氣軍陣前端,一只真氣威鳳先行顯化,然后瞬間與整個軍陣合成一體,先使得軍陣變成了一只巨大的威鳳,然后居然順勢抬頭振翅,騰空而起!
有修為的人看的清楚,那威鳳包裹著的軍陣內八百騎也居然隨之踏上氣浪,在眾目睽睽之下,高高飛躍起來。
然后威鳳再一低頭,雙翼隨著騎士于空中分散而張開,竟然在沼澤植被的上方,包括其中官道上正在行軍的聯軍頭頂上飛速劃過數里,然后再點向地面,再騰空而起,再劃過…不過兩三撲,居然撲在了對面軍營的后方的空地上,這才從容掉頭,宛若一只活生生的威鳳回頭來看獵物。
這一幕,對于見慣了吞風君的北地人而言似曾相識,但所有人知道這不是一回事。
以至于威鳳落地后,又隔了片刻,一聲不知道代表了什么情緒的長長龍吟忽然從遠端白色山頂中傳來時,很多人依然是在呆滯的狀態中。
劉文周似乎是所有人里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人,其人似乎是見到了什么期待已久的東西一般,忽然握著自己腰間的瓶子手舞足蹈,瘋癲大笑,毫無宗師風范。
但不要緊,他不需要擔心自己會被人說失了風范——下一刻,包括劉文周身側的段世子在內,親眼近距離目睹了威鳳起飛的沼澤南端聯軍幾乎不戰而潰,數不清的軍士丟盔棄甲,發瘋一般往鹿野澤內東西兩面逃去。
也有少數人趁著黜龍軍愣神往南面突圍的,卻無人敢往亮如白晝的北面家鄉方向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