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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煮鶴行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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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執掌行宮,而實際上在江都有著巨大政治能量的北衙趙督公和金吾衛劉都尉突然死亡,再加上靖安臺巡組剛剛抵達兩日便正式接管行宮,而且派出了全副武裝的金吾衛配合巡組渡江向南,十一月初的江都,迅速釀出了巨大的政治與輿論風波。

  官場和民間人心惶惶、流言不斷,絕大多數人都將靶子對準了初來乍到,而且名聲極差的錦衣巡組,認為是這些人上來就逼死了行宮里兩個當家的,以至于擾亂了大家的平靜生活。但與此同時,幾乎所有人也都覺得,行宮那邊可能是有問題的,朝廷派靖安臺巡組可能就是為了處置行宮。

  尤其是一些官員,他們多少曉得前一個劉璟是死于一場離奇、而且跟巡組不大可能相關的刺殺,所以想的更多。

  但是,這些事情跟封閉了行宮,躲在里面查賬的張行沒有任何關系。

  且說,天底下,凡事最怕認真兩個字,也怕一個雷厲風行,所以,當張行開始雷厲風行的進行查賬后,他很快的就找到了一個巨大的、明顯的賬目漏洞。

  找到的非常快,白有思剛剛渡河,他就查到了端倪,然后迅速坐實、擴大、認定。

  而且,這個巨大的行宮倉儲漏洞不是兵器,不是金銀,不是戰馬和船只的損耗,也不什么木材、寶物,居然是糧食——是大河與東都、西都周邊的洛口倉、含嘉倉、長平倉、黎陽倉、永豐倉內數都數不清的糧食。。

  是只要東都城需要,就只會因為一點運費而幾文錢一斗的糧食。

  這個結果讓張行有些難以理解,卻又有些頭皮發麻。

  他想過很多種可能,腦補了好多在上個世界里看到的封建時代古典傳奇劇情,甚至因為這個世界的天地元氣和江湖氣想過什么大魏皇帝與陳國公主的女兒養在行宮,然后在瓊華女圣的報復心運作下做了真火教女圣,而且還跟白有思是同母異父的姐妹之類奇葩劇情,但統統都不是。

  連想象中,可能因為勾結了楊慎,而產生的兵器、船只損耗都沒有。

  一住s://

  就是糧食。

  原本應該在江都行宮東北側那個倉城里堆積如山的,留著萬一圣人出行巡視陪都用的糧食,幾乎已經空了。

  張行親眼看過了,就千把石,供給日用。

  這簡直太合理,也太過于匪夷所思。

  說是合理,是因為這么大虧空,尤其是行宮的附屬倉城為之一空,過于明顯,難怪劉璟會猶豫要不要舉報,難怪趙督公會迅速服毒自盡,難怪江都官場會表現的那么奇怪,因為這么多的糧食,它想要運出去,想要消失,哪怕是經年累月、螞蟻搬山,恐怕都瞞不住人。

  光是知情不報,怕受牽累,都是個說法。

  而說是匪夷所思,就是張行始終想不明白,為什么虧空的會是糧食?

  如果是貪污腐敗,以如今的糧價,拿行宮里的其他物什相比,貪污糧食也太低端了——一貫二十石,便是這里糧食貴,算它一貫錢十石、五石吧,一萬石糧食不過一千貫文、兩千貫文!

  一千貫文…我說行宮馬廄里遭了瘟,死了二十匹馬不好嗎?

  二十匹馬對一個行宮總領督公而言算個屁啊?非要貪一萬石糧食?

  而且東都北衙的那些督公們,哪個不是家財萬貫?

  萬貫,就是十萬石糧食!

  張行真的難以想象,會有哪個混到督公的太監頭子會愚蠢到只揪著一只羊薅羊毛,而且是只薅屁股。

  但事實就發生在眼前,這位陳國宮廷出身,曾經在江都跟過圣人的趙督公雖然有一個暖腳小妾,挨著行宮的私人居所雖然有些奢華,但也都在情理之中…可就是他都督的行宮里,不知道多少萬石,反正是原本應該塞滿的糧食沒了。

  說這是個巨大的虧空,那叫事實擺在眼前,但如果說這是貪污腐敗,那是侮辱張行的智商。

  會不會是造反呢?

  陳國復國勢力、江東世族豪強、真火教準備造反,需要大量的糧食儲備…這當然很有可能,他們的確造過反,還不止一次…但反正不可能是楊慎,楊慎他娘的管的就是二征東夷的后勤,要是楊慎能從這里要糧食,那才叫真的智商出眾。

  總之,造反很有可能,但一個巨大的邏輯漏洞在于,如果造反的人需要糧食,而且已經控制住了這位趙督公,他們為什么還要費那么大力氣從倉庫里搬糧食呢?

  真要是到了造反那天,請趙督公打開行宮大門,別說糧食,戰馬、兵器、車仗、船只都不缺好不好?

  除非…造反是要在大江對岸造反,沒有膽量過江?而且準備放長線釣大魚,先用糧食在山里和寺觀里養著人?

  這倒是勉強說得通了,可為什么不直接要錢,然后在魚米之鄉就地夠糧呢?

  怕被發現?

  可把行宮搬空了就不怕被人發現?江都城的剩下兩位的態度也很奇怪,周效明似乎也有些說法,難道這些人也參與了?

  都參與了,為什么不在揚子津那里剁了自己這伙人,就地立旗?

  所以,只是偷糧食的時候太蠢?

  張行越想越覺得腦瓜仁生疼。

  接下來數日,他度日如年,直到他看到了一個讓人目瞪口呆的舊日文牘。

  白有思帶著大部分巡組精銳,以及一整隊一百五十人的金吾衛渡江,一走十四日,等到天氣忽然轉冷,一場小雪覆蓋了江都城的時候才回來。

  然后,這位女巡檢便在行宮側門前見到了等著自己的得力下屬。

  “巡檢這是抓了多少人?”

  籠著手、戴著護耳的張行在側門那里探出頭去,看著成串的俘虜,當場失笑,而隨著這些人一路行來,街道早已經整肅,宛若防賊。

  “七十七人。”白有思昂然相對。

  “殺了多少?”張行追問不及。

  “十四人。”

  “連續追索了多少真火教據點?”

  “六個半…七個?”

  “十一日內轉三郡,拔七寨、殺十四人,鎖拿七十七人?”張行籠著手笑了笑。“巡檢有點錢塘君的風范了。”

  “這跟大錢有什么關系?”白有思微微挑眉。“大錢也跟我一起行動了啊,就在后面壓陣…還是說錢唐君另有其人?”

  “錢塘君是條真龍。”張行無奈干笑。“曾一怒之下與別的真龍搏斗,一頓飯的功夫便得勝歸來,順便殺生六十萬、禍稼穡八百里。”

  “所以是個笑話?”白有思微微不解。“還是規勸?嫌我殺人多了還是來的晚?張行,我可是接到你的傳訊,這才去著力掃蕩周邊據點的,而且也是你說的,不必憂慮時間,讓我盡量去掃蕩更多的據點來做驗證。”

  “是。”張行忽然嚴肅起來。“是我說的。”

  “那你笑的那么古怪!”白有思忽然一頓腳,轉身走入了行宮。

  身后,一長串的真火教行動派被牽入了行宮,就地安置,而一直到行宮側門再度關閉,江都城的主干道才稍微恢復了一點活力。

  先將抓到的真火教反賊小心看押起來,然后便是對那些金吾衛們進行賞賜,再然后是設宴慶賀——很顯然,行宮這里早早得到消息,早有準備。

  大部分巡騎和金吾衛們分散在一起享用宴會,而幾名核心精英則和白有思一起登上了行宮外城的城門樓,在這里稍作匯集與宴飲,也是要對此事進行最后討論的意思。

  而不知是何緣故,江都副留守周效明的幼子周行范居然也在此地,而其他人只當是不知。

  “咱們對對信息,事情其實已經很明白了。”張行當仁不讓,未及用飯,先行在桌上開場。“首先,行宮這里糧食大虧空;然后我們倉促抵達,當晚金吾衛都尉,也是與其他南地出身官吏不合的江都唯一北人權貴劉璟被稀里糊涂刺殺,很可能不是刺客動的手,而是在場的其他高手;接著使用的刺客,無疑是真火教中部分激進的,想著謀反的逆賊;又隔了一日,趙公公當場服毒自盡;然后巡檢帶著諸位在江南,掃蕩了許多真火教逆賊據點,確定了刺客是真火教的人,也確定了他們經常來搬糧食,還確定了他們跟趙公公有直接聯系…全都對上了吧?胡大哥怎么看?”

  “沒錯,就是這樣,沒那么多花花道道,就是趙督公因為是南陳宮廷舊人,很自然的跟真火教里的那些逆賊扯到了一起,那些逆賊為了謀逆在山中設立據點,囤積訓練人手,需要大量糧食,這個趙督公便整日放開了讓這些逆賊過江來往對岸倒騰糧食,成年累月把糧食都倒騰光了,劉璟發現了這事,或者他以為劉璟發現了這事…然后又以為我們過來是查他的,所以當日便恐懼之下殺了劉璟,隔了一日等我們上門,便又自殺…沒有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胡彥干脆做出了結論,卻又長呼了一口氣。“而且現在我們有人證物證連成了串,給誰都能交代了,是也不是?”

  “應該是。”正在喝熱湯的錢唐放下碗皺眉道。“但有個問題,數量還是不對…據這些人招認,他們每次來運糧,從宮內運到揚子津的數量,自己都只能拿走二十分之一,而這二十分之一,已經足夠他們自己使用,還給附近的真火觀使用,甚至可以部分帶回家中接濟了。”

  “那就是趙公公玩的大,一個宮倉供養了整個江東的真火教逆賊。”李清臣不以為然道。“你們想想,江都、吳郡、丹陽三郡的真火教逆賊拿走了十分之一的糧食,江東、江西四五十郡,再加上轉運耗費,不就對上了嗎?為什么放到揚子津?為的是方便轉運。為什么讓這三郡的人來負責從宮城內轉出,因為這三郡是最近的而已。”

  言至此處,李清臣復又想起什么,環顧左右:“還記得咱們來時遇到的江上豪俠嗎?指不定當時船上裝的便是倉糧。”

  “這么說就全對上了,只是可惜,更遠的地方也難去掃蕩,功勞落不到我們頭上。”有人感慨起來。

  “多簡單一個事情,結果被那場刺殺跟那太監的自殺給弄得忒惡心了,差點以為是我們逼死了好人呢。”有人陰陽怪氣,卻是盯住了周公子。

  而周公子只好訕訕,低頭喝湯。

  白有思微微蹙眉,但復又盯住了張行,卻不料后者只是微微搖頭,便不置一詞,這讓白大小姐不免心中煩悶——她從一開始回到行宮門前,便覺得對方有什么在等自己一般,卻始終沒有等到。

  不過,即便如此,這位女巡檢還是壓住了這種煩躁感,等到了晚宴之后。

  并在假寐了一個時辰后,等到了自己想等的敲門聲。

  打開門來,張行穿戴嚴整,一身冬衣加貂皮帽不說,還有棉質護耳、護項,正攏手立在門前。

  “有什么要說的嗎?”白有思有些來氣。

  “有。”張行目光灼灼,盯住了對方。“巡檢,雪夜漫漫,無心睡眠,能否請你帶我一劍橫飛,憑江賞梅,渡江賞雪,了我心中夙愿…屆時,下官必有一番厚報。”

  已經去了小冠的白有思歪著頭看了對方一陣子,然后終于點頭:“好!我今夜陪你到底!”

  張行當即展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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