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浩走之前,當然要把“身后事”處理一下。
既然船廠造船出海的目的已經達到,而且船廠的熟練工人也被他帶走大半,那就可以拆除了,朱浩不能給自己創造潛在的對手,反正大明現有的船只對付沿海盜寇足夠了。
有關裁撤船廠的提請,經內閣票擬后,很快由朱四批準下來。
不是說朱四放棄了當初征服四海的夢想,只能說朱四覺得船廠現在的耗費太大,他要省錢。
“陛下,船廠其實有必要保留,造出大船對于靖海之事應該多有幫助。”張左對此其實持保留意見。
但張左不是在防備朱浩。
一般人看來,光有船有個屁用?大明主要不是靠船只來守衛疆土,難道朱浩將來想自己當海盜和倭寇?
可張左又覺得,之前耗費了那么多人力物力千辛萬苦才搞起來的船廠,說廢止就廢止,那以后皇帝突然心血來潮又覺得造船出海有其必要性,到時再想重整旗鼓就不現實了。
朱四道:“還是先棄置吧。那些船,多了也無用處,反倒不如把銀子用在更實在的地方。”
他所謂“實在的地方”,就是幫他老爹修陵寢,修他的祖宅,順帶賞賜皇后等他中意的女人,可以大手大腳花錢。
朱四跟別的皇帝不一樣。
他從小不被當成儲君來培養,他知道銀子的好處,并且很摳門,會為了銀子跟大臣們斗智斗勇。
當他覺得有些東西耗費大于實際用途時,會及時叫停。
比如說造火車,又比如說造船。
“陛下,那若是朱先生回來,看到船廠已經停了…”
張左提出一種假設。
朱四皺眉:“這不是敬道自己提請停止造船的嗎?哦,他提請了,回頭朕準允,他回來怪朕給他停了?還有這種道理?”
張左其實想說,這會不是是朱浩試探陛下你的態度的一種方式?
當初說好了一起奮斗,改變時代,造船造火車,結果隨便提請一下,你說停就停,那將心比心,朱浩心中就沒有意見?
本來就擔心朱浩可能出海后很長時間才會回來,若被他知道皇帝這樣,估計回來更加遙遙無期。
海船上。
朱浩已經無法跟大明取得任何聯系。
他也不在意自己走后,嘉靖皇帝要搞什么名堂,反正未來幾年他倆應該都不會再見面了。
海上航行的時間很無聊,只能看到一個光景,腳下晃晃悠悠的接觸不到實地,那種感覺猶如彷徨無助的浮萍,朱浩這邊意志堅定還好一些,跟著一起出海的人,隨著出海時間延伸,很多人開始有意見了。
“先生,日前后三條船上,均發生人員生事的情況,毆斗時有發生。”
陸松向朱浩做了稟告。
他從頭船回來了,這也是朱浩之前所說的他對陸松沒有任何防備,頭幾天讓陸松在頭船帶路,回頭也讓他匯總各條船上的消息,行使的是艦隊副指揮官的職責,現在正在給朱浩做詳細匯報。
朱浩道:“一切都按照大明的法度來。參與毆斗的,執行刑罰,罪責稍輕的關禁閉!”
“先生,還有生病的…”
陸松為難地說了一句。
這也是長時間航海面臨的最大問題,那就是有傳染病的話,很容易一傳染就是一船人,尤其這年頭的人實際上不太注重個人衛生,而且一條船上動輒千人,平時生活的地方逼仄,容易引發傳染病的流行。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想要在海外建立起自己的勢力,就必須要有足夠的人手。船只就那么多,那么大,不趁著有限的空間多帶點人出去怎么行?
“將生病的人盡量往一條船上聚攏,盡可能與其他人隔離,希望抵達目的地前,不會出現大面積的人員折損。”
朱浩也擔心路上會有人因為生病什么的減員。
營養都能跟得上,朱浩也知道如何調節這些人的飲食,知道盡可能治病救人,但問題還是在于,這是長時間的航行,一條一條的船只上,有四萬人之巨,這些人等于是跟著一起往海外移民,有男女,甚至拖家帶口的情況,路途上出現怎樣的情況都不會意外。
朱浩道:“一定要防止惡性事件發生,尤其是針對老弱婦孺的,一旦有人違背,要執行嚴厲法度,以儆效尤。”
這種長時間沒有盼頭的航行,那些奸惡之徒,很可能會因為環境將心中的惡無限放大,若出現奸淫擄掠等情況,甚至有殺人的,必須明正典刑。
陸松抱拳:“卑職明白。”
航行繼續。
轉眼已到八月下旬。
大海茫茫,沿途已經路過幾十個海島,其中就有夏威夷島,可以靠岸補充澹水,但朱浩并不允許除了船員外的其他人下船。
船隊中的爭議聲音日益增多,并不是每個人都堅定能抵達彼岸,很多人嚷嚷著要回去,有的甚至想在就近的島嶼生存。
但因為有之前陸炳和關敬等人所帶船只抵達新大陸的經驗,因為之前船隊帶回大批金銀珠寶,總算能安定多數人的心…人們都在想,雖然地方遠了些,但去了后就能開礦挖金子和銀子,順帶還能征服野蠻部落。
沒有婆娘的能抓野人女人回來生孩子,出身寒微的還能抓野人的男人當奴隸…
等回大明的時候,那就是滿載而歸,回去后能過上人上人的生活,為什么不為將來奮斗一把?
就算什么都不做,也能拿到最基本的俸祿,那也是他們在大明幾年都賺不到的錢。
一星半點反對的聲音,并沒有影響大局。
這天蘇熙貴一臉憔悴出現在朱浩面前,顯然出海這段時間,讓他飽受煎熬。
“小當家,我都快死了,倒不是說病了,是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只想跳到海中,或許這一生就無憂無慮了。”
蘇熙貴表現出的是心理病。
這也是遠航的船員普遍有的情況。
不是每個人都能適應這種長時間的水上生活,他們對于人際關系的認知,都要因為船隊的航行而重新改變,以前生活的邏輯不復存在,而變成了臨時的生存法則,平時所能接觸的就那么一群人,要做的事就那么多…
很多人在不清楚未來命運的情況下,就會產生焦慮,繼而產生很大的心理問題。
就像先前已有人跟朱浩匯報,有人趁著黑夜從船上自行跳到海里淹死了,尸體都沒撈上來。
人員折損已在不知覺中發生。
朱浩道:“蘇東主身邊有仆人照顧,還有妻妾同行,甚至有孩子在身邊,就這樣還不知足?你讓那些連親卷都沒在身邊的人,怎么想?”
朱浩其實想說,你蘇熙貴可真不識趣。
別人辛苦出來跑船,很多人屬于背井離鄉,而你則是把能帶的人都帶在身邊,就這樣還嫌郁悶,只能說你以前過的花天酒地的生活太多,讓你適應了那種高高在上的優握生活,突然讓你跟普通人一樣當個船員,你就開始鬧情緒。
“那小當家,還有多久才能抵達?”
蘇熙貴開始發愁了。
朱浩道:“以目前一個時辰走二十里路計算,還需要一個月時間。”
“這么長?”
蘇熙貴有些氣餒。
朱浩皺眉。
走行前跟蘇熙貴說得很清楚,這次出海要走兩萬里,就算是日夜兼程,也需要近三個月時間,如果順風順水還好,如果偶爾遇到不順,甚至是遇到臺風等惡劣天氣,這個時間還要延長。
不過以朱浩所知,太平洋至少在惡劣天氣上比大西洋好很多,再加上北緯三十五度到四十二度間的洋流以及西風加持,在這種環境下航行已屬萬幸。
“蘇東主,你的船上沒出什么事吧?”朱浩問道。
蘇熙貴道:“能出什么事?那邊沒幾個兵,但僅有的那些…眼睛里看到女人都在冒光,真怕發生什么。小當家的,這么長時間航行,若是到地方前有人發生暴動,那該怎么辦?”
蘇熙貴畢竟不是當兵的,他最怕那些士兵會覬覦他的財富和身邊手無寸鐵的婦孺。
朱浩道:“如果這都要擔心,那就失去了出海的意義。如果真發生了你所說的暴動,就會出現連鎖反應…你目前能做的就是把你的人歸置好,把規則死死定住,蘇東主你自己也不要去招惹是非,尤其把身邊的女人看住。”
這次航行,朱浩認為最大的問題,還是陽盛陰衰。
出海前統計有三萬九千八百多人,其中女性不超過四千,僅有十分之一。
本來很多人可以拖家帶口出來,但他們擔心妻兒老小受不了這種顛簸,改而由他們自己出來拼搏奮斗,本指望一年左右回去,賺個盆滿缽滿,所以大多數人還是不希望在海上鬧事。
可這種長時間的旅途,他們對于異性的渴望還是很大的,所以朱浩也有意將船隊中最有自制力的士兵去掌控有婦孺的船只。
不是說這些當兵的不會當兵痞。
只能說軍法對他們的制約更多一些,再就是之前朱浩所培養的第一批槍械兵,就是那些拖家帶口的工匠。
因為只有他們跟自己的心是更契合的,更知道維護整個團隊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