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四跟朱浩間產生了他們認識以來最大的矛盾。
倒也不至于到不可調和的地步,因為現在朱四還沒說一定能甩開朱浩自己干,他還是要擔心自己皇位得來不正的問題,沒有朱浩在他身邊出謀劃策,他心里仍舊沒底。
“朱先生,陛下只是想讓您遠離朝堂上的紛爭,您別往心里去。”
黃錦負責去給朱浩傳話,同時也告知朱浩有關張璁即將回京,重新當翰林學士的消息。
朱浩對此卻好似并沒感覺到任何意外。
“您要有什么意見,可以直接上奏,東廠會替您將奏疏呈遞上去,不必關白于閣部。”黃錦的意思,現在就算你跟皇帝鬧得有點僵,但有什么事依然可以直接上奏,不用有任何顧慮。
東廠可以為你呈遞奏疏。
朱浩微笑著頷首:“不必了,最近我也想清靜幾天,說起來我一直都想到道觀中清修。”
“道觀?”
黃錦先是一怔,隨即好像想到什么。
朱三不一直都在道觀中當道姑?
難道說朱浩跟那位長公主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不管怎樣,黃錦都不能多問,若是真的,朱浩跟朱三之間有什么瓜葛的話,消息傳出去,那皇家的顏面可就要受損了。
他就算知道也只能裝作不知。
張璁要回京城的消息,在官場沒有激起多大的浪花,但在翰林院內,卻幾乎人人都在談論。
最近徐階剛得到朱浩的提攜,一躍而成為了翰林侍讀。
本來朱浩沒打算提拔他,但朱四好像很在意給朱浩多栽培一些黨羽,便主動把徐階給提了起來,當徐階拿到官牒,知道自己升侍讀后,對朱浩那是發自內心的感激。
朱浩先前給徐階規劃的晉升路線,徐階都沒有遵從,現在卻得到朱浩的照顧成為翰林侍讀,一下子超越了同科進士,簡直榮光無限。
很多人都在妒忌他。
這天劉春到翰林院,特地跟徐階見了一面,臨走前去了楊一清所在公廨,二人坐下來后,劉春說起了皇帝調張璁回京之事:“…陛下確實跟內閣打過招呼,但僅限于通知;至于吏部那邊則不知是何情況。應寧你可別多想。”
無論從資歷和年歲,劉春都不及楊一清。
劉春這樣的人,在朝中已算是絕對的元老大臣,可到了楊一清面前,依然有點小學生的意思。
楊一清擺擺手:“無妨。”
似乎楊一清對張璁并沒有多忌憚,畢竟被朱浩隨隨便便就趕走,還要靠朱四跟朱浩間產生理念上的糾紛時,才能回朝,對他能有多大的威脅?
“仁仲,我有件事一直想不明白,陛下跟敬道間,到底是如何相處的?”
楊一清搞不懂,為何朱浩這次一意孤行背鍋,好像這種事朱浩完全可以避免牽扯其中,他自己不提,別人即便對他有意見,也會因為皇帝的包庇而不了了之。
但朱浩卻明擺著往火坑里跳。
劉春笑著搖搖頭。
此舉既有不想跟楊一清解釋的意思,也可以理解為他也不知情。
楊一清道:“聽聞敬道出身興王府,卻是錦衣衛出身,跟陛下一同成長,或有君臣外的情義。仁仲你跟志同相交莫逆,應該對敬道多有了解吧?”
“真不知道。”
劉春苦笑道,“許多事都要靠自己去感悟,但陛下對敬道很推崇,這卻是人所共知的事實。據說敬道在興王府時,就已深得興獻帝信任,雖然他那時還年少…”
能說的他才說,不能說的他不會主動提及。
楊一清點頭。
劉春這邊將走,有人過來通稟:“劉閣老、楊部堂,司禮監掌印張公公的車駕已到翰林院門口。”
楊一清打量劉春一眼,大概在說,他是跟你相約而來的?
劉春卻茫然地搖搖頭,似乎也不明白為何張左會這時候來。
翰林院門前,楊一清和劉春帶著幾個人出來迎接。
張左來翰林院很多次,突然見到這場面,一時間還有點不適應,以往自己幾時受到過如此禮遇?
“幾位…”
張左本是來找楊一清說事,而且說完就要走,卻未曾想這么多人在。
他也就不好說什么了。
劉春笑道:“在下要回內閣,就不多打擾了。”
劉春跟身后的人拱手作別,很多跟出來的翰林院同僚,也都各自回房。
等人差不多散了,張左也沒進門里面,只是把楊一清叫到一邊,小聲道:“陛下吩咐,說是以桂萼為翰林學士,主管議禮之事。”
楊一清臉色沒什么變化。
張璁回翰林院為翰林學士,這點楊一清能想明白,畢竟張璁本來就是翰林學士,是被朱浩排擠出去的。
但讓桂萼當翰林學士,還主掌議禮,這又算幾個意思?
我楊一清馬上要放下吏部尚書的職務,只當個翰林學士,結果來三人跟我一起競爭上崗,那到底翰林院誰做主?
給我個翰林學士就是把我晾在一邊,不放實權?
楊一清問道:“那吏部尚書之位…”
張左微笑著搖頭:“這個陛下未曾提及,大概要等廷推后再行定奪。”
言外之意,你楊一清還是要把吏部尚書的位子交出來,至于給誰那個我們回頭再商議。
楊一清突然明白了,想要利用自己的影響力改變大明朝廷的格局,看起來并不容易。
首先就是皇帝不肯放權。
“咱家只是來跟您提一句,這就走了。”張左說完轉身,就要乘坐馬車離開。
楊一清追上去問道:“張公公近日會去見朱敬道嗎?”
“啊?”
張左頓足回首,一時間不明白楊一清這話是什么意思。
楊一清道:“在下有句話想帶給他,不能親自前往,不知張公公可否行個方便,幫忙捎個話?”
張左本想說,我最近可不能去見朱浩,可他又很想知道,楊一清到底要跟朱浩說什么。
遲疑了一下,張左才道:“楊學士請講。”
楊一清道:“在下想跟他說,翰林學士并不適合他,他應該主動請辭,或者在六部為部堂,或是到地方為督撫,更有助于他歷練,為將來入朝為柱梁打下堅實的基礎。”
“呵呵。”
張左心想,這就是你要跟朱浩說的話?
看來你還是不了解那位朱家小郎君,別看朱浩年紀輕輕,但人家的見識未必比你楊應寧差,還歷練呢…這話你怎么不直接跟皇帝說?還說你讓我傳達,其實就是想借助我的口,告訴陛下你的想法?
張左沒說自己是否會將此話傳達給朱浩便再次起步,因為他明白,楊一清這話根本就不像是對朱浩說的。
隨后張左上馬車離開。
“敬道去了道觀?姓楊的說讓敬道離京去地方當督撫?他們到底怎么想的?”
朱四從張左和黃錦那兒分別得到一個消息。
以他的腦袋瓜,一時間想不明白朱浩和楊一清到底有何目的。
張左道:“陛下,以老奴看來,楊學士是想告訴陛下,太早用朱先生,就會出現眼下的情況,無論朱先生是否有功績在身,別人都不會認可他,甚至拿他當作異類。”
朱四冷笑不已:“那張璁就不是異類了?”
張左無奈道:“張學士畢竟年歲擺在那兒,在外人看來,他的見識和資歷會高一些,但朱先生畢竟不同。”
朱四道:“朕也是年輕人,所以他們也會覺得朕沒有資格當大明的皇帝,是嗎?年輕人就不能打理好朝政?”
張左本來只是想幫皇帝好好理解一下楊一清的用意,卻沒想到又激發了朱四自卑和盲目自信的一面。
“皇姐回京城了嗎?”
朱四突然想到什么,問道。
黃錦搖頭:“沒有。”
“那敬道去道觀干嘛?再說他一直都對皇姐敬而遠之,難道他現在也想當道士了?”
朱四不由琢磨起這件事。
張左好似想到什么,試探地問道:“陛下,您可還記得,您登基前,朱先生對于這天下大局,有很多自己的看法,有時一些讖言都像是窺測到了天機。會不會…”
朱四勐吸了口涼氣,連連點頭:“是極是極,真相一定如此!據說敬道都有個神秘的師傅,好像半仙一樣的人物,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正是有這種奇人,才能栽培出敬道這么牛逼的弟子!”
一時間,朱四、張左和黃錦都想明白了,朱浩為什么要去道觀修行。
原來朱浩這是要回歸自己本來應該做的事。
黃錦急忙道:“那陛下,是否朱先生背后的高人,提點過他,讓他暫時不要在朝堂位居高位?”
“嗯。”
朱四沒說什么,只是簡單地應了一聲。
張左也道:“如此便解釋得通了…明明朱先生已得到陛下絕對信任,有機會幫陛下匡扶社稷,甚至位居宰輔之位,但他卻堅決不肯上。概因他背后有人指點,亦或者朱先生身上背負天命之事尚未完成。”
朱四道:“若真是如此的話,那朕誤會他了,他一定窺探到未來大明的國運,想以自己的方式去改變什么吧。”
本來朱四和朱浩的矛盾,誰都不愿意化解,只是因為朱浩說自己要去道觀修行,一切就消弭于無形。
張左道:“那陛下,應該做如何安排?”
“他想去道觀,那就去唄。”
朱四道,“如果他有辦法為朕找到長生不老的丹藥,那就更好了。”
張左本來挺高興的,聽了朱四的話,又一陣無語。
這小皇帝成天都在琢磨些什么?
怎么突然就想長生不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