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又一次慘烈的對抗開始。
這次的發起人是楊一清。
但作為漩渦中心人物的朱浩,卻像個沒事人一樣,只管眼前的事情。
張左特地前去找楊一清,要對其進行一番“指點”,主要是明確無誤地告訴對方,你動誰都可以,就是別跟朱浩過不去。
朱浩是當今天子最信賴的大臣,你針對他就是觸犯了皇帝的逆鱗。
楊一清對張左還算客氣。
司禮監掌印太監,堂堂內相,無論是誰都要巴結一下,而且楊一清的志向絕對不是只做個吏部尚書。
他想成為文臣領袖。
楊一清道:“張公公,敢問一句,陛下治理天下,用朱浩一人便足夠了?”
張左聽出來,楊一清這是在質問,看起來這位新任吏部尚書對皇帝用朱浩這件事意見很大。
張左搖頭:“自然不夠。”
楊一清指了指皇宮的方向:“若是要天下安定,是否要仰仗于大臣呢?一人跟這滿朝文武比起來,孰輕孰重?”
“呵呵。”
張左不知該說什么好。
其實張左也是明眼人,看得出來楊一清不是個毛頭小伙子,既然敢回朝當吏部尚書,就該想到一切可能會發生的事情。
但無論如何,跟皇帝交惡對楊一清半點好處都沒有。
“楊部堂,這么說吧,朝堂中臣僚固然重要,但在陛下心目中,總還是要有偏倚之人,如果倚重的是閣老、部堂,那今日楊部堂所為之事,咱家無話可說。但陛下仰仗者明顯乃是那位朱侍郎,楊部堂難道不為將來在朝為官多加考慮?”
誰跟你講誰更重要的問題?
就算你們全加起來,在皇帝眼中也未必有朱浩重要,當然具體施政時,你們協心協力必不可少。
其實咱家不好意思說,你們治國的能力真未必比得上朱浩,不然之前的楊廷和、蔣冕他們是怎么退下去的?
楊一清點頭:“看來老朽不該回朝啊。”
張左心里開始犯迷湖。
楊一清頭這么鐵的嗎?
連最基本的審時度勢都不懂?
你看不明白就算了,現在皇帝派人來跟你講,你還這么執迷不悟,看來你對皇帝和朱浩意見很大。
既然如此,那你還回來干嘛?
只是為了彰顯你四朝老臣的忠直?
張左道:“那…楊部堂您明白陛下的意思了嗎?”
“明白。”
楊一清道,“但讓老朽收回之前所做決定,萬萬不可能。請回稟陛下,老臣一心為了朝廷,絕無私心。”
“他…是在跟朕叫板嗎?”
朱四聽了張左的回稟后,差點把面前所有東西都給砸光。
見過不識相的,沒見過這么不識相的,好心好意派人去跟你說,你居然敢跟皇帝派去的特使叫板?
朱四仍舊抱怨個不停:“…他是不是把自己當成楊介夫了?都是姓楊的,他覺得應該繼承楊介夫的遺志,跟朕對抗到底是嗎?他不知道這次朕為何叫他回來?難道他自己為官的名聲,比執行朕的命令都重要?”
好一通抱怨。
張左聽出來了,這位新任吏部尚書很不討皇帝喜歡。
張左道:“其實奴婢也沒想明白,他為何會如此堅持,照理說…朱先生沒得罪過他啊。”
朱四聞言不由皺眉:“敬道那邊就一點反應都沒有?”
“是…沒有任何反應。”
張左也納悶起來。
楊一清對朱浩可說是一頓狂轟濫炸,但朱浩卻絲毫沒當回事,朝堂也沒去,禮部、工部兩部的侍郎,竟然每次都輟朝不去,還不是因為年老體邁或是生病,就純粹是因為…不想去。
好像故意要落人口實一樣。
朱四道:“讓朕想想,他們不會是串通好的吧?”
張左聞言嚇了一大跳,連忙道:“陛下,應該不至于如此。”
“不然如何解釋敬道的反應?”
朱四繼續琢磨,口中呢喃,“或者敬道讓楊應寧回朝的條件,就是允許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敬道行事最講究對等,意思就是說,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如果你敢得罪我那我絕對不會放過你…而這次敬道的反應太澹定了。”
張左試探地問道:“那就是說,其實是朱先生自己想退下去?”
朱四瞪了他一眼,道:“誰說敬道想退了?連姓楊的不只是讓敬道卸任一部侍郎?其實朕想想,好像也沒什么。”
“啊?”
張左嚇了一大跳。
忘了是誰,先前說及楊一清的時候,氣得渾身發抖吧?
現在又覺得楊一清的奏疏提議沒什么?
陛下,您現在也這么二皮臉了嗎?
朱四道:“那這樣,工部左侍郎的職位給敬道卸了!翰林學士的位置不是空著嗎?讓敬道頂上去!這樣敬道就是禮部右侍郎兼翰林學士,這個官職應該符合規矩吧?”
張左想了想,不由點頭。
相比于身兼兩部侍郎,朱四這次的提議靠譜多了。
無論是國子監祭酒,再或是翰林學士、侍讀學士等,身兼禮部右侍郎都是可行的,以往有很多先例可尋。
朱四想了想,又道:“詹事府的事也交給敬道,順帶讓他自己掂量一下,看看下面有什么人需要提拔,那個徐階一直跟著他干事是吧?也給提拔上來,給個侍讀或者侍講,就這么給他說…你去!”
“陛…陛下…”
張左想問,怎么什么糟心事都往我身上丟?
朱四冷冷道:“你不去誰去?朕身邊現在可用之人太少了,非你去不可!這件事先這么定下來,回頭找費閣老他們來議事時,朕再跟他們說說,由他們自己去舉薦。”
張左道:“陛下,怕是費閣老他們不肯吧?朱先生畢竟入朝還沒幾年。”
“沒幾年?有袁長史和唐先生入朝時間短吧?他可是狀元!連張秉用都能直接當翰林學士,憑什么同科的狀元卻不行?你先去告知敬道,讓他提前知曉此事!朕也想問問他的意見。”
朱四主意已定。
不用跟朱浩做提前商議,反正他想把朱浩留在京城。
仔細思索了一下,留朱浩在朝最大的阻礙,其實是朱浩身上背著的“工部左侍郎”之職,如果你跟工部沒什么牽扯,那你也沒理由老說要去什么西山、天津了吧?
張左只能屁顛屁顛去找朱浩。
在工坊內見到朱浩本人,當天朱浩還有客人需要接待,正是其舅子,孫嵐的二哥孫京。
孫京先前一直在國子監中讀書,現在已經準備放官了,指望孫京考科舉沒戲,連舉人都不是,孫京想獲取個高高在上的職務不現實,正好朱浩這邊就有很多沒有什么官品,卻很重要的差事。
隨便在西山和天津船廠拎出個職位,都比朝中六部普通官員重要。
“朱先生。”
孫京先出去等候時,張左單獨跟朱浩敘話。
朱浩手里拿著一些玻璃碎片,手上戴著手套,好像在搞什么科研。
朱浩問道:“陛下讓張公公來的?”
“是。”
張左道,“吏部楊老部堂一入朝,就拿您當成靶子打,接連上疏參劾,但也沒太過分,只說讓您卸任一部侍郎,陛下思來想去,決定讓您卸任工部左侍郎之職。”
朱浩搖搖頭:“我寧可卸任禮部右侍郎,畢竟議禮之事已告一段落。”
張左笑道:“這不陛下需要您在中樞決策方面多下些力氣嗎?這樣吧,陛下說了,準備提拔您為翰林學士,掌詹事府,同時兼著禮部右侍郎,這樣再有什么事的話,隨時都能跟你商議。”
簡單的調遣。
朱浩心說,我都沒指點,皇帝自己就知道用一些非常規手段來留人。
連朱浩都覺得,朱四這個安排合情合理。
就在于朱四沒有強行改變什么,因為提前有了唐寅、張璁為翰林學士的先例,好像朱浩當翰林學士也就順理成章,畢竟朱浩先前已經是侍讀學士兼禮部右侍郎。
“太快了吧?”朱浩道。
“快?”
張左似乎沒聽明白。
這還叫快?
看看人家唐寅,都已經當上閣老了,唐寅跟你入朝的時間一樣吧?甚至于當官比你還晚呢,一介舉人都能做到那份兒上。
張璁也一樣…到了你這里,你就覺得自己晉升太快?
你可是根正苗紅的翰林。
朱浩道:“我的意思是說,卸任工部左侍郎的速度未免太快了吧?我在這職位上還沒做出什么成績呢。”
“您還要什么成績啊。”
張左頗為無奈,苦笑道,“朱先生,這朝中上下哪里不需要您?您怎么這么澹然處之呢?楊部堂都準備讓您卸任歸鄉,甚至外調地方了,您再不做點事情出來,表現出您對朝堂之事的熱忱,只怕…”
朱浩笑問:“只怕我在朝中沒幾天了,是吧?”
張左語塞。
這位小爺還真會調侃。
朱浩道:“我做翰林學士,還是會像今天這樣,基本不會出現在翰林院。所以就算陛下同意,也應該再提拔個翰林學士出來,這樣才不至于耽誤差事。”
“何人?”
張左好奇問道。
朱浩想都沒想,直接道:“桂萼,他是大禮議的關鍵人物,是時候該提一提官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