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七,有關朱浩新的任命,在朝堂上也正式定了下來。
文臣爭取到了最后的面子…雖然這件事由皇帝決定,但還是由文臣走了個廷推的程序,先是安排工部左侍郎童瑞出任都察院右都御史,故意空出個職位,隨后才推選,而朱浩作為唯一被推舉的人,順理成章成為工部左侍郎。
“…朱卿家,你不著急把禮部右侍郎職位卸下,朕還需你把議禮之事推進一步,你可不能讓朕失望。”
朱四提到了朱浩身兼數職的問題。
很多人都帶著羨慕嫉妒恨的目光看向朱浩,但他們也很清楚,朱浩身上背著的職位,沒有一個是正職,跟朱浩以往做的事差不多,就是個“打雜”的。
眼下工部尚書仍舊是趙璜,右侍郎是陳雍,這兩位平時跟朱浩沒什么來往。
大臣們紛紛猜測,皇帝所說的推進大禮議,具體要推進到什么程度?
現在皇帝擺明了讓朱浩來主持議禮之事,完全不把先前很器重的議禮翰林學士張璁放在眼里,而因為桂萼前去鎮江請楊一清出山,眼下張璁派系的人中間并無拿得出手的人物。
就算黃瓚和唐寅這兩個最早的議禮翰林學士,現在好像都“功成身退”,反而是朱浩成為議禮排頭兵。
“刑部左侍郎之職,由臧卿家充任。就這樣吧。”
朱四不太喜歡廷推這個環節。
當皇帝到他這份兒上,最希望的是強調皇權的至高無上,而前幾代皇帝養成的由大臣自行推舉臣子的良好習慣,要從朱四這里斷絕。
就算大臣們滿腹牢騷,但因此時距離左順門事件不遠,很多人怕被牽連進去,禍及家族,只能隱忍。
皇帝不是以德服人,而是用高壓逼著文臣服軟,很多時候文臣只是看起來忠貞耿直,其實骨子里還是有著文人的懦弱,只能忍氣吞聲。
這兩年一直在刑部掛職,未被安排實際職務的臧鳳,從西北回來后終于順利接任刑部左侍郎,而朝中有呼聲讓臧鳳當刑部尚書,可似乎皇帝對此并無調整的打算。
文官守舊派系希望把臧鳳安排到南京去,哪怕讓臧鳳當個南京六部尚書,也算是把皇帝身邊一個可以掌兵權的人給剔除,等于拔掉皇帝的獠牙。
有了朱浩的提醒,朱四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朝議結束后,朱浩隨大臣們一起出宮。
劉春湊了過來,笑著道:“敬道,你到工部后,可要為朝廷好好辦差。”
“多謝劉閣老提醒。”
朱浩覺得,這種話很也太沒營養了。
我干什么差事,用得著你來指點?
你劉老頭也學孫交那樣,說話吞吞吐吐,有意跟我兜圈子?
劉春道:“今日晚些時候,你到我府上,我還請了伯虎,有點事情想跟你們談談。”
朱浩問道:“還有旁人嗎?”
“呃…”
劉春沒想到朱浩思路如此清晰,顯然他一個人的話,不至于一次性把唐寅和朱浩都給請了,尤其還是在唐寅和朱浩雙雙有官職調動的情況下,劉春道,“內閣幾人,無值守任務的或都要過去。”
朱浩道:“劉閣老,凡是朝事,應當在衙署內完成,何以要到私宅商談?何況還是幾位閣臣…若是被陛下知曉的話,只怕對幾位閣老名聲不利。”
“這…”
劉春被朱浩給頂撞回來。
他很尷尬。
不過想想也是,當初楊廷和開了一個很不好的頭,就是把文官勢力擰成了一股繩,開始有了跟皇帝對抗的傾向,雖然說如此做主要是怕小皇帝剛繼承大統亂來,再是有前面朱厚照胡作非為當壞榜樣,文臣都能理解楊廷和的心思,但隨著現在皇權穩固,如果大臣有什么事還要私下商談的話,就會顯得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你們就這么公然結黨?
私下里不會是在商議謀逆造反之事吧?
劉春琢磨了一下,才道:“看情況,至少費閣老會去,你務必要來啊。”
朱浩搖頭道:“幾位有事的話,只管請唐先生去,我跟他說,讓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便可。不必再讓我前去,最近我挺忙的,今晚可能要去西山過夜,沒時間赴約。”
“你…”
劉春又一次語塞。
跟朱浩對話一番,劉春忽然意識到,自己在朱浩面前有點抬不起頭的意思,便在于他很清楚朱浩現在手上的權力甚至在他之上。
這屬于一個下屬跟上級對話,卻因為他是前輩而朱浩是后輩,難免感覺不自在。
朱浩拱拱手道:“劉閣老,您接著忙,在下先行告辭,出宮后會立即前往火車站趕赴西山,這來回奔波實在折騰人。”
劉春回到內閣值房,把情況告知費宏。
費宏皺眉道:“你請他,他居然不去?”
劉春道:“不過敬道說了,會讓伯虎把他所知曉的事情,一并說出來,就在今晚。”
“既然讓伯虎說,為何要去你府上?直接到這里來說,不也一樣?”
費宏有些無奈。
難道首輔要跟你朱浩說幾句,你朱浩都不給面子?真是不把朝中同僚放在眼里了啊。
劉春問道:“那…派人去把伯虎…叫來?”
“嗯。”費宏點頭。
劉春仍舊帶著隱憂:“伯虎來倒也沒什么,但你看此事要不要跟他們兩個…”
劉春感覺今天自己說話只能說半截,很多事都必須要有所避諱,這才是讓他感到難受的地方。
費宏道:“不必了,你我出面會見便可。算了,換到翰林院去,回頭就說去談議禮之事,讓伯虎在那邊等吧!”
唐寅接到通知,要到翰林院談談大禮議事項,還點明是首輔和次輔兩位邀請他,讓他務必前去。
這讓唐寅大為光火。
說好我入閣,只是走過場,你們文官不應該竭力讓我遠離權力核心嗎?怎么還主動跟我接近呢?
故意給我找事還是怎么著?
不過當唐寅得到錦衣衛傳報,告知這也是朱浩的意思,還有朱浩傳遞來的書函…得知朱浩讓他把能說的都說出來后,唐寅感覺到,自己是要去赴鴻門宴。
他還是去了。
翰林院內,會談的場所乃是一間公事房,系先前楊慎出任侍講學士時的辦公室,因為楊慎走得急,如今翰林院內人才凋零,這房間一直沒安排出去。
以至于里面有很多楊慎的物件,連書籍都是楊慎在任時所留。
“伯虎,坐。”
劉春出來迎接唐寅到房間里。
三人互相見禮后,各自落座。
唐寅道:“兩位,有事傳告一聲便可,何至于…要到此處來?”
劉春看了費宏一眼,這才輕聲道:“伯虎,只是想問你一句,也是我們現在必須要知道的,先前一直為陛下出謀劃策之人,是不是敬道?”
唐寅心想,你們現在才意識到啊?
也未免太晚一點吧!
我有一肚子秘密,早就想對人說了,如果你們現在不問的話,估計我都要把這些秘密帶到墳墓里去了。
“是他。”
唐寅回答得很干脆。
反正是原主讓我說的,我說出來也沒什么心理壓力。不過我還是要看實際情況,自己斟酌哪些能說哪些不能說。
劉春道:“議禮之事,出自他手?”
“是。”
“那西山煤礦和永平府鐵礦呢?”
“也是他。”
“那先前西北軍政用人…”
“哦,這個應該都是他跟陛下進言的,不過具體是不是他不好說,因為我沒被詳細告知內情。但我料想,十有八九是他了。”
“那你調任總制內三關軍務…”
“還是他!”
劉春的問題很多,基本就是問,朱四當政頭兩年,干的那些個大事,朱浩參與度如何。
唐寅其實在這些事中參與度并不高,所以會出現很多他也不清楚,或者說不能確定的事情,但他基本秉承了一個誠實的原則…大概是朱浩的,他都不否認。
“伯虎啊,你這些話讓我很焦躁啊。”劉春道。
唐寅道:“劉老,你是不是想說,朝堂發生這些事時,有些時候敬道并不在京師,所以可能是我在這里胡言亂語牽強附會?實不相瞞,敬道他非但喜歡安排當下之事,還喜歡預計未來之事,總的來說,未來一段時間內會發生什么,他基本都能推算出來。”
“推算?”
“是的,從當初先皇駕崩到新皇登基,再到后來議禮中發生的君臣爭執,都在他推算內,我也很奇怪他從何能推算出來,不過以我所知,他可能是學過方術之類的東西。”
“方術?”
“唉!說起來頗為遺憾,我跟他相識多年,當初是他從南昌把我救走,再將我引介進興王府為幕賓,后來陛下登基等事,幾乎都是敬道在背后策劃。當初興獻帝在世時,多倚重于我,我這人…你們也知道,很多事都是隨遇而安,全賴敬道在背后出謀劃策,而等當今陛下執掌興王府后,幾乎所有事都是出自他所策劃,壓根兒沒我什么事。”
這一連串回答,幾乎把劉春電到外焦里嫩。
然后劉春問出個他最關心的問題,也是替費宏問的:“那孫志同臨走前,曾提過敬道幫陛下批閱奏疏…”
“這個嘛…哎呀!怎么說呢?呵呵…我不知道…是真不知道!”
關鍵問題上,唐寅只能裝湖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