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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章 人心有桿秤

熊貓書庫    錦衣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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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眼到了二月底。

  安陸州氣氛逐漸變得緊張,城門只有在一早一晚會各開不到半個時辰,且入城要接受嚴格盤查,意圖不明之人,哪怕是本地挑夫,也不允許進城。

  府試定在三月中旬進行,但為了防止中途出現什么變故,應府試的考生二月下旬便陸續抵達州城,尤其那些京山縣過來的考生,住滿了城中客棧,一下子讓州城內學術氛圍濃烈起來。

  這天上午,唐寅難得抽出時間跟朱浩出來參加文會。

  以唐寅那一對熊貓眼,很容易讓人聯想昨日他去花天酒地徹夜不眠,但朱浩卻知道這是非常時期,唐寅不會如此荒唐,更多是為剿滅匪寇殫精竭慮。

  酒肆二樓,朱浩二人相對而坐,旁邊全都是前來參加府試的儒生,此時四張桌子拼湊在一起,一群京山縣的考生對著長壽縣考生一番“訓導”。

  “…聽說州府這邊出了個九歲的縣試案首?可真是奇聞…據悉還是個有錦衣衛背景的熊小子,學問必定不忍直視,你們就忍得住,不去文廟鬧騰一番?”

  京山縣一群大齡童生,再次展開群嘲模式。

  旁邊文會的發起人趕忙阻止:“談文章就談文章,無端引此話題作何?”

  京山縣來的儒生都在笑,顯然他們早就想當面教育一下長壽縣的考生,可惜之前技不如人沒有機會,現在終于找到由頭了。

  一名長壽縣考生站了起來:“州衙、儒學署和本地士紳都出來發話,誰敢頂風作案?另外,就算是縣試案首也不代表什么,或許他寫的文章一時出色,但誰能保次次都好?只要讓我等找到破綻,定叫他身敗名裂。”

  “對對對。”

  長壽縣這邊的儒生自然覺得言之在理。

  京山縣挑事的人譏諷道:“我等可不是要讓你們為難,對于如此不公之事,就該抗爭到底,如此方不負文人風骨。不過既然事情已過去,現在去哭廟已經來不及了,那我們就該聯手,在本次府試中壓那小子一頭,到時候即可真相大白,誰都知道他那案首之位來得不明不白。”

  “有道理。”

  旁邊又有不知從哪兒來的考生站起,“如此一來,院考時我等大可跟湖廣提學告狀,就算那小子背景深厚,照樣當不成生員!”

  “好!”

  本來是兩縣考生相互“地域黑”,到最后居然變成同仇敵愾?

  這反差?

  “諸位公子哥,這都要到用餐的時候了,不知幾位點什么菜?小店有珍饈美味…”

  伙計看這群人衣著光鮮,高談闊論,眼看午飯時間到了,當然要上來問問他們要吃點什么,不能點兩壺茶就在這里占我們四張桌子吧?

  可這群考生,誰愿意在這時候請客吃飯?

  這要是吃下來,誰結賬?

  這么大的開銷還是能免則免,三五好友隨便找個地方對付一頓,比在酒肆里吃飯經濟實惠,最重要是荷包不癟心不疼。

  “沒看到我們正在探討學問?我等都是士林中人,將來注定要步入朝廷,為大明社稷效命…”

  有人挺著腰桿對那店小二擺架子。

  小二也算客氣,滿臉賠笑地說道:“就算王公貴胄和達官貴人,也是要吃飯的啊。”

  “不吃了,回去用功讀書,爭取早日金榜題名…走了走了!”

  一群人呼啦起身,連桌子都不打算收拾,留下滿地瓜子皮和果核,徑直往樓下去了。

  小二苦笑著走到最后一桌朱浩這邊,揚了揚下巴,好似在問,你們兩個不會也要走吧?

  朱浩大聲道:“把菜單給我拿來,雞鴨魚肉上個遍,再來兩壇十年以上陳釀,我要好好請先生吃飯。”

  正在下樓的一群人聽了也不知作何感想,不自覺加快了腳步。

  “好咧,好咧!”

  伙計臉上重新有了笑容。

  做這一桌客人的生意,頂上四五桌了。

  “唐先生,開心一點,我請你喝酒吃飯,你咋不高興?說好了你陪我出來參加文會,到現在一個文會還沒去成呢。”

  朱浩把菜點完,二樓暫時安靜下來,笑著對唐寅道。

  唐寅擺擺手:“別提了,最近太累,昨夜州衙熬到很晚才回王府,今日一早又跟王府眾多官員商議對策,好不容易出來偷個閑,你就別打擾我了。”

  朱浩咧嘴直樂。

  難得看到唐寅正經做事的樣子。

  最近因為商議應對賊匪侵襲策略,唐寅成為王府中的大忙人,袁宗皋干脆把跟官府對接的差事也一并丟給唐寅和張佐,張佐本身沒什么水平,基本都是唐寅忙前忙后。

  “跟我說說吧,現在備戰到什么程度了?賊寇幾時到安陸來?”

  朱浩問道,“這雷聲大雨點小的,不會到最后,賊寇看我安陸州積極備戰,沒來襲擾就退兵了吧?”

  唐寅沒好氣地道:“你當打賊寇是小孩子玩過家家?本以為就是一二百賊寇滋擾地方,現在越來越多消息傳來,至少三五百甚至近千賊寇,一路燒殺搶掠,直逼安陸州而來。

  “鄺知州沒剩下多少任期,此時不想大動干戈,干脆把剿匪事宜丟給興王府和地方衛所、巡檢司,他自己只負責征召壯丁上城墻巡邏,出兵之事概不過問。”

  朱浩道:“州衙這么不負責嗎?”

  唐寅嘆道:“人家不過是盡力所能及的義務,不然你指望那些連兵器都沒拿過的農夫,上陣殺敵?

  “那些丁壯在城墻上巡邏幾圈,還要本州士紳提供伙食和御寒衣物,用度方面是個大問題,因為興王府主動提出剿匪,本州士紳基本不愿意出錢出力,尤其涉及出兵…可能要王府自行承擔。”

  從唐寅這頗有些不耐煩的講述中,朱浩能感受到當前面臨的阻力有多大。

  一般某地鬧賊匪時,縣令都是依托城墻防守,如此基本不怕賊匪正面來襲,唯一擔心的就是賊匪趁著月黑風高,派遣精銳搭梯從城墻防備薄弱處爬上,殺掉巡邏兵丁,然后把城門打開,賊匪順勢掩殺進城…那時城里的官民可就要遭殃了!

  所以防備賊匪,不在于出城打仗,而是做好城池的守備工作。

  如唐寅所言,知州鄺洋名只是盡本分,至于出兵打仗…那是你們興王府提出的,總不能讓本州為數不多的兵丁跟著你們瞎胡鬧,為你們興王府撈取威望吧?我們做好份內之事已算仁至義盡。

  “聯絡黃藩臺和王中丞之事進行得如何?”朱浩笑著問道。

  唐寅道:“黃藩臺那邊回信,表明即日湖廣都司就將派兵前來協助剿匪,至于伯安…山長水遠,信是否能平安送到都是問題,就算成功聯絡上,最多只能派兵斷掉賊寇后路,想讓其帶兵北上,實現對賊匪的合圍,幾乎不可能。”

  朱浩還在笑。

  唐寅不太喜歡朱浩的反應。

  朱浩笑的原因,主要是欣慰唐寅的“成長”,從一個一人吃飽全家不愁的落魄老書生,變成統籌全局的“軍事主帥”,雖然這個主帥只是個臨時工,但總算有擔當了。

  朱浩道:“唐先生,你現在是遇到一些困難,但我跟你說,回頭你就會發現,軍民很快便會齊心協力。”

  “怎么說?”唐寅皺眉。

  朱浩笑道:“你想啊,賊寇千辛萬苦,跨省不說,還跨大江前來劫掠,糧草輜重都沒有保障,哪里有底氣可言?想的是撈一票就走…可現在各府縣情況跟安陸沒什么區別,都想著自保,當官的無過便是功,從未想過主動迎敵,賊寇經歷多了還不露出獠牙來?

  “賊寇目的地在哪兒?肯定是安陸州城!等他們殺到的時候,氣勢已達到頂點,必將在城池周邊大肆劫掠一番,本縣士紳田地都在城外…就算許多在城里安家,但佃戶、親眷都在城外,他們能不急?”

  唐寅皺眉:“你是說,他們遲早會協助興王府,剿滅盜亂?”

  “嗯。”

  朱浩肯定地點了點頭。

  唐寅道:“希望如此吧,別到最后張羅半天,連興王府都發現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著賊寇在城外劫掠卻無計可施…我不怕死,行將就木,沒剩下多少光景可活,不為自己也不為興王府,總該為百姓做點什么吧?”

  “好,那我就為先生的大無畏精神敬上一杯。”

  朱浩說著就要接過伙計送來的酒壺,為唐寅斟滿酒。

  伙計拿著酒壺已在旁聽了一會兒,震驚地問道:“這位客官,莫非您就是如今在興王府供職的高士陸老爺?”

  唐寅一臉莫名其妙:“呃?”

  伙計驚喜地道:“可算是見到活人了…看我這嘴,不會說話。城里都在傳言,說興王府里有一位高士,指揮王府官兵,聯合衛所和巡檢司兵馬,要把前來侵犯安陸州的賊寇給剿滅了。

  “唉,賊匪襲擾地方,就該主動出擊,把他們給消滅,如此方能彰顯我大明的威風,以警戒后人。

  “您老為百姓做事,百姓都感念您的恩德。小的這就去告知掌柜,讓掌柜上來跟您見上一面,這酒錢…我們都不敢收。掌柜的——”

  伙計激動地下樓找掌柜去了。

  唐寅還沒回過神來。

  足不出戶,就成名人了?

  朱浩笑道:“先生,你看到了吧?為百姓做事,人家就會記住你的好,老百姓心中自有一桿秤,能掂量是非善惡,哪怕短時間內對你的剿匪大業沒什么幫助,卻會匯聚成一股浩浩湯湯不可逆轉的歷史洪流,決定人心向背和歸屬。”18024/10561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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