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宗皋想從王府出售和采購貨物方面入手,打擊政敵,重振長史司的威風,恢復原本在王府至高無上的地位。
朱浩明白袁宗皋的用心,沒有揭破,決定回去便安排馬掌柜跟袁宗皋見上一面,提前交待一些注意事項,不但不遮遮掩掩,還會故意賣一些破綻給袁宗皋。
唐寅不在,張左和袁宗皋之間少了點燃火藥桶的引線,他必須得從中動一些手腳使其爆發才行。
朱浩見過袁宗皋,高高興興回家過年了。
第二天馬掌柜就在朱浩授意下去見了袁宗皋。
回來后按朱浩吩咐,馬掌柜也沒有找朱娘商議,等于說表面上看他什么事都可以自行做主,這會讓袁宗皋覺得…
馬掌柜是蘇熙貴埋設在朱娘母子身邊的一枚棋子,而之前朱浩賜予重金,更多是一種賄賂,而不是獎金。
哪有東家會給手下一次性發那么多獎金?
吃飽了撐的慌?
既然給了大筆錢,就說明并不是你手下,而是別人派來監視你的,你可能只是把本屬于蘇熙貴的利益分潤給了馬掌柜而已。
與此同時。
城外朱家正準備過個好年。
年前這段時間,朱萬簡突然成為家里邊的紅人,連停工月余的琉璃工坊,在年底這段時間也重新啟動,而且是日夜趕工的那種。
歐陽家的女當家,最近一直都住在城中悅來客棧,包下二樓六個房間,這一層住的全是她的人。
“…小姐,穆掌柜已回南京,此番我們帶到安陸進貨的銀子,都是抵押船只后所得,大概四百多兩,如今剩下不到一半款項,若是這筆生意不能盈利的話,咱的幾條大船怕是保不住。”
婆子向正坐在書桌前的少女講述眼下的為難。
歐陽家一次采辦一百多兩銀子朱家生產的琉璃器皿,每個平均價格約莫三十文左右。
加上人工和運輸成本,光是一件琉璃器皿的價格就要四十文,這還不算運輸過程中出現損毀等意外情況…
少女起身,把手上賬冊重新放回木匣中:“不是讓仁清去跟成國公府討要債務了嗎?我查看過,前后超過一千兩銀子…時間長的,三年過去都未歸還。我們歐陽家遭遇空前危機,不指望成國公府雪中送炭,但也不要落井下石,只希望國公府把本該屬于我們的銀子歸還。”
婆子搖搖頭:“難。”
歐陽家本來就是成國公府暗中支持的官商,當初家族與成國公府生意往來頻繁,堂堂公府對外采辦貨物,可不會付現銀,作為曾經南京守備,成國公府掌控著南京軍務,很多人巴結而不得…
這跟興王這樣名為親王但其實沒多少實權,卻被朝廷處處防備有極大不同。
成國公才是真正的實權派!
“可是,有什么辦法呢?家中宅子,早就抵押出去了,前后欠債上千兩…再不行的話,把老家的宅子和幾百畝田地一并押出去吧…”
少女好似要破釜沉舟,決一死戰。
婆子趕緊勸說:“小姐,可不能打祖宅和祖田的主意,那些都是您的嫁妝,也是咱家最后的希望…老爺和夫人當初特別交待,生意不好做一定不要勉強,這世上豺狼虎豹太多,要做成生意絕非易事。
“回去守著祖宅和祖田過日子,好歹歐陽家的門楣還能撐著。”
少女無奈搖頭,面色凄哀:“嬸婆,都已到這般田地,外面那么多欠債,若真不能盈利,你以為老家的田宅能保得住?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婆子也知眼下歐陽家處境,除了期望這次琉璃器皿生意能成,好似沒有太好辦法。
少女笑著安慰:“手里還有二百兩銀子,若是實在找不到琉璃鏡,就嘗試全部購買琉璃器皿,也未嘗不可…”
“啊?”
婆子頗為不解。
買那么多瓶瓶罐罐干嘛?
萬一賣不出去,豈不是全折手里了?
少女從懷里拿出一面銀鏡,端詳鏡中的花容月貌,嘆道:“此物能在南京一面賣到三四十兩,往往求之不得,非官卷不能獲取。
“我看過朱家提供的琉璃器皿,材質類似,或許可以反向探索出銀鏡的制造方法!即便不成,那些瓶子罐子做工精美,用處極廣,南京的達官顯貴怎會不喜歡?實在不行,我們還可以向成國公府推銷。”
婆子這才知道為什么自家小姐會在琉璃器皿生意上一條道走到黑。
感情是篤定背后蘊藏著巨大的商機。
“此等時候,指望別人不行,一切都要靠自己啊!”
少女信心十足,但婆子卻憂心忡忡。
別人或許不知曉,但她是看著自家小姐一天天長大的,她很清楚,豆蔻年華的小姐根本不懂如何做生意。
她心想,要不是老爺夫人獨子早喪,何至于由小姐來接手這爛攤子?
莫非歐陽家真要走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家門不保?
歐陽家的女主人,以及其帶來的人,都在等“穆掌柜”回南京完成討債、抵押借債,以及銷售出第一批貨物。
但此時穆掌柜,也就是朱浩在渡口見過的那個氣勢洶洶三十歲上下的男子,并沒有回南京,而是在出發不久便悄悄折返,此時正在與生意上的合作對象,朱家代表朱萬簡在教坊司內飲酒。
“這是屬于穆當家的五十兩銀子,收好。”
朱萬簡指了指旁邊擺著的木匣,一臉得意。
這次生意能做成,他也是有方略的。
知道琉璃器皿就算是賣十文錢一個,本地和外地客商都不會過問,那就直接收買女當家手下的掌柜,也就是這個叫穆仁清的家伙。
本來只是嘗試一下,誰知雙方一拍即合,而且對方很好說話,回扣方面收得并不多…
穆仁清沒有清點銀子,順手把木匣放到自己身旁的椅子上。
朱萬簡起身為穆仁清斟酒,笑著問道:“不知下一筆銀子幾時送到?還是老規矩,三成好處奉上…需要多少都能給你造出來。”
穆仁清瞄了眼朱萬簡,似笑非笑問道:“朱二爺,你可知我為何要跟你合作?”
朱萬簡笑著擺擺手:“閑事莫問,有錢賺就好。”
你一個出賣東家的惡仆,居然好意思問我為什么要跟我合作?
連我朱萬簡也沒下作到你這地步,難道你還想讓我褒揚你幾句不成?
穆仁清冷冷道:“其實我這么做全是為她好。”
朱萬簡心中極為不屑,臉上卻堆滿笑容,惺惺作態問道:“穆當家口中的她,莫非是…你們東家?”
“正是!”
穆仁清也知道賣主求榮為人不恥,此等時候需要為自己的行為辯解幾句,“其實成國公多次向東家表示,只要她愿意,便可下聘,讓她進國公府當第十九房小妾,絕對不會辱沒她,但她卻執迷不悟…”
“呵呵。”
朱萬簡臉上掛著笑容,見穆仁清把酒喝了,自覺地又為其斟上一杯:“原來是跟桃色之事有關。不過成國公年歲可不小了,以花甲之年覬覦一個可以當他孫女的女子…哎呀,閑事莫提,良辰美景,不叫幾個姑娘進來陪酒唱曲,實在冷清了些,來人…”
“不必!”
穆仁清拒絕了朱萬簡“好意”,繼續道:“成國公年歲是大了些,但一介商賈之女,還想如何?如今成國公雖不在南京守備任上,卻領著中軍都督職司,更是世代戍守南京…朱二爺,我跟你說這些,乃是提醒你,別打我那東家的主意。”
朱萬簡一怔。
打你家東家的主意?
腦海里頓時浮現那少女的花容月貌,再想到成國公府的威勢,不由甩了甩頭,拋去私心雜念。
“不敢不敢,成國公看上的女人,我怎敢動那歪心思?就是單純為賺錢罷了,卻不知先前運出去的那些琉璃瓶子、罐子,銷路可好?”
朱萬簡假模假樣問道。
穆仁清道:“別以為我不知,你那瓶瓶罐罐,造價不過幾文,一碰就碎,此等器皿看起來晶瑩剔透,美不勝收,其實最忌諱長途跋涉運送…就算白送與我,我也不會要。”
朱浩把琉璃工坊交給朱家,看似留下工匠,技術方面也沒有絲毫保留,但其實造出來的器皿都是普通的薄玻璃材質,工藝極不成熟,厚薄很難做到統一,受熱也不均勻,可謂皮薄易碎。
畢竟這只是朱浩研究出來的初代玻璃制品,專門用來坑人的,這也是為何朱家接手后琉璃工坊后生意不佳的原因。
“哼哼。”
這話朱萬簡就不愛聽了。
琉璃器皿再怎么不好,那也是朱家花大代價搞到手的。
現在在我手上,分明經營得很好,已經開始大幅盈利。
穆仁清繼續道:“這只是消耗歐陽家財貨的一種方式,等到她山窮水盡,我自會跟她提出進成國公府以求自保,朱二爺只需按部就班生產,我也會告知她在南京售賣琉璃器皿實現盈利,只是讓她看不到錢財,到最后…”
朱萬簡搶白:“所有責任自然都得由她這個做決定的東家來背,只能乖乖地入成國公府做小妾…”
穆仁清深深地看了朱萬簡一眼,隨后默默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