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開辟灘曬鹽田非常順利。
湖廣有很多鹽堿地,這主要是由于地下鹽礦滲透鹵水侵染,破壞地面土壤,植物很難生長,自然也無法種植莊稼,這些地稍加改造就可以利用。
只是在打鹵和保鹵方面,需要動用很多手段。
尤其是曬到中后期的鹽鹵,如果不保存好,一場雨下來便等于前功盡棄,需要重新曬制,這就需要在下雨前把鹽鹵導流到有遮蓋物的地方,天氣放晴后重新放出來曬。
“曬五六天以上的鹽鹵,一定要保管好,每兩個鹽灘間一定要有作為緩沖的保鹵區域。”
朱浩就像個專業的工程師,城外修鹽灘的時候,他都會親自出面,手把手指導。
六月十四。
由城外苦鹵提煉的第一批鹽成功曬制出來。
院里已有曬鹽的經驗,加上天公作美,鹽出得很快。
當朱娘看到鹽池底部那白花花的鹽晶時,大喜過望。
“這…真的是用鹽窩子的鹵子曬出來的?”
李姨娘嘗過后瞪大眼睛,一臉的難以置信。
朱浩笑道:“姨娘,這不算什么,咱要是在海邊的話,守著大海給鹵子,那才叫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但現在我們是在內陸的湖廣…不過這樣也好,誰會想到咱用苦鹵制鹽?沒人查的。”
“快,起鹽。”
滿院子的人忙碌起來。
連年紀最小的朱婷,即便沒什么力氣,也幫忙撐麻袋。
跟之前不同的是,這次買了幾頭毛驢回來,毛驢主要是用來拉磨,把鹽晶磨碎,然后一袋袋封裝好。
“娘,等手頭寬裕點,咱就不在這院子曬鹽了,地方不大,買鹵子回來還得運進城,容易被官差攔住盤問。回頭出幾批鹽后,咱就把院子重新歸置好,這樣就沒人能發現曬鹽的秘密。”
“對了娘,過幾天咱就要運鹽給蘇東主,第一次娘得親自出面,不管是蘇東主,朱家或那些別有用心之人,都會留心咱這邊是靠什么方法制鹽,咱一定要把秘密守住。”
一家人忙碌到深夜,才把這批鹽完全收上來。
曬鹽這種事,只要不遇上壞天氣,收完一批等下一批鹵子送來就可以繼續曬制。
源源不斷。
六月十六。
城外又有兩批鹽曬出來,可惜有一個鹽灘因為沒控制好水流,剛曬好的鹽不小心灌進水,以至于延遲出貨,其余鹽灘出鹽都很順利。
把鹽歸置好,朱娘帶著于三等人,連夜送到漢水。
翌日早晨,朱娘帶人從城外回來,到家后神秘兮兮將李姨娘和朱浩叫來,從隨身攜帶的包袱里拿出三個十兩一錠的銀元寶。
“夫人,這是…”
李姨娘不太確定。
朱娘喜滋滋道:“都是賺回來的。”
“哎呀。”
李姨娘聞言興奮得手舞足蹈,“之前借的二百兩沒花多少,加上這些…夠還蘇東主的了。”
小院突然有了活力。
李姨娘又開始憧憬:“這要是到月底,再交上兩三批鹽…估摸還有個八九十兩銀子進項…”
朱浩問道:“娘,咱手里的官鹽好像還沒轉出去呢…怎么也有八十兩銀子收益吧?”
“嗯。”
朱娘微笑著點頭。
李姨娘不解地問道:“什么鹽?不是都交給蘇東主了嗎?”
朱娘解釋道:“小浩說的是咱手里有鹽引的官鹽,足足二十引,八千斤呢,一斤十文錢批回來的,如果放在市面上,能賣十六七文…”
李姨娘咋舌:“還有這么多啊?”
本以為一次凈賺三十兩已經是很夸張的數字,卻未料蘇熙貴最初給的“原料鹽”那八千斤還沒出手。
“娘,有辦法聯系往南邊走的客商嗎?這批鹽,指望咱自己銷出去,指不定天荒地老了…眼下一天連十斤鹽都賣不完。”
朱浩明白,目前各方都在打壓自己,各種謠言滿天飛,少有顧客臨門,靠零售賺錢并不靠譜。
只能把大批官鹽轉賣出去。
朱娘搖搖頭:“問過江面上的人,說是最近江贛和湖廣地界不太平,湖廣南邊那些土司又在搞事情,還有江贛群山里鬧山賊。如果要出鹽的話,最好往北邊走。”
“娘,往北走,引地就對不上了,咱以前不做行鹽買賣,所以對市場不太清楚,但現在既然要行鹽,就必須掌握行情,其實地面越不太平,對行商來說越是機遇,就算我們平價賣出去也不虧。”
朱浩看出朱娘對于行商的回避。
以前就是個搞零售的小商小販,現在突然讓她做湖廣地面的“鹽梟”,怎么可能一下子就適應這種變化?
有問題朱娘首先想的是回避,而不是面對。
“可是,怎么才能把這批鹽轉售出去?”
朱娘還在為難。
朱浩笑道:“安陸這地方,官鹽買賣都被人壟斷了,但省城不會,就算黃藩臺再強勢,也不可能把所有利益都占了,其中可操作的空間很大,我們可以派人去省城打聽消息,跟那邊的人聯絡行貨…”
“省城?”
朱娘再一次打退堂鼓。
朱浩明白,朱娘不肯離開安陸,作為節婦,她其實沒有做一個大商賈的心理準備,更多是小富即安的心理,能保住丈夫留下的產業便知足。
“娘不必親往,讓人去就好,不如讓于三帶貨吧,于三這人看起來機靈,這種事情應該能處理好。”
朱浩提出建議。
朱家莊園。
最近一段時間,朱嘉氏沒有過問朱娘生意上的事。
朱萬簡找人時刻盯梢,雖說米鋪照常開著,但真正進去買鹽和糧食的人屈指可數,朱萬簡計算過,這架勢別說是賺四十兩,就是賺四兩都難。
朱嘉氏此時正在會見剛回了一趟京師,又馬不停蹄趕回安陸的錦衣衛林百戶。
“…先前有大臣援引宋仁宗養宗室子于宮禁的先例,上奏請陛下以皇室宗親中才德兼備者入宮修習課業,太后得知后大發雷霆,嚴令各處宗室不得宣揚此事,安陸這一脈可說是眾矢之的。
“太后召問,特地提到自從興王世子出世,興王府內情從無上報,怪責朱千戶辦事不力。”
林百戶說完,把一份收據交給朱嘉氏。
收據上有朱家長子朱萬宏親筆簽名,表明之前朱家給的銀子已被其接收。
但朱嘉氏明白,就算現在銀子到了京師,多半也不會落在兒子手上,而是被錦衣衛乃至東廠那些蛀蟲給吞沒,朱萬宏沒膽不在這收據上簽押。
“那林百戶你這次來,是有重要差事?”
朱嘉氏感覺到,這次林百戶來者不善。
林百戶道:“在下希望見一見朱千戶,跟他細談。”這是不想跟朱嘉氏說太多秘辛,而要跟奉旨居家遷移安陸就近監視興王府的朱明善密謀。
朱嘉氏搖頭:“家夫臥榻不起,很多時候口不能言,需要人貼身伺候,恐難應對。”
自從朱明善去年墜馬傷及后腦及脊椎,現在只留著半條命,有時候頭腦很清醒,卻無表達能力,而朱家全靠朱明善的官職以及其與皇家的良好關系才能在安陸立足。
朱嘉氏很清楚,朱家已不可能遷回京城,最好就是保持現狀,最慘就是正德皇帝無后,興王世子登基,那時朱家將萬劫不復。
“這樣啊…那老夫人,有件機密事,跟你說說也無妨。”
林百戶沉吟一下,神色變得鄭重起來,“先前錦衣衛曾安插六名細作混進興王府,奈何被發覺,有四人被趕了出來,其余兩人到現在都無蹤跡,很大可能已被滅口。”
朱嘉氏震驚不已:“興王府竟連朝廷中人也敢…”
“沒有證據,生不見人死不見尸,之前在下還親自招攬過王府中人,希望有人能給外面傳遞消息,但就算是被王府招募進去的教習先生,對王府中事都諱莫如深。”
“在下也曾暗地里提審一名興王世子的教習,問詢興王對世子的教導,當時倒是了解一些…但隨后此人就舉家遷徙,到現在錦衣衛都沒查到其下落。”
林百戶說到這兒,面色間頗為無奈。
朱嘉氏道:“這興王府,莫不是龍潭虎穴?”
林百戶苦笑著搖頭:“在下跟貴府一樣,都奉命盯著興王府,這幾年寸功未立,只怕回頭也會被朝廷問責,再無機會來安陸,有句忠言…若是朱家能從興王府中探知更多事…尤其找到興王跟朝中文武大臣來往勾連的證據…”
朱嘉氏面色陰沉,緘默不言。
“言盡于此,在下告辭。”
林百戶話說完便抱拳離開。
朱嘉氏急忙起身問訊:“如何查?”
林百戶道:“有件事,旁人不知,朱家人定知,興王長子出生五日而歿,朱家當時應該出過力吧?”
朱嘉氏面色冷峻。
對方言下之意,興王朱祐杬的長子朱厚熙,并不是正常死亡,而是被人謀害。
“所以興王次子出生后,到現在都小心防備,府中同時養育多個年歲相仿的孩童,外人不能區分哪個是真正的興王世子…興王只有一個兒子,凡事都要從此子下手,若其遭遇不測…那就皆大歡喜,各享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