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容老者嘆了口氣,知道今日無法讓許應喝茶,于是衣袖一卷,將桌椅茶壺茶杯收起,緩緩離去。
他速度看起來很慢,但實則很快,沒多久便從無妄山消失。
而那座無妄山突然發出驚天動地的巨響,山腰微微一頓,無數碎石炸開,山體正緩緩向一側傾倒。
這座山實在太巨大,哪怕是山崩,也需要過一段時間才會砸落在地面上。
許應依舊在那方越來越大的絲帕下狂奔,然而他此刻化作豆粒大小,就算速度再快,一時間也無法逃出絲帕籠罩范圍。
“阿應,是你嗎?”突然前方出現一條大蛇,詢問道。
那大蛇頭生一黑一白的龍角,遍體明鏡般的鱗片,正是蚖七,雖然看起來還和以前一樣大,但那是相對許應而言。
許應現在縮小成豆粒大小,蚖七也被縮小,長短不過尺許,但比起許應還是要大了百十倍。
一人一蛇同病相憐,都被那周雨婆以一塊絲帕縮小體型。
許應跳到蚖七背上,道:“小七,你速度快一些,咱們趁早逃離此地!”
蚖七馱著他向外游去,道:“這老太婆是什么手段?怎么如此厲害?”
大銅鐘的聲音傳來:“應該是撒豆成兵的儺術,不過被她反過來使用。撒豆成兵可以讓豆子落地化作金甲神人,迎風便長,比正常人還要大很多。老太婆反過來用,便可以把人變得很小,縮小成豆粒。煉氣士中,也有類似的法術。”
許應目光閃動,道:“我已經打開了泥丸秘藏,通曉生死陰陽,能夠掌控人體活性,她的儺術雖然精妙,但困不了我多久,我便可恢復正常體型。蚖七,巴蛇真修和龍蛇驚蟄功中記載的大小變化之術,你若是參透,也可以破她的儺術。”
蚖七飛速向前游去,回想許應所教的巴蛇真修中的變化之術,果然有關于肉身變化的法門,心中一喜:“還是阿應靠得住。經他這么一點撥,我便知道破解的辦法了。”
突然,他們透過絲帕,看到傾倒中的無妄山,不由心生絕望,那無妄山正向這邊砸來,要不了多久,便會將他們砸得粉碎!
若是平時,他們還有可能逃出,但現在他們小胳膊短腿,根本無法逃出山體的籠罩范圍!
就在此時,突然絲帕被一只大手捏起,絲帕下,許應和蚖七被那絲帕裹挾,身不由己飛上天空。
周家老嫗周雨婆咧嘴嘿嘿笑了一聲,將絲帕放在自己挎著的籃子上抖了抖,許應和蚖七只覺天旋地轉,從絲帕下墜落,跌入籃中。
“老身已經請來了許公子,先走一步!”周雨婆笑道,不知是在對誰說話。
那籃子里有小半籃子豆粒,許應和蚖七落在其中,砸得那些豆粒哎呦哎呦的叫喚起來。
許應和蚖七嚇了一跳,卻見那些豆粒一個個像人一樣站起來,身穿金甲,頭戴金盔,手持青劍,眉宇間藏著勃發英氣,一個個俊朗不凡。
蚖七嚇了一跳,警惕道:“你們是何人?莫非你們也是被妖婦所擒?”
離他最近的一個金甲漢子雙手叉腰,面帶不齒之色,叫道:“什么妖婦?明明蕩天府主!賴皮蛇不學無術!莫非你沒有聽說過撒豆為兵?我們就是蕩天府…”
萬千金甲漢子齊齊轉頭向他們看來,整齊劃一,異口同聲道:“豆兵!”
蚖七眼角抖了抖,向許應小聲道:“他們不是人?”
許應還未來得及說話,大鐘的聲音傳來:“他們是撒豆成兵的豆子。那個周雨婆卻也了不起,居然能賦予這些豆兵智慧。這種法術,不是用秘藏活性就能辦到的事情。周家的儺法,恐怕已經在原來的基礎上有了精進,比煉氣士的同類法術還要精妙許多。”
它一向認為儺法不如煉氣士時代的法術,此刻承認儺術撒豆成兵超越了同類法術,卻也難得。
為首的金甲漢子問道:“你們哪個是許公子?蕩天府主吩咐,要我們照看公子,不能讓公子有所損傷。”
許應不答,當即踩著一個豆兵的腦袋往外爬,試圖逃出籃子。
“不要出去!”
那金甲豆兵拽住他的雙腿,叫道:“外面有可怕的雙足神靈!爪子比你大幾十倍,鐵嘴金喉嚨,頭上冒著紅彤彤的火焰,長著鋼鐵利翅,吞云吐霧,叫聲如雷!我們好多兄弟都死在雙足神的口中!”
蚖七想了想,道:“你說的莫非是雞?”
許應一心逃離此地,往上爬去,一眾豆兵拉拉扯扯,吊在他的腳下,要把他拉下來。許應好不容易才爬到籃子邊緣,掀開絲帕往外看。
只見他們此刻在天空中,那老太婆挎著籃子,身后便是一只大鵬鳥,振翅高翔,載著他們在空中疾行。
那大鵬鳥,應該是老太婆的隱景所化,載著老嫗和他們飛行于天空之中。
忽然,許應看到遠處的山巒震顫一下,接著便是恐怖的波動襲來,所過之處,天空中的云朵被一下子蕩平!
“糟糕!”
許應臉色大變,連忙高聲道:“鐘爺,快出來救命!”
大鐘從他后腦飛出,頓時將籃子撐爆,許應蚖七和那一串串抓住許應腳踝的金甲豆兵,紛紛跌入大鐘之中。
大鐘乃是上古煉氣士所煉的法寶,又藏在許應的腦海中,周雨婆的儺術無法將它縮小,因此它還保持原來的形態。
籃子爆開的一瞬間,立刻被周雨婆察覺。這老嫗心中一驚,急忙探手向大鐘抓去,道:“許公子,不要反抗老身,老身并無惡…”
她一句話還未說完,突然那股無比恐怖的波動襲來,周雨婆身后的金翅大鵬儺法頓時破滅,可怕的沖擊力作用在這老嫗身上,老嫗口中吐血,被當場拋飛出去!
“咣!”
那股毀滅的波動碰撞到大鐘上,大鐘震響,鐘壁上各種符文亮起,嗡嗡旋轉,化作厚重無比的光壁擋在外面!
然而那光壁上有一個巨大的掌印,正是棺中少女給大鐘留下的傷口,成了鐘壁的突破口!
下一刻,厚重光壁便被撕裂,大鐘當當作響,被旋轉著轟飛出去。
“完了!”
大鐘心中一片悲涼,“我這些日子好不容易偷到一些氣血,才治好一點傷勢,這次只怕又要前功盡棄!”
大鐘內,許應、蚖七和數以百計的金甲豆兵上下劇烈顛簸,撞來撞去。有豆兵叫道:“壓到我了!我要死了!”
說罷,便被壓成豆餅,死于非命。
過了片刻,外面劇烈的沖擊才堪堪平息,大鐘從空中墜落,砸入山林中,一路當當作響滾出三四里地,這才止住。
許應艱難爬出鐘口,坐在鐘沿上,兩腿打顫,身子還在瑟瑟發抖。過了片刻,他才緩過勁來,給晃散了的蚖七接上骨頭。
剛才太顛簸,蚖七全身骨骼都被顛得錯開,幸好許應是捕蛇者,給他接上骨頭并不費事。
蚖七來到許應身邊,看著遠處從中間斷裂的無妄山,欲哭無淚,喃喃道:“我家沒了…”
他們身后,那些存活下來的金甲豆兵雙腿跪地,面對著同伴的尸體哭天搶地。剛才那次神通波動,造成很多豆兵被碾成豆餅,死于非命。不過活下來的還有大半,足足有三四百人。
突然,一個豆兵站起身來,踢了那些還在哭啼啼的同伴一腳,叫道:“大丈夫在世,當馬革裹尸,建功立業,何必做小兒女哭啼?都給我起來!你們忘記蕩天府主辛辛苦苦的栽培了嗎?”
那些豆兵像打了雞血般精神起來,一個個龍精虎猛。
許應驚訝地打量他們,這些豆兵居然能在那么恐怖的沖擊中存活下來,說明他們并沒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弱。
相反,這些豆兵每一個都很強,有著不俗的實力!
“周雨婆把他們煉成豆兵之后,一定反復淬煉,提升這些豆兵的戰力。”許應心道。
“鐘爺,你沒事吧?”
許應呼喚兩聲,大鐘有氣無力的聲音傳來:“阿應,我傷上加傷,須得躲入你的泥丸洞天療傷。”
它踉蹌飛起,越來越小,倏忽間鉆入許應腦后,消失不見。
下一刻,大鐘便搖搖晃晃飛入許應的泥丸秘藏,飄浮在泥丸洞天之中。
“鐘爺受了傷,眼下只能靠我們自己了。古怪,到底是何人在爭鋒?神通強悍到這等程度,僅僅余波沖擊,便讓鐘爺傷上加傷!”
許應定了定神,此等神通,威力遠超白衣儺仙,著實強悍。
他所知道的能夠硬撼地底大物的強者不多,從白衣儺仙的表現來看,多半不是地底大物的對手。全盛時期的銅鐘,肯定可以,棺中少女自然也可以。
還有那個愁眉苦臉的老者,多半也能辦到。
其他人,便沒有這等本事了。
“此次周家來了不少人,為首的便是刺史周衡,還有這個叫周雨婆的老婦人,也是周家高手。難道是周家老祖出手,與地底大物一戰?”
許應大是動心,地底大物有可能便是泥丸宮主人,而周家老祖則可能是三百多年前那個進入石室的捕蛇者,也即是泥丸宮主人的傳人,他們之戰,該會何等精彩?
他恨不得立刻回到無妄山觀戰,但僅僅一次神通余波的沖擊,都險些讓他們喪命,更何況靠近觀戰?
“此地不宜久留,周家的人只怕很快就會尋到這里!”
許應四下望去,但見四周到處都是高大得難以置信的樹木,而那一座座山巒,更是龐大得難以形容,無法翻越!
“你們不能走!”
那些金甲豆兵將許應和蚖七攔下,為首豆兵道,“蕩天府主吩咐,你們要留在這里,等候府主!”
突然一個豆兵指著天空尖聲叫道:“兩足巨人來了!”
許應仰頭看去,只見一群不知名的藍色飛鳥發現了他們,向這邊飛來。這些藍鳥是陰間的異種飛禽,許應作為捕蛇者,見多了各種飛禽走獸,但這種藍色異鳥從未見過。
只見鳥群呼啦啦落地,向他們沖來,這些異鳥有如傳說中遠古洪荒里的神祇,身披彩翼,銅筋鐵骨,有著萬千倍于許應等人的體魄!
它們腳步落下,地動山搖,羽翼扇動,狂風大作!
它們啄下,一個個豆兵毫無抵抗之力,骨斷筋折,被一口吞下,一命嗚呼!
許應四周,到處都是慌忙逃竄的豆兵,哭喊連天,宛如滅世大劫將至。
一只異鳥啄下,將許應身邊的豆兵啄成兩半,死得無比慘烈,他一半身體被異鳥直接吞掉,另一半身體還在慘叫不停。
也有豆兵振奮精神,手舉青劍,與異鳥格殺,然而這種鳥不是凡物,而是來自陰間大山中的異種,不懼刀劍,直接一口一個,將那些反抗的豆兵啄死!
許應終于清醒過來,立刻高聲道:“小七,快走!”
蚖七長這么大,還是頭一次遇到如此可怕的場景,驚叫一聲,急忙跟上許應!
后方,一只異鳥低著頭呼嘯沖來,啄住蚖七的尾巴,將他拎了起來,許應大喝一聲縱身躍起,跳到鳥頭處,一腳掃出。
他身后浮現出兩個豆粒那么高的象王神體,跟著他一腳掃去。
“啪!”
那只異鳥被踢得嘴巴歪了一下,將蚖七甩了出去,然而巨大的反震力卻將許應身后的象王神體震散,化作血霧飄散。
許應又驚又怒,落地后見那異鳥利爪探來,立刻巨蟒翻身,手指粗細的巴蛇圍繞他的身軀旋轉,唰唰唰,將那異鳥的雙足纏住!
“給我倒!”許應暴喝。
那異鳥雙足發力,卻將他的氣血所化的巴蛇震斷!
許應呆住。
巴蛇是他參照巴蛇真修中的巴蛇道象圖,參悟出的大道之象,竟然被一只不知名的鳥兒破了!
眼看他便要被異鳥啄死,蚖七橫刺里沖來,尾巴卷住許應,呼嘯便走,避開那異鳥的鳥喙啄擊!
“掩護許公子離開!”一個豆兵高聲叫道。
數十上百的金甲豆兵涌來,奮不顧身,沖向那些追擊許應的藍色異鳥,一個個拼命搏殺。
藍色異鳥大開殺戒,豆兵們肢體橫飛,宛如煉獄戰場!
“護送許公子!”
金甲豆兵們紛紛涌來,揮舞青劍,與巨鳥拼殺搏命,一個又一個倒下。
許應呆了呆,這一幕,竟讓他有些感動。
“小七,放我下來。”他輕聲道。
蚖七聞言,尾巴舒展,將他放下。
許應停下腳步,沒有繼續逃亡。蚖七催促道:“阿應,還愣著干什么?咱們快走!”
許應搖頭,沉聲道:“我打開了泥丸秘藏,已經是儺師了。我想逆推一下撒豆成兵的儺術,不能讓這些豆兵為了我們白白犧牲!”
猛然間,他調動泥丸洞天,頓時腦后浮現出一片混沌空間,撥開混沌云霧,浮現出泥丸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