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一艘中型船。”他找上了神官,提出要買一艘船。由于崇尚神明,海上城市的船舶掌握在教會手里。
“你要船干什么?你悠著點,我們沒有錢啊…”玥玥拉住他衣袖。中型船可不是一般人能買的。
可她卻看見,蘇明安取出了一大袋錢幣,輕松地完成了交易。
直到站到甲板上,玥玥也沒反應過來…他們兩手空空來到這里,她已經做好了艱苦度日的準備,結果蘇明安卻不聲不響成了大富豪?
“這是經費。”蘇明安說:“神靈給的,大膽花吧,想買什么都可以,祂付款。”
玥玥露出難以言喻的神情。
“那我們要去哪?”她望著遠方的大海,海面宛若無邊的藍色綢緞。
“去找…海妖吧。”蘇明安扣好帽子。
他忽而笑了,令玥玥側目。她發現了蘇明安的高興,嘴角也勾了勾,露出了一個發自內心的笑。
“其實,找傳說中的海妖也好,找海上的藏寶圖也好,或是和海盜交鋒,去嶄新的國度…去哪都好。我們還有大把的時間。”
世事仿佛從未如此美好。
少年少女站在甲板上,迎著遠方一盞一盞亮起的燈光。燈火次第搖曳,仿佛他們飄搖的歲月。
他的目光切割著海風,眼眸倒映著一望無際的藍色綢緞。他抬起腳,踩著矮欄,單手擱置膝上,海風吹著他帽檐的白色羽毛。一時間…他像極了一位探險故事里的主角,正欲揚帆起航。
海浪在他腳下拍打著波浪,仿佛一聲聲久遠的召喚。一時間,令人分不清這幅場景應當上演在過去,還是未來。
他不知道什么才算收集“善”,但既然所有人都強調“度假”,那就當成一場悠長假期吧。
做自己想做的事。
做一個十九歲青年真正想做的事。
不需要邏輯,不需要理由,不需要任務。
做“蘇明安”而非“第一玩家”。
“——船長!檢查完畢,可以出航!”
海鷗自天際劃過,留下一道白皙而細膩的長線。船上傳來水手的聲音,洪亮而熱烈。
“也許,世界知道欠了你很多,它欠了你本該擁有的幸福人生,也欠了你漫長的歲月。所以,現在它想要回報給你了。將你缺少的幸福,都還給你。”玥玥拉住他的衣袖。
蘇明安注視著越來越遠的萬家燈火,又看向遙遠的大海深處。
本是美好的場景,他卻生出不合時宜的想法。
他想起了和主辦方的那個交易,讓自己成為代價,那是極有可能發生的未來。如果世界游戲很快就要結束,那他確實…沒有多少時間了。他的時間也許會終止于這一年,所以…才會有如此豐厚的千年長夢補償,像一場臨終關懷。
“我以前聽過一個說法,我們可以把每一天都當成最后一天去度過,就能盡情享受每一分每一秒的快樂。”蘇明安說:“也許,我是在…”
食指抵在了他的唇前。
少女眼角耷拉著,眉毛壓得很平:“沒有這回事,不要這樣想。”
蘇明安愣了愣。
他的嘴唇微動了一下,望著玥玥認真的神情,才說:“好。”
他這是思維慣性,總把事情往最壞的方向想。畢竟大多數時候,事情確實總往最壞發展。但現在,他終于不再需要這種思維定式。
他可以去當真正的蘇明安。
而現在的蘇明安,最想做的事情…是出海,是冒險,是自由的風。
玥玥理了理扎成馬尾的發辮,她穿著航海服,雙排扣上衣綴著金線,她將右手撫至前胸,躬身,對船長大人笑著說:
“讓我們出航吧,船長。”
“對于你而言,這只是一場長夢,但對我來說,這是我的千年人生。”
“讓我帶你度過這一場幸福的長夢吧。”
蘇明安出航后,很快找到了失落的寶藏,甚至尋覓到了傳說中海妖與人魚的蹤跡。
他帶回了豐厚的寶藏,令整個王國震動。
大街小巷、河流碼頭,人們隨時隨地談論著這位年輕船長的事跡。沒有人知道他從哪里來,沒有人知道他的樣貌,只知道他完成了幾代人都沒做到的事情…尋到寶藏與人魚。
他們不禁感慨,這一定是神明降下的福祉,讓海洋之祝福降臨到了這位年輕船長的頭上,令他無懼風暴,所向披靡。
公主召開宴會,親自接見了他。
青年船長站在宴會廳中央,他穿著精致的雙排扣上衣,鮮紅外衣由天鵝絨制成,胸前是一片白色的蓬松襯衣,猶如冬日霜花般白凈,下裝是緊身的馬褲,配著方扣鞋。而他的副船長與他的服裝類似,沒有穿臃腫的禮服裙,就連鞋子都沒有一寸高跟。
他往前走,頭戴羽飾帽子,羽毛隨著他的步伐,優雅地搖曳。
“年輕的船長,感謝你做出的一切,愿神明…祝福你。”雍容華貴的公主對著天空行禮,這是海民的日常行為,對著天空之上的神明祈禱:
“我愿意授予你爵位,并聘請你成為皇家工程師,為了我們的‘天空號’做準備,不知你可否愿意?”
“天空號?”蘇明安問。
“是一艘飛向天空的航船,我們想要飛上圣城,尋求神明大人的垂憐。不知,你可愿意助王國一臂之力?”公主淺笑道。
蘇明安心中了然。
…原來早在萬年前,人們就已經試圖飛上天空。
然而就算地面人的航船技術再強,神靈也會規避兩個世界的交流,阻斷地面人升上天空的可能。圣城在地面人的眼中,注定是一生觸及不到的月光。
這代人的努力注定失敗,下一代人也會失敗,下下一代人也一樣。這些“宇航員”不會明白圣城的由來,終其一生也無法得出科學的結論。
一代代人卻為著這么一個永遠無法抵達的“月球”,付出一生。
“我就不去了。”蘇明安搖頭。
況且,那并不是什么神明的居所。它僅僅只是…一座生活著同樣平凡人類的城市。
人們卻不理解,他們仍然會狂熱地追尋那個虛無縹緲的神話。盡管蘇明安沒有同意,為了嘉獎他,公主依然授予了他爵位與皇家工程師的職位。
眾人鼓起掌。在酒香與鮮花的香氣中,有貴族提出,想與蘇明安結親。
畢竟在他們看來,蘇明安從一個平民成為了貴族,為了爵位的繼承,勢必需要婚姻。而他身邊的副船長玥玥不像他的愛人,那么結親很正常。
若是讓他們看到面紗之下的面容,怕是會為自己此時的想法跪下來…這是何等瀆神的想法。
青年船長拒絕了所有結親的邀請,再一次出航了,就連公爵府也被他扔在身后。
流連酒香的奢靡宴會,留不住他。貴族們沒想到蘇明安會這么不給面子。他們原以為,這位船長從此會成為上流階層的一份子,告別那些冰冷的海風與貧瘠的土壤。
誰能想到他…對權勢如此不屑一顧。
他出航那天,公主親自送別,街道擠滿了送別的居民。
青石板上擠滿了花花綠綠的布衣,漂浮著海風與熏肉的氣味,天空蔚藍如洗,白云潔凈如新,海燕劃破長空,滿街皆為熱鬧的歌聲。
烏篷船劃過河道,向著碼頭駛去。青年船長立于船頭,帽檐的羽毛一晃一晃,仿佛他一顆自由的心。漆黑的面紗下,誰也不知道那是一張怎樣的臉。
“——出航順利!”姑娘們揮舞著手中的彩布。
“——船長!祝您一路順風!”年輕的小伙大喊著。
“——要是能找到傳說中的海妖,它們的魔法,一定會為海市帶來繁榮吧。真希望有那一天啊…”
“——船長!副船長!愿天際的神明祝福你們,愿海之天使的祝福庇佑你們!!”
熱切的送別聲,一聲接著一聲,令蘇明安有些恍惚。他抬起頭,望著那些或黝黑、或微紅的臉。大多是熱情的大娘與年輕的姑娘,也有許多蒼老的面貌。他們唱起送別的歌謠,拋來鮮艷的花朵,以及當地特色的米酒與茶。
在人群之中,蘇明安望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人坐在一個屋檐上,臉上是一種寂靜的神情,手里捏著一個酒瓶。
一個約莫二十五六歲的姑娘,坐在蘇凜身邊,笑著對他的酒量打趣,蘇凜雖然表情很淡,但沒有露出生疏的表情。看樣子,他們已經是熟人。
蘇明安看到了蘇凜,但沒有過去,他們都很默契地處在度假的狀態中。他聽說蘇凜借住在別人家中,沒有像他一樣弄得生活波瀾壯闊,蘇凜僅僅只是平日里當街溜子,或是養花養草,或是坐在路邊茶館聽書,過著合格的養老生活。
這時,一個瓶子朝蘇明安扔來,來自一個街邊的少女。她似乎也沒想到自己能扔中蘇明安的手,愣了一下,隨即臉上飄滿了羞紅。
蘇明安一看,是一瓶熱茶,似乎是近幾年剛剛興起的茶,出自城中布衣店的女老板。據說味道一開始一言難盡,后來才變得好喝。
他喝了一口,引起了人們一陣歡呼,聲音鼓噪到快要刺破他的耳膜。隨之而來的,是更多的茶瓶與酒瓶,簡直生怕砸不死他。嚇得玥玥立刻駕著船跑路。
烏篷船剪破水面。
水波蕩漾,白鷗長鳴。
漁夫拉起漁網,
撈起滿船月光。
這一次,跟隨蘇明安出航的,是幾十艘中型船。
他體會到了航行的快樂,那種迎著海風無拘無束的感覺。他想,如果他出生在海邊,也許他真的會去當一位船長。
他和玥玥去遙遠的國度,體驗異國風情。去極深的海域,追覓海妖的蹤跡。去學習先進的技術,航海、天文、制藥…
一次又一次的出航,仿佛一場不間斷的夢。蘇明安沒有很深的實感,他像是漂浮在沒有錨點的海中,好像真切地體驗過這一切,又只像是南柯一夢。
他依然是那個年輕的船長,歲月沒有在他身上留下半分灰塵,唯有身邊玥玥的容顏,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化。
她有生命權柄,不會因為壽終而死去,但她卻沒有刻意維持自己年輕的容顏,而是任由容顏老化。
“以往的人生中,我沒有一次活到中年甚至老年。這一次,我想體驗完整的人生。我想看到…如果一切都沒有發生,我和身邊的同伴一同老去,直到白發蒼蒼,那樣正常的生活…會是什么樣的光景。”玥玥說。
曾經,時光在十九歲的那一刻劃出了一條線,那之后的歲月墜入了深淵。不再能看到自己老去的場景,也不再能體會到人生的成長感。
但此刻,一切都有了機會。
他們去了很多地方——周邊的每一個國度,他們記得那里有什么特產、有什么特別的小吃、有哪些熱情的老板。他買了一個會唱歌的機械盒子,送給玥玥。她也親手做了當地的梅花餅,送給他吃。
他們去參加各種宴會,穿著巴洛克風格的禮服,或僅僅一身布衣就進去跳舞,沒有人不給他面子,他們是這方圓千里都知曉的航海家。由于明輝的經歷,她會跳優雅的華爾茲,而他一竅不通,也無法學會任何東西,她就會隔著白手套拉著她的手,同他一起跳。
他們可以浪費很多的時間,去挑選一個小飾品,不用擔心被任務打擾。他們也會在甲板上看星星,累了就休息,哪怕睡得再晚,脖子邊也不會架著刀鋒。
早市的燒餅,散發著烤焦了的熱氣。爐子上煮著的酒,像是春日里開熟了的桃花。
海風與珠寶,宴會與茶酒,夕陽與篝火,梅與迎春樹。
拂過每一瓣桃花,飲下每一杯奶茶,嘗遍每一塊甜餅,吻過每一寸晚風。
夕陽眷顧于他的眉眼,歲月經不起塵埃。
他對著波光粼粼的海面,露出潔凈的、純粹的笑容。
也許,
這是蘇明安這一生…
最幸福的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