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有敞亮燈光的加工廠,立于農場的中央。
這是農場高度最高,面積最大的建筑,共有三層。廠內的各個鐵器發出轟隆隆的巨響,如同跳動的心臟。四方的大型機械向上噴吐著鮮艷的火焰,一股煙氣和油臭散發出來,連腳下都傳來了共振的嗡鳴震動聲。
蘇明安走入這間工廠。
他的直播間里,人們還為剛剛王朝澤等人的行為津津樂道。
這下瑪格麗特是真丟人了。立著一副歐洲公主的人設,自己卻在豬圈里打滾…那場面真精彩,她估計以為我們還沒看到呢。
這些平時不可一世的榜前玩家,在面前簡直慫得跟老鼠一樣。
那個古武的王朝澤。平時在龍國長江系統里鼻孔朝天,喝最好的茶,到哪都擺架子,一副老爺的樣子,連劉部長都要和他客客氣氣的。到了副本里就原形畢露,和豬混到一起去了。
…那這樣說來,其實蘇明安也挺好的吧。也就是平時不理人,至少沒擺什么大爺架子。
那我可不得說說路。路比溫柔多了,大家快去支持他啊…
派系之分,玩家之分,高低之別,在直播間里體現得分外明顯。
蘇明安忽然聽到二層傳來了聲音…有錘頭敲打的叮鐺聲,鋸齒拉扯的咯咯聲,還有金屬尖頭被敲打的清脆聲響。
“這么晚了,應該沒有np工人會在這里做工吧。”蘇明安輕聲說。
“可能是自動化機器的聲音。”茜伯爾說。
“你們的時代,令我很困惑。”蘇明安說:“明明是原始部落般的生活狀態,還會有自動化機器…接下來,我是不是有可能看到電視電腦之類的東西?”
“啊,說不定呢。”茜伯爾居然直接回應了:“穹地并非與世隔絕,據說,第一部族的長老能與外界進行一定的溝通,雖然人們無法穿過黑墻,但外界能送進來一些東西,所以,他們也會有一些高科技的小玩意。”
“…比如你的獵槍嗎?”
“這算什么,我自己造的而已。”茜伯爾說。
蘇明安有些驚訝。
他發現茜伯爾真的非常全能,她懂打獵,會布置陷阱,能用智謀坑死空間者凱爾納惜,認識所有引導者,對穹地的各個地方都很熟悉…甚至還認識渡鴉的古文,還會拼接獵槍…
如果不是信仰了玖神,她的前途應該光輝似錦吧。
“那你指的高科技東西是…”蘇明安說。
“我不知道,我的地位又不高。”茜伯爾說。
她的地位…甚至可以說最低。畢竟,她是被放逐的玖神異教徒。
“先找人吧。”她說:“這里是整片農場最顯眼,也亮著光的建筑。對于過于壓抑、黑暗的環境而言,光源是人們下意識渴求的東西。”
蘇明安已經隱約聽到,下方有腳步聲。
“工廠有地下室。”茜伯爾言簡意賅,她連這里都很很熟悉。
蘇明安覺得,最好地下室的人就是他的目標井雪純子,或者,萊斯麗也行,她的引導者是擅長魅惑的拉菲爾,對影狀態下的他毫無效果。或者…艾尼都可以,他目前火免,殺艾尼反而最輕松。
在走下樓梯后,他看見了一個蹲在地下室角落里,正在翻箱子的身影。
箱子旁邊,各種扳手、螺絲、鐵釘、麻布散落一地。那名玩家似乎還沒注意到他來,連頭也沒回。
但在看到那人背影的一瞬間,蘇明安立刻想轉身走。
彈幕也同時緊張起來,他們察覺到了事態的不妙。
因為。
…那個正在翻箱子,姿態很悠閑的人,是路。
十二名黑羔羊玩家中,綜合實力最強的路。
他還擁有遠程交流和追蹤之眼的技能,能夠透視其他逃脫方位置并進行交流,如果讓他發覺不對,那就麻煩了。
現在離黎明降臨還有六小時五十分左右,祭壇數依舊是0,情況非常不妙…
但蘇明安的身子微微側了側,還是沒走。
他考慮到了一個情況,他暫時還不能走。
“。”
果不其然,在下一刻,路并不意外地轉過了身,滿臉微笑地看著他。
而此時,一個裝束怪異的人,從視線死角拐了出來。
他戴著一頂浮夸的巫師帽,幾枚閃光的金屬星星裝飾點綴在帽檐,樣貌很年輕,甚至有些稚嫩,穿的是白背心和背帶褲,長筒靴的搭配,整個人看起來非常不協調,像是融合了幾個世紀的服裝特征。
他的肩頭,停著一枚哇哇亂叫的小丑禮盒,腳邊則是機械制的跑車和拖拉機模型,甚至有模型直升機在環繞而行,這些“玩具”圍繞著他而行動,看上去并沒有表面那么無害。
很顯然,這些玩具應該就是這位引導者的武器。
茜伯爾已經事先將所有引導者的信息告訴了蘇明安,路的引導者是排名第十一的“機械家”摩卡。性格頑皮惡劣,喜歡用富有童心的玩具制造毀滅和爆炸。
像路這樣事事都考慮周全的玩家,不可能頭也不回地翻箱子,肯定會讓他的引導者幫他注意著。如果蘇明安剛剛轉身就走,肯定會引起懷疑。
蘇明安的手上醞釀起了空間震動,他裝作正在蓄力,沒有發出,就是為了等待 “等等,。”
果不其然,路立刻出聲:“我已經傳信,如果你執意殺我,位于一千米之內的伊莎貝拉會對我使用救贖之手,哪怕倒退一點祭壇進度也無所謂,我會安全地離開這里。”
路并沒有看出蘇明安目前的弱勢,畢竟一般情況下,玩家并不會懷疑已知的規則。
他只是在以一種他能逃脫這里的自信,在與面前恐怖的玖神之鬼對話。
“所以…你現在還不走,是有話想對我說。”蘇明安說。
“是這樣。”路說:“不過,等我把這個箱子翻完,可以嗎?”
“你想拖延時間?”
“不,并不是。”路擺擺手:“只是我個人一些難以啟齒的小癖好…我喜歡發掘未知。而滿是未知的箱子,對我而言是一件神圣的東西。我希望能耗費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時間,去見證隱藏于其中的未知。”
換作其他人說這種話,蘇明安會懷疑他是不是個精神病。但偏偏路說這種話時,會有一種氣定神閑的感覺。
在路說話的這功夫,他已經翻完了這個箱子,并找到了一枚灌著綠色液體的注射器。這是一管加快血量回復的注射器,藍級道具,和強生劑的作用很像,算是個不錯的應急道具。
路看上去非常滿意,他將注射器收了起來。
“翻完了?”蘇明安說。
“現在的世界游戲啊,我覺得實在是太亂了。”
在收好注射器,直起身時,路突然爆出了一句話。
“…和往常的世界不同,蘇明安,我認為,我們或許應該組建一個‘新秩序’。”
路的這一句話,立刻讓蘇明安抬手關閉了直播。
看見蘇明安立刻關閉直播的行為,路笑了聲:“你看,這就是‘舊秩序’帶來的不利之處,你需要顧忌這些人的觀念與想法。”
“我記得,你可是最顧及這群人的那一批人吧。”蘇明安說:“經常會有人說,‘路’是最顧全觀眾想法的合格主播。”
“只是與觀眾說幾句話而已,以掩蓋我真正的想法,這種事…你的分身不也在這么做嗎?”路說:“以你對劇情的先見性,你的智慧應當遠在我之上。”
“…抬舉。”
“你應該已經收到了不少勢力的邀請了吧。”路說著,居然開始緩緩朝他靠近:
“很顯然,那些本不適應這種世界的人,也在和我們這種巔峰玩家分蛋糕。但問題是他們的弱點,其實很明顯,他們沒有一個協調統一的指揮系統,沒有一個能夠以一言而令之的話事人,他們的所有行動,都是協商得出,要考慮到所有方面的影響。這樣的團體…太遲緩,也太不適合如今快節奏的世界游戲。”
蘇明安微微皺眉。
見蘇明安沒有直接反駁他的話,路的嘴角向上微微勾了勾,似乎很開心。
“這塊蛋糕,太小了,我們辛辛苦苦搶來的蛋糕…為什么要切給他們?”路說。
“你的意思是?”蘇明安說。
“我覺得…你已經在做了啊?不是嗎?”路說:“現在沒有其他人在旁邊,你不必隱瞞的。”
“什么?”蘇明安著實沒聽出對方在暗喻什么。
“咔噠。”
一聲機械齒輪轉動的輕響響起,旁邊的摩卡低下頭,專注地玩他手里的玩具汽車。這聲音在安靜的地下室內有些突兀。
看著路越靠越近,茜伯爾懷里抱著的獵槍舉起,槍口對準了靠近的路。
見此,路停下了腳步,他刻意維持了一個安全的社交距離,在拉近距離的同時,不會讓人引起反感。
“蘇明安,其實我一直都很佩服你。”路說:“如果說在所有的巔峰玩家中,要選一位我最尊敬的人…那就是你我非常喜歡你這個人。”
這話蘇明安在這個小副本開始前就聽過,當時的路,確實說了“蘇明安是個很好的人”這樣的話。
只是,他不理解,為什么明明與他一次沒接觸過的路,會說出這樣的話。
在他思考的時候,路迎著茜伯爾的槍口,又前進了一步。
地下室黯淡的燈光灑在他海藍的發上,泛著一層詭譎而綺麗的光。
路的眼神很亮,讓蘇明安想起那些在副本里遇上他的逐光者。
“蘇明安,你非常,非常有遠見,你的先見性,高到了一種令我仰望的地步。”路的眼中出現了不似作假的敬畏:“我整理了你從一開始到現在的行動,并逐漸發現…你正在將一處處散落的點連成線。你的布局,簡直令我震撼到無以復加。”
“…啊?”蘇明安不知道對方到底在震撼什么。
他布了什么局?
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開幕式演講,你將你的印象深入人心。”路語聲低沉地說著:“第一世界,你故意以略顯突兀,實則有極強先見性的燈塔理論,引起了世界性的輿論漩渦,再度將人們的注意力從其他地方拉回。此后,你一直將你的理論貫徹到了行動之中,并一點點,一條條,潛移默化地添加更多你真正需要的內容…直至完善至今世界已經離不開你。”
“…”蘇明安看著思維越發迪化的路,不禁開始反思,是否很多人也像路這樣,對自己存在過多不必要的思考。
看著沒有反駁的蘇明安,路的笑容愈發真實:
“你劃分級別與群體,使有本質性不同的冒險玩家和休閑玩家被區分開來。”
“你在最開始的時候,便讓人們各歸其位,防止因陣營臨時轉換而出現積分的平白浪費。”
“同時,你又提出冒險玩家的重要性,激勵人們下場,以在中后期展現出你超前的智慧。”
“你…故意擴大理念的影響力,使你的存在固化為一種深入人心的‘觀念’。”
“你的布局很精彩,也很完美。”路說到這里,不禁感慨,他似乎很想鼓掌:
“從一開始,你就開始劃分級別和群體,以別具一格的理論和與眾不同的行動,將‘’這樣的名號刻在他們的理念之中,將他們的視線集中在你一個人的身上…而那些組織存在的問題,什么協商,什么顧慮,什么遲緩的規劃…在你這里都不存在,你所代表的便是最純粹的冒險玩家,是世界游戲應當最為推崇的群體不是休閑玩家,不是只會耍嘴皮子的觀眾,不是只顧著游戲后利益的領導者…什么都不是!”
路伸出手,雙手直接搭在了蘇明安的肩頭,他的動作極快,神情激動,像是根本沒看到旁邊茜伯爾伸出的槍口:
“因為你是,是最獨特,也最不可或缺的單個利益體你是最好的,最適合的,最完美契合當前人們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