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6章!
最后的決定,是李臻和玄奘一齊去見那位崔掌柜。
孫思邈沒什么興趣。
有這功夫去試探別人來的什么路數,倒不如鉆研手里這半本祝由術來的實在。
這里其實就能看出來他的性格了。
藥王爺比較唯我,甚至可以說比較任性。
不感興趣的事,是真的懶得摻和。
但換個角度想想,作為世間僅有的十五位一品煉丹師之一,放到哪都該被人以禮相待的他似乎也有任性的資本。
李臻和玄奘跟著小伙計一路往二樓走,很快便來到了一處連門窗上都被裱了金紋的門前。
這應該就是這家客棧最好的房間了。
“二位法師,崔大人便在屋中,小的就不多打擾了,請。”
小伙計客氣的拱手,讓開了身位后離開。而李臻和玄奘對視了一眼,整理了一下衣衫后,禮貌敲門,就聽見里面傳來了一個和煦的聲音:
“可是守初道長和玄奘大師到了?快快請進。”
帶著心頭的一股驚詫,李臻還沒推門,房門已經被開了。
在一股撲鼻的茶香中,兩名看起來身上斯文氣很濃,卻佩戴刀劍,且身上傳來了修煉者獨有氣機的護衛一左一右打開了門,接著整齊的對倆人拱手相讓。
同時,桌前也有一個穿著華服,看起來很是和氣的微胖中年男人起身拱手:
“崔氏商行糧部主事崔長德,見過守初道長,玄奘大師。”
語氣溫和謙遜,身上沒一絲一毫屬于上位者的架子,反倒像是一個樂善好施富家翁的態度讓人不說心生好感吧,可至少伸手不打笑臉人,不管是李臻也好,玄奘也罷,都挑不出什么毛病。
那就簡單了,人家客氣,自己也客氣唄。
“福生無量天尊,貧道守初,見過崔主事。”
“阿彌陀佛,貧僧玄奘,見過崔施主。”
倆人的稱呼不同,李臻更客氣一些,但都沒什么毛病。
崔長德趕緊還禮,伸手虛引,示意二人落座,同時說道:
“還請二位法師見諒,于栝城小,加之聽聞幾位蒞臨,恐一路辛苦,便親自來訪,請原諒崔氏商行招待不周。此地是簡陋了些,加之午時已過,時辰也不合適。可終究要盡地主之誼,以粗茶先行招待,待今夜還請幾位貴客大駕光臨,崔氏商行上下掃榻以待。”
憑心而論,這是李臻從穿越來到如今,聽到最客氣的一段話了。
上下左右東南西北,聽著都沒一點毛病。
禮數、態度、風度樣樣周全。
雖是商賈,可卻有一種儒雅之風。
這就是世家的底蘊?
李臻心里劃過了一絲感慨。
可同時心里有股淡淡的不真實之感。
或許是因為后世的緣故?他始終覺得這種客氣顯得尤為刻意。雖然說這里面或許摻雜了一些“古人”對待貴客時的那種態度,讓這個時代之人覺得理所應當。
但他還是覺得這么說話反倒有些虛。
不是說人家虛偽,而是想不到自己一個窮道士有什么值得人家如此客氣。
就很別扭。
不過別扭歸別扭,嘴上的話肯定還得客氣。
“崔主事太客氣了,貧道何德何能如此勞您大駕…”
一邊客氣,一邊落座,禮貌的等待對方親自給自己和玄奘倒滿了茶水后,大家一起舉杯相迎,一口奇香的茶水下肚后,為了防止和對方繼續這么聊讓自己露怯,李臻選擇了主動說道:
“不知崔主事怎么會知道我們入城的消息的?”
聽到這話,崔長德并不意外,笑著說道:
“實不相瞞,知曉道長與大師的行蹤并不難。在洛陽時,守初道長與玄奘大師已是名滿京城,一舉一動皆高人風范,乃是真正的方外之人,心懷大慈悲之心。而二位出城,自然不會有人沒看到。”
說著,他一拱手:
“不過,此事也須向二位法師言明,此非監視。洛陽乃京城重地,崔家雖地處山東,可洛陽城中亦有多種營生。商人重利,有時,一個消息的快慢決定的都是商行內許多人的吃穿營生,所以對于洛陽的消息,崔氏商行一直尤為看重。而恰巧有同行之人認出了道長與大師,所以在發送消息時寥寥幾筆記載了一番,在此,崔長德給二位賠不是了,若有得罪,還請二位多多見諒。”
話到最后,直接要起身拱手表達歉意了。
李臻趕緊壓住了對方的胳膊。
心說好家伙,這也太客氣了。
“主事不必如此客氣。不過…話雖如此,可我怎么覺得主事對我們的行蹤特別了解呢。我們才入城不過半個時辰,竟然能找到這里…”
他在套對方的話。
畢竟…小崔女俠還在外面。
崔長德也不知聽沒聽懂,笑著繼續說道:
“說了解其實也是巧合,半日前,道長不是遇到了一隊人馬么?金鼎商號乃是崔氏商行下屬的分號之一,那護衛統領武畢眼瞧著道長與大師乘坐的車馬并非普通之物,旁邊更是有那位騎虎而行的高功道長,搭了幾句話后,待來時,便把消息給傳過來了。再與道長、大師出洛陽的消息一對,在下便明白,是道長與大師入城了,特來拜會。”
“原來如此。”
李臻點點頭,沒去糾結對方說的真假,恭維了一句:
“崔主事果然心細如發,貧道佩服。”
“哈哈,道長過獎,過獎。”
姑且算是把事情來龍去脈弄清楚了,況且現在小崔女俠似乎還沒“暴露”,李臻心里算是踏實了一些。
而就在這時,或許是見話題已落,又或許是心中一直有所疑惑,一旁的玄奘忽然開口:
“阿彌陀佛,崔施主,貧僧有一事不明,還請崔施主解惑。“
崔長德禮貌應聲:
“大師且問便是,在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適才城門口,貧僧所見聞貴行有人招納腳夫,言出:一日升米,卻需繳納二十文費用。還請施主解惑,此為何意?”
玄奘眼里全是疑惑,可崔長德聽到后卻并不意外,等他問完后,臉上出現一抹很獨特的悲憫。
就在李臻納悶為何對方會露出這個表情時,就見他搖了搖頭:
“此事…哎。若是其他人問詢,在下一定會矢口否認。可二位品性之高,在下佩服之至,所以不敢隱瞞…”
李臻心說都啥時候了你還給我戴高帽。
就直說唄。
崔長德似乎應了李臻所想,直言:
“實不相瞞,城外那些人…本是河東郡的黎民百姓。”
李臻和玄奘都是露出了愕然的表情,腦子一時間有些沒轉過來彎。
接著,下一句話從崔長德那冒了出來:
“當然了,那是之前。而現在…這些人的身份,在官方上,全都是一些被拔除了戶籍的…反賊。”
看著倆人那驚愕的模樣,崔長德點點頭:
“這些人在毋端兒兵敗后,便潰逃到河東四處。他們無家可歸…或者說有家也不敢回,便只能到處流浪。最后就這么聚集到了我們這邊,而大師與道長所見為何我們的人要去收錢,其實原因也就在這。他們兜里并不是沒有錢,恰恰相反,在毋端兒活著的時候,縱容手下之人掠奪錢財,每個人手里或多或少都有一些銀兩。有的人甚至懷揣百兩之多…“
“…有了錢為何不買糧?”
玄奘忍不住問道。
這次不用崔長德說了,已經明白了一切的李臻冒出來了一句:
“從哪里買?”
“…糧商…米店、鋪子…”
“誰敢賣?或者說…誰夠賣?”
說著,李臻看向了崔長德:
“對吧,崔主事。”
實話實說,崔長德也挺驚訝的。
心說這道人好玲瓏的心思,竟然一語道破此中玄機。
但臉上還是那副悲憫的模樣,點頭:
“不錯,于栝雖然能在戰火中保存下來,可河東諸多地方已經被毋端兒的匪軍給折騰的民不聊生。莫說糧食了,衛城一役,毋端兒何德何能與李公對峙兩月之久?還不是靠的在民眾家中搜刮出來的種糧?整個河東,早就沒糧食了。
而剛才大師所見的金鼎商號,便是打山東而來,專門為于栝運送糧食來的。陛下沒有賑濟之前,河東這邊除了我們這些還算富庶的商號運糧進來外,普通百姓便只能去土地里刨食!他們買糧?去哪買?
更何況…大師莫要忘了,這些人…陛下可沒有赦免他們。他們是反賊,而賣給反賊糧食…便是通敵,是要殺頭的!”
玄奘的眉頭一下子全擰成了一團。
他不是不明白對方的意思,可是…
“那為何不逃出河東?反倒聚集到了城外,靠這種…給錢還要勞作,才能換來并不對等的一升米的…方式來生存?”
聽到這話,崔長德更是搖頭了:
“怎么逃?逃到哪?大師在城外可曾見過婦孺?”
“…并無。”
“那便是了。陛下已命剿匪功臣李公為山西河東撫慰大使,而在李公到來,平定了河東中、北兩地那些占山為王的叛匪之前,整個河東的男丁,便都脫不開叛匪的嫌疑。就算能出逃如何?不入城?不掏路引?一看人是河東來的能保證不被抓?
…就算不入城,去了一些莊子山村,難道就不會被人檢舉揭發?要知道…檢舉反賊,可是有田地獎勵的!他們能逃哪去?婦孺不參與戰事,其他地方之人姑且還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若是河東的男丁出現…那可都是實實在在的田地不是?”
玄奘的眉頭這會兒已經成了疙瘩,解不開了。
這時,李臻開口了:
“也就是說,貴方這么做,其實是在給這些…這些…”
找了半天,他找到了一個合適的形容詞:
“苦命人一個活下去的機會?”
崔長德這次終于掩蓋不住眼中的驚訝了。
這道士…
當真不簡單!
真的不簡單!
“不錯,守初道長果然心思通透,在下佩服。”
恭維了一句,崔長德轉向了玄奘解釋道:
“確實如此,若大師不信,可以去看看,給他們的糧食,可不是什麼糟糧,而是種糧。從毋端兒戰敗后,這群走投無路之人有人繼續落草為寇,有人呢,本就是被逼的,眼下匪首倒了,自然想回歸家鄉。
可問題是家鄉不可回,朝堂不許,河東又出不去,怎么辦?只能四處游蕩。而這些人里有能耐的呢,已經給了妻兒銀錢,吩咐去外面討生活。沒能耐的,或者說戰死的…妻兒在河東活不下去,也只能出逃去外面討飯。
而最后留下來的這些人,便都在幾個未遭戰火侵染的城池附近謀生。實不相瞞,我崔氏商行自問天地,問心無愧。現在只需等待河東徹底平定,那么匪患已除,這些人想來哪怕不能回復原籍,可至少縣丞開恩,也能讓他們在于栝附近生存下來。而這升米,便是他們世代繁衍的希望。
幾升米,萬粒糧,在加上一份于栝的戶籍,便可以給他們重活一次的機會。可終究,于栝也只有這么大,縣丞大人有令,流民不得入城,是為了城中百姓不受侵擾,但并非是把活路給他們堵死了。待到傍晚時,每日我崔氏商行都會出城售賣一些糧食,撫慰人心。
而城中百姓也會出城賣些吃食讓他們活命。如此,敢問大師,我于栝之民,對待這些苦命人,可否做到仁至義盡了?”
這話出口,李臻和玄奘消化了好一會。
期間倆人都沒說話。
因為不知道說什么…
憑心而論,實話實說,李老道現在心里…其實就只有倆字:
“佩服。”
這個佩服是很多方面的。
一方面,確確實實于栝給了這些流民活下去的希望。而另一方面…
免費…甚至還能賺錢倒貼的勞動力。
高額的利潤。
城內城外民心所向的感激。
以及等到李淵到來時后,可以直接送上門一份政績…
一切的一切,只需要給這些城外的人開一個不大不小剛剛好的口子,讓他們看到活下去的希望而已。
此計…
簡直絕到家了啊。
何人所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