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8章 絮絮叨叨的說了好多。
這幾個月、一個年前年后、到這天下的變化…道人絮絮叨叨的說了好多好多。
說到口渴時,便拿起那一壺酒。
自己喝一口,往地上倒一口。
沒什么悲傷,也沒有什么黯然。
恰恰相反,無論是從這里只要站起來就能看到黃河的風景,還是那條依舊盤伏在草叢里的長蛇…似乎都表明著這邊是一處風水上吉的佳壤。
能安睡在此處,看著天邊云卷云舒,
再加上自己又來看她們。
李臻覺得三個女子總會很開心的。
人家開心,自己就更不能難過了。
于是,就在這清晨的熹微之中,一壺酒盡,黍稷成灰。
時間,差不多了。
起身,
拍拍屁股。
道人抬頭看了看天色,對著墓碑說道:
“時間也差不多了,
一會還有些事情。我就走了…”
“沙沙。”
山風溫柔。
道人張了張嘴,忽然露出了一抹笑容:
“哈”
面相墓碑的眼眸里光潤閃爍。
“走了。”
揮揮手,提著空空如也的籃子,他離開了。
恰巧這時,東升的日頭終于穿過了山間密林,一片金光撒了過來。
把墳頭上照出了一塊溫暖的光斑。
一陣細細碎碎的聲音后,那條長蛇懶洋洋的爬上了墳頭,把自己置身于那片暖暖的陽光下,再次閉上了眼睛。
一路下山時,
李臻看到了不少身著不凡之人。
而這些人見這道人竟然早早的下山了,
心中也明白,對方應該已經祭奠完了。
就是不知道是哪位高功之后。
瞧那道人身上的衣服料子…可真不是什么簡單之輩。
有心結交,但奈何這個時間確實不合適,只能暗暗把李臻的容貌記下,雖然不至于主動結交,
但洛陽城里的權貴自然有自己的圈子,
以后說不得一份臉熟就能結段善緣。
就這樣,
道士下山,
騎馬而歸。
但卻不是往南城門的方向,
到了官道,就開始往西。
今日,是秦瓊出征的時日,昨夜書信上已經說了。
雖然說大軍出征,自然不能跟開春的春運那般,你往車上走,我在站臺哭的。任何擅自接近軍伍者,按律當斬。
但遠遠的看著,倒沒什么規矩。
只要不阻攔就行。
所以,他打算趁著入城之前,與二哥送別。
因為…二哥這一去,再見…還真不知是何時了。
可剛剛走上官道,忽然,他眉頭一皺。
有人盯上他了。
不過馬上,那眉頭就解開了。
感受著熟悉的氣機,他順著方向,就看到了一個在官道旁背著一個包袱站著的漢子。
快走到近前時,他翻身下馬,牽著老馬的韁繩,一邊走一邊說道:
“你怎么找到我的?”
“嘻嘻”
招牌的魔音灌耳一閃即逝。
背著包袱的漢子說道:
“今日是清明呀,你肯定會來這邊。所以我便來這里等著唄,反正上山這條路是最順的,想著應該能等到你。不過若是等不到呀那咱倆下次再見面,可就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啦”
聽到笑嘻嘻這話,李臻一愣,目光落在了他那依稀還能看到衣物褶皺輪廓的包袱上:
“要走了?”
“嗯。”
問都沒問道人要去哪,被他帶領著并排往前走,笑嘻嘻一邊應了一聲:
“要去滎陽那邊啦。”
“這么說…”
道人猶豫了一下,問道:
“任務結束了?”
“是呀。”
笑嘻嘻點頭:
“任務就到今日。話說…你要去哪呀?”
“去玄平湖。”
“唔…”
笑嘻嘻一愣:
“去看秦叔寶?”
“嗯,他也是今日出征,總要去相送一番才是…你現在就走?”
“不是呀,有一上午空閑,師父讓我兩日之內趕到滎陽,要是再走遲一些,會有些累…我和你一起吧,嘻嘻他們好像也要去和瓦崗寨的人打架吧?沒準我倆還能遇到呢”
笑嘻嘻一臉輕松。
其實了解的深了,李臻也挺羨慕她這種心態的。
她喜歡玩。
喜歡有趣的東西。
還有著一份本職工作。
是個孤兒,沒親人,師兄弟們也不親。沒有什么拖累…
想去哪就去哪,無憂無慮的,就像是一個與世隔絕卻又自得其樂的孩子。
雖然她的工作血腥了一些,但至少…在李臻看來,笑嘻嘻活的挺干凈的。
這種干凈不是說她殺人是犯罪,或是當刺客不好。
而是她活的不受禮法束縛。
很自由。
殺人,我是在履行我工作的義務。
而工作之外,我喜歡湊一些有趣的熱鬧。
可不管怎么湊,卻不會受到任何外力的約束,凡事隨心…
這么一看,刺客這種職業,只要是你武藝足夠高,又沒背負什么血海深仇…還真是相當相當一份灑脫的工作。
當然了,前提是得有本事…
但不管怎么說吧,李臻現在還真挺羨慕她這種沒心沒肺的。
于是搖搖頭:
“那可別接什么危險的活,你知道吧?你們阿薩辛被rider天克,要是聽到有人沖你們喊“嗷啦啦啦,蹂躪之”就趕緊快跑,可別死了…“
“唔”
其貌不揚的小眼漢子歪了歪頭。
雖然不知道他又在說什么聽不懂的方言,可話語里的好意卻讓他開心的瞇起了眼睛:
“嗯!知道啦那你呢?你是不是也要走啦?”
“…不知道。”
“不知道?”
“嗯。”
道人微微搖頭。
“不去河東嗎?”
“去,但現在沒法去。”
“為什么?”
“因為…”
話說到這,李臻一抹苦笑:
“我還不知道該怎么辦。”
“救那些人嗎?”
“對。”
看著一縷憂愁重新爬上眉頭的道人,小眼漢子眼里閃過了一絲不解…
可沒來由的,又覺得對方有些可愛。
蠢的可愛。
明明只是一個小小的人兒,心里卻裝著救活一郡之民的大夢想。
蠢死啦。
救人…比殺人可難多了。
但她沒有嘲笑友人的心愿,因為…畢竟傻的可愛嘛。
于是,看著皺眉的道士,他換了一個話題,把他從這份不開心中給拉了出來。
“誒,我掌握了那個出音的訣竅了呢…你聽著呀…頭通鼓…“
她不太會討人開心。
顯得很笨拙。
可是,道人的眉頭逐漸展開了。
玄平湖外,玄字大營陣前。
三軍集結。
身為一營之長,秦瓊身穿鎧甲,騎在馬上,一動不動。
而他后方,是千余同樣如同雕塑一般的兒郎。
包括他在內,所有兵卒都看著那臨時搭建的演武臺…或者說監斬臺前的場景。
張須陀站在演武臺的右側。
而左側,特別被搭建出來的涼棚下,是被幾名內侍簇擁著坐在最中間的越王楊侗。
古時出征,是一件很莊重的事情。
帝王降旨,將軍告天,眾生祈福,飲酒凱旋等等,步驟其實相當復雜。
別的不說,就單說楊侗剛才代替祖父念的那剿匪圣旨,就跟后世的學校校長念開學發言稿一樣,滿篇之乎者也。
或許文官能聽懂,但對于這群軍伍之人來講,全篇的文字囊括下來,其實就一個意思:
“把瓦崗寨的匪首人頭,給朕拿回來。”
而念完了圣旨后,他這個監斬官就坐到了一邊。
接下來,便是祭旗了。
祭旗怎么祭?
簡單。
砍人。
血祭。
那么問題來了。
砍誰的人頭?
答案也簡單。
以佐光大夫秦本疏為首,朝中上至三品,下至白丁,一應四十六名與瓦崗勾結往來的賊逆之徒。
瓦崗起勢時,有人走私軍械。
百騎司之人以查明緣由,挖出來了一條潛藏極深的倒賣軍械大逆不道的大魚。
如今刀兵以鋒,即將全軍開撥之時,還有什么比血祭了這些助紂為虐之徒,更能鼓舞士氣?
于是,伴隨著內侍發出了越王殿下的命令后,一群兵卒壓著全身滿是傷口,披頭散發的人群,來到了監斬臺前。
人,說是四十六名。
可實際上來的,只有不到四十人。
有幾個扛不住傷勢,已經死了。
而這幾十人披頭散發的被反捆著,站在各自的位置上后,押送的軍卒腳一蹬膝蓋,人就跪了下去。
有人還要掙扎,但被那水火無情棍一捅,渾身一麻,立刻就動彈不得了。
監斬臺右側,從今日集結軍令后開始,就一直尤為沉默的張須陀,把目光落在了其中一名逆犯身上。
而對方也同樣扭頭在看著他。
張須陀認識他。
或者說,極為相熟。
征盧明月時,兵部派來的監軍。
他尤記得,在自己上報軍功時,還是對方擅自多加了一成陣亡將士的數目,然后,在自己得知有人在陣亡名單上做手腳后,剛要出發去找其麻煩,對方便已經帶著那足數的名單出現在他面前。
那多出來的一成撫恤,被均分在了所有死去之人的頭上。
雖然沒有多少,可是…卻讓張須陀心里好受了許多。
也正是因為這件事,張須陀明白了這人心中是有著良心與堅持的,還想把他留在自己身邊,可卻得知,對方已經進入了兵部。
進入兵部好啊,青云直上,是個美差。
以他這性子,若能居高位,日后兒郎們肯定不會受苦就是了。
原本,他還祝福對方來著,可誰成想…這才二年不到的光景,再次相見,卻在這樣一個場合。
老將軍面色冷峻,毫無表情。
可不知為何…那人卻笑了。
看到張須陀后,他笑了。
笑的毫無愧疚之意,甚至沒有什么懼怕之意。
更絲毫沒有自己私通外敵的愧疚。
只是坦蕩。
一片坦坦蕩蕩無愧于天地的模樣。
而伴隨著他越來越盛的笑容,張須陀這才發現…
對方嘴里的舌頭,不知何時已經被人拔去了。
難怪,難怪這群人一個出聲喊冤的都沒有。
百騎司的手段么?
老將軍的眼里沒來由的閃過了一絲冷意。
可下一刻,冷意卻化作了向前的一步。
在三萬兒郎的注視下,老將軍提著手里那把百煉之刀,在一群劊子手登臺準備行刑時,來到了這人的面前。
那剛還在無舌狂笑之人忽然一愣…
隨即滿眼愕然。
但馬上,這一絲愕然就化作了感激。
所有受盡了折磨之人,身上各個帶傷,此刻哪怕是跪著,也是東倒西歪。
都要死了,憑什么還順你們的心意?
可他卻忽然挺直了腰桿。
要多直,有多直。
仿佛眼前根本不是什么死路,而是本該如此的凌云壯志。
在踏上時,君子當身形居正,不可慚斜。
包括楊侗在內,其他人看到張須陀竟然要親自斬人時,一時間也有些錯愕。
但馬上在這種場合之下,他們便理所應當的認為,一軍之將也該理所應當做出表率。
所以哪怕本該輪到自己落位的劊子手有些不知所措,可終究,在所有人都站好了位置后,他還是老老實實的下場了。
劊子手,紅頭巾、黑夾襖,手持鬼頭大刀。
神情肅穆,等待著吉時到來。
而劊子手之中,那位戎馬一生飽經風霜的老將,同樣神色冷峻,單手握刀柄于側,下方是腰背愈發挺直的逆犯。
沒有交流。
沒有言語。
可那無舌之人卻明白。
這是作為同袍,張將軍所能盡到的最后之義了。
將軍戎馬一生,戰陣搏殺無數。
比起那些江湖高手也好,華而不實的修煉者也罷,他殺人,追求的是快、準、狠。
力求以最省時省力的一刀,最快速度結果敵人之命。
對敵,此刀天上地下最無情。
可是對曾經的同袍,如今的逆犯…
卻是他最后的仁慈了。
空氣一片肅殺。
三萬軍卒等待著血祭的到來。
此刻,風不吹,雨不落。
清明時節,斷魂之刻,忽然隨著內侍的一聲尖銳嗓音來到:
“吉時已到!行刑!!!!”
太監的聲音總是那么難聽。
尖銳,就像是從嗓子里硬擠出來一般。
可伴隨著動靜,所有的劊子手從反手持刀,手腕翻花,就如同后世打高爾夫一般,舉起了大刀。
一片沉悶的揮舞聲中。
嗆啷一聲。
戰刀出鞘。
腰背挺直的無舌之人雙目一片無悔,閉上了眼睛。
忽然,一個聲音低語耳畔:
“莫要恨我。”
無舌之人沒有扭頭。
只是滿眼感激。
可惜,終究被眼皮所隔,看之不到。
“斬。”
楊侗的聲音傳來,伴隨著的,是竹籌之令落地的聲音。
“咔!”
手快的劊子手,一把大刀已經剁到了他人大椎之上。
而就在同時,無舌之人張嘴。
無聲無息。
多謝將軍。
月初第一天,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