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纓這話的意思李臻聽懂了。
可他能告訴么?答案是不能。
嚴格意義上來講,雖然這個世界有“仙”又有妖,可同樣的,他發現一切的一切,都是在按照原本的歷史規律在行進。
都說穿越者不改變歷史天理不容,但至少在李臻看來,這話純屬是放屁。
尤其是在修煉完了和光同塵之后。
在跳入時間長河時,無論是過去、現在、未來,他的心底都有一種很模糊的感應。
過去不可變。
現在不可得。
未來不可動。
他沒自家老師那憑借一手在時間上反復橫跳,就能讓敵人“我打我自己”的本事。也沒有什么看一眼便知千年的道理。
但在時間之中,未來會因過去與現在而改變。
一旦做出了任何偏離李臻自己所知的那條未來之路的動作,未來都有可能隨著時間而改變。。
唐朝不出,那他就是歷史的罪人。
而出現一個最后其實是死在自己手里的唐朝,怎么也要比一個未知的存在要好的多。
這是他從學會和光同塵前,以及學會之后,都認為是堅定不移的道理。
所以,哪怕沒有紅纓的情報,李臻也只敢送一張“隨遇而安”的條子,卻不敢在多做些什么了。
人應保大義而不失小節。
他充其量就是個說書的,最多有點犯賤,同情心泛濫喜歡闖禍。可如果真讓他生出不該出現的野心,他自問是沒那個本事。
死過一次,在那垂死掙扎之時的心路歷程,沒有經歷過的人一輩子或許都不會懂。他好多事情已經看開了,也看的比別人透徹許多。
而也正是因為這種透徹,才讓他更加明白,歷史,是一條路。一條寬闊無比的大路。它不會因為任何人的意志而發生偏離,在既定的認知下,他這個不屬于這里的“亂入人士”要做的,應該是把這條路修的更平整一些。
既然看不得人死,那就少釀造一些悲劇。
可該死的人,就像是薪柴,為了那個未來燃燒時,他也不會阻攔。
因為阻攔了他們,便等同于否定了自己。
否定了曾經生育、養育、孕育了自己身為一名流淌著炎黃血脈之人祖先所做的一切。
或許這件事要是在其他人看來,
就是矛盾的矯情。可李臻總覺得,
否定歷史就如同于否定曾經前人為這個世道便好,
心懷壯志或壯烈或慷慨、偉大的尊嚴。
是一種不公平。
正視歷史,砥礪向前,活在當下,
承前啟后,把未來,
交給擁有未來人的現在才對。
當然了,
話也不能太絕對。
李老道自問,
要是真把自己丟到距離現代開始的幾十年前,要是有這一身本事,
他肯定得東渡一下…
總之吧,叔寶兄的歷史,應該由他自己書寫。
而不是成為他這個道人手里的傀儡。
所以直接搖了搖頭,
說道:
“河東的事情,
你知道了么?”
“已經知曉了。”
紅纓先是點頭,
忍不住看了一眼道士那比走之前黑了許多,
也消瘦了許多的身子,嘴唇微微動了動…千言萬語化作了一聲:
“你辛苦了。”
“唰唰唰”的擦桌動靜中,
對于她猜到了自己的行為并不感到意外的李臻點頭應聲,又問了一句:
“侍郎大人和靜禪先生約定要救河東之急的事情,你知道么?”
“…河東之急?”
紅纓一愣。
見狀,
李臻也并不驚訝。
其實紅纓也好,飛馬三宗子弟也罷。
他們為人仗義、忠誠、情深義重…不錯。可是,
那座城之中的階級落差就擺在那。
萬民,就是他們隨時可以汲取養料的土壤。
而他們的回饋,
就是在雨水到來時,利用自己的根須抓緊這些土壤,
好讓它們不會淹沒在那洪流之中。
被水沖走,隨波逐流。
但你要說他們在扎根埋土時,提醒一句注意點土壤的想法…
那就是在搞笑的。
土,哪里都有。
可肯用根須把你們抓在一起,不至于淹沒在洪水中化作無名的泥湯,天下又有幾人?
他們不是壞人。
只是善良的很有限。
于是搖搖頭便不打算多言。
可紅纓不樂意了。
皺眉、嘟嘴,不滿之色溢于言表:
“怎么回事?河東那邊不是已經平定了么?…你是發現了什么?…可需要我幫忙?”
可不滿歸不滿,說道最后,她還是把自己的體貼與溫柔悄無聲息的落在了男子身上。
只要你開口,我就會去做。
可李臻卻再次搖頭:
“無非就是休養生息而已。我只是擔心朝廷對于那些投降的流寇會如何。“
道人談不上撒謊的拙劣借口,在紅纓這邊卻顯得理所應當。
她甚至壓根就沒想過那些流寇的糧食是打哪來的,只覺得眼前之人依舊是那般悲天憫人。
可問題是…術業有專攻。
讓她伺候人,行。讓她關心人,也行。
統計個銀錢、或者替小姐分分憂,也沒有任何問題。
但關于休養生息之類的…
顯然,有些超綱了。
最后也只能來一句“我回去和門主聊聊,等小姐來也會幫你問的,你不要擔心了”的話語。
倆人通力合作,不到中午,春友社便已經打掃的干干凈凈。
但家里實在是沒什么東西,下午想開張的李老道一看天色,干脆提議中午去附近的酒肆里簡單吃一些,然后他就要去牙行再物色個小伙計,接著到南市采購一些果干茶葉,把買賣給開張了。
紅纓從善如流。
吃什么,她無所謂。
和李臻一路來到了酒樓,就在李老道下意識的想往空桌上走,叫兩碗面呼嚕呼嚕一吃的時候,旁邊的女子來了一句:
“安排個上等的雅間,拿一壺你們最好的酒,一應肉菜先上幾個。”
吃飯的食客,招呼的伙計,
柜臺后面的掌柜的一瞧這位穿著宮裝,腰間還憋著個官人才有的腰牌,看起來就貴不可言…一個一個的不說腿軟吧,可大氣兒都不敢喘了。
更別提…這說話的口氣。
這年頭的雅間可是要單獨付錢的。
要雅間,還要好酒…這里雖然是南城,可挨著洛河邊上,屬于南城最好的一塊風景秀美的地段。
哪個酒肆里還沒存點好酒?
幾兩銀子一壺,甚至幾十兩的都有。
連價格都不帶問的。
這種闊大爺…還是官身,能躲遠點就趕緊躲遠點吧。
別擾了人家吃飯的興致,惹了麻煩。
那可不值當了。
可他們正琢磨呢,誰成想旁邊那看起來窮酸貧氣一臉賤相的道人一瞪眼:
“搞那么麻煩干嘛,兩碗湯餅,吃完就走,下午我還得干活呢!”
嚯!!
好家伙!
這道士誰啊?
這么不怕死的?
女官大人,這還留著他?
趕緊弄死他得了。
可誰知…眼瞧著那女官竟然點頭了。
點頭,應聲:
“好。那…兩碗湯食,你可要喝些酒?菜呢?先上個四五個?”
“不要不要,吃完就走。”
“…好。”
嗬!!
這倆人…
有故事啊!!!
什么情況?
看著落座后,那位親自給道士倒水的女官大人,一群人眼底冒出了八卦之色。
而就在這時,有人試探性的喊了聲:
“守…守初道長?”
“啊,是我。”
剛喝了口熱水的李臻點點頭,笑呵呵的拱手:
“各位居士好啊。”
他瞅著喊自己那人也面熟。
好像是之前聽書的客人。
可沒成想,這“守初”的名頭一出現…一屋子人直接就把他認出來了。
守…守初?
真武下凡的那位守初道長!?
好家伙!
難怪能讓這位女官大人跟個小媳婦似的…
好啊…有能耐!
一群人心里正夸著呢,就見李臻笑呵呵的一拱手:
“哎喲,貧道沒記錯的話,居士可是聽過貧道的書?”
“沒錯沒錯,聽過,道長去年最后一日說書時我還想著年初開業趕緊來聽呢。誰成想…道長這日日關門…”
“嗨,有些俗事耽擱了。居士莫怪,這下午就開書。一會居士若有朋友想聽,也一并帶來啊。”
順桿爬的李老道開始打廣告。
而紅纓則不言不語。
這倆人在大家伙眼中怎么瞧怎么有故事…
也就在李老道和這人的閑聊招呼下,兩碗湯餅端了上來。
這話題才算結束了。
接過了紅纓遞來的筷子,對旁人客氣了一聲,倆人開始吃飯。
看得出來,這湯面的味道紅纓有些吃不慣。
或許是粗糲,又或許是不合胃口。
吃的并不多。
李老道就跟個餓死鬼一樣,呼嚕呼嚕的吃完了一大碗后,又見不得這女子浪費糧食,言語了幾聲,在那女子羞紅了臉的模樣下,把那一碗又給接了過來。
一碗半的面條,吃的是干干凈凈,沒浪費一點后,掏出了銅板往桌子上一放,起身抱拳拱手:
“各位慢慢吃著,貧道先行一步啦。下午,就在珍獸欄外春友社,您諸位有想聽個閑話故事,喝杯粗茶,不妨去那坐坐,告辭。”
打完了廣告,道士拱手,帶著那模樣可真帶勁的女官大人先開了門簾,離開了。
而留下的客人則互相看了看…
大眼瞪小眼…
這位真武下凡的守初道長…與這個模樣看起來當真不俗的女官大人…
這倆人…
有故事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