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時了?”
寂靜的房間中,響起了一聲帶著幾分疲憊的音色。
坐在蒲團之上的玄素寧眼睛都沒睜開,繼續保持著手持拂塵合衣跌坐的模樣,輕聲開口:
“已是寅時過半。”
放到后世來講相當于凌晨4點左右的時間,落到了緩緩起身的女子耳朵里后,卻是那張未施粉黛的面容之下一股奇特的滿足感。
帶著那股滿足感,她坐在床榻上怔了大概有五息左右的時間,又問道:
“我什么時辰睡的?”
“亥子之交。”
“…兩個半時辰么?”
“嗯。”
“…呼。”
長吁了一口不知是滿足還是什么意思的氣,她起身后說道:
“時辰也差不多了,今日城門開的早,想來這會兒文武百官也要出門了。你待如何?”
“你且去便是。。”
見天下第三的玄道長似乎沒起身相送的意思,狐裘大人也不意外,點點頭說道:
“那就龍門山見罷。”
說完,直接就要出屋。可剛邁了兩步,腳步忽然一頓。
沒回頭。
只是一句話在屋中響起:
“今日,看好那個道人。”
“不要讓他,攪了我的局。”
沉默的女道人聽到后面這句話后,目光落在了她的背影上面。
雖然只有區區的兩個半時辰,可她的肩膀看上去似乎比昨日要輕松太多太多了。
于是,點頭:
“好。”
“嗯。”
門扉打開,女子飄然而出。
伸手一抓,一捧雪自半空飛來。明明容顏精致,可動作卻有些粗糲的軍伍之風。把雪往臉上一揉,白皙中泛著微紅的手又隨意的籠絡了一下頭發。把頭發完全盤成髻后,復行數步時,已是斗笠遮面。
輕車熟路的出了靜真宮,卻發現山門口,薛如龍早早的已經等候在旁。
“大人。”
“嗯,什么時候來的?”
“…剛來。”
聽到這話,狐裘大人的目光落在了他領口處那片冰霜之上。
來的時候肯定不短了。
但她也不戳破,點點頭:
“走吧,官服可拿了?”
“拿了。大人是要在…”
薛如龍看向了靜真宮的方向。
可狐裘大人卻搖頭:
“車上換吧,走。”
“是。”
幾個呼吸之間,倆人的身影已經來到了山腳下。狐裘大人登車后,薛如龍操控馬車滾滾而走。
龍門山在河對岸,雖然和香山隔水而望,但伊闕不結冰,車便沒法直接去對面。需要回繞一段路,過一座在風水龍門之上,為神明玉帶的石橋。
不遠,大概不到兩里地。
而就在馬車沿著那看起來跟吊死鬼一樣的瑞獸道路,一路走到了通往龍門山和洛陽城的分岔路口時,
薛如龍似乎發現了什么,
眼睛瞇了一下。
洛陽城的方向,
一個道人正騎著一匹老馬,往這邊走。
兩邊隔了大概有百步左右的距離。
此刻天還沒亮,照例來講普通人是看不清的。
可放到薛如龍這…他自然看的清清楚楚。
但卻并未多言,
操控著馬車,就像是不認識一般,
拐到了另一個方向。
甚至還控制著馬車加了一些速。
一路走出了百余米,
車內響起了一個聲音:
“好了,
人都不見了,你跑的再快一些,
干脆飛到龍門山好了。”
漢子放慢了車速,不言不語。
薛如龍看到了李臻,李臻卻沒看到薛如龍。
或者說,
他壓根就沒睜眼。
俗話說臨陣磨槍,
不快也光。
雖然他看似在騎馬,
但實際上心思一直沉浸在思考之中。
燕大俠楊老七兩位護法的出現,
給了他更多組合上的變化。
他一直把心思放到這些“可能性”身上。
今日這場夕歲之宴,絕對不是什么簡簡單單的過個年。
雖然他沒自負到這一場宴席要大放異彩或者干嘛的,
那是扯淡呢。但就怕到時計劃趕不上變化,若真有事…他至少也得不那么倉促才對。
所以,關于那輛馬車,
李老道壓根就沒放在心上。
老馬識途。
連續跑了幾天,老馬似乎也認識了去香山的路。
不需要他說,
一路小跑著就往香山走。
等到山腳下時,他才回過神來。不過這次沒把老馬放到山底下,
而是打算還放到昨天那片小樹林里。
誰知道這憨貨竟然是個記吃又記打的性子。
昨天受了一天凍,今天說什么都不去了。
扯著脖子跟李臻在那杠。
李臻是哭笑不得,
剛舉起拳頭打算“勸勸”老馬識時務者為俊杰。結果一人一馬眼睛忽然又一花…
“…后學見過老師。”
道宮馬廄旁,看著颯然而立的玄素寧,李臻趕緊施禮。
女道人點點頭:
“嗯,日后,你的馬就放這吧。只需時時清理馬糞即可。”
“噗…”
聽著這動靜,看來老馬開心了。
“多謝老師。”
伴隨著道人的道謝,今日依舊穿著那件黑白法袍的女道人手持拂塵,
說道:
“天一亮,便出發。今日的祭祀,是國師主執,你我一非主事,
二不需護持。只需旁觀即可。不可多言,亦不可妄動,明白么?”
李臻聽得出來,高功話里有話。
他恭敬一禮:
“后學知曉了。”
“嗯。”
見他答應,玄素寧便回到了后院。
把無所事事的李臻留了下來。
他也沒亂跑,靜真宮的馬廄雖然不大,但規格品級都是皇家水準。顯然在建造之初,皇家之人便給足了她禮遇。
把馬廄的門關上,又打了盆水給老馬。同時,他又拆開了一捆很規整的草料給老馬鋪滿食槽,馬廄里面也鋪了些,讓它想睡就睡,想吃就吃。
同時,在往食槽里添料的時候,他也發現了一點點的“不對勁”。
或者說“底蘊”。
這食盆食槽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質的石頭做出來的。
這大冷天的摸上去,竟然有些溫…
與周圍的溫度截然不同。
想來水放到這里面肯定不會結冰才是。
既不科學…
又有些讓人心生感慨。
很是奇妙。
帶著全部感慨,他布置好了老馬后,就直接來到了道宮之中。
空蕩蕩的道宮內只有長明火燭在靜靜燃燒。
兩排火燭,他提著油壺,一盞又一盞的加完了火燭后,天,已經是蒙蒙亮了。
玄素寧從后院來到了道宮門口。
剛打算休息一會的李臻趕緊欠身。
“時辰差不多了,走吧。”
“是。”
二人出門,可卻沒下山。
而是上山。
一直來到了這云鶴亭前。
就在李臻腦子里覺著高功要帶自己跳崖殉情的時候,思想跑偏的他忽然注意到…云,不知何時,變多了。
香山和龍門山本就不高,按照道理來講,這種矮峰是談不上浮云環繞的。
可偏偏,當玄素寧站在山頂時,云,開始一點點的匯聚。
李臻下意識的感應了一番。
卻發現…玄素寧周身氣機不泄半點分毫。
甚至周圍的炁也無有任何異動。
眼前的云層,似乎真的就是自然形成一般。
又像是有一位看不見者,在攪動風云。
怎么做到的?
他腦子里升起了一團疑惑。
可就在疑惑之時,忽然,面前翻滾的云層如同被一只看不見的大手揉攥到了一處!
自對岸的龍門山半空,團團云霧忽地組成了一座云朵之橋,一截,一截,轉眼之間,便已經橫跨伊水,銜接到了玄素寧的腳下。
看著眼前的云霧之橋,李臻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
科學?
呵呵。
而就在心里荒唐時…
玄素寧卻有了動作。
手掐道指禮印:
“多謝道友。”
對虛空禮敬之言出口后,半空中傳來一個…起初一聽,像是少年,乍一聽又像是中年,最后還有些老年粗糲的聲音。
“后輩愧不敢當,前輩,請。”
聲音雖然復雜,可聽上去卻中正平和。
有一股很奇特的撫慰人心的力量。
讓人聽聞,便有種洗滌凡塵的通透之感。
那是…
國師?
從閻家兩兄弟那知曉了天下道門之人,見玄均觀入世行走皆需以“晚輩”自居的“規矩”后,從倆人互相的稱呼之中,李臻心里冒出來了一個想法。
而這時,玄素寧開口:
“守初。”
李臻趕緊回神:
“弟子在。”
“隨我一起。”
“呃…是。”
看著一步邁出去的玄素寧,李臻趕忙跟上。
接著,當他的第一步落下時,腳其實是有些虛的。
這種騰云駕霧的體驗,他真的是第一次。又好奇踩下去是什么感覺,又在思考這花里胡哨的玩意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一團水蒸氣,能當做固體橋梁?
別說牛頓了,瓦特特斯拉愛迪生愛因斯坦伽利略祖沖之的棺材板我都有點壓不住了好伐?
而一腳下去,他忽然一愣…
首先的印象…不軟。
并不是那種軟綿綿的感覺。
其次,不硬。
并不是腳踩實物的感覺。
腳感非常奇怪,介乎于軟硬之間。或許也摻雜了一份心理作用,明明知道這是云朵,可偏偏又能踩,這就導致…這腳感…很奇怪。
很奇怪很奇怪。
感覺…就跟踩著非牛頓流體那種感覺一樣。
莫名其妙。
但卻…很是解壓。
解壓到讓他有種牙齒癢癢的酥麻。
正發呆的時候…
“守初。”
“…啊?”
“跟上。”
看著扭過頭來的女道人,李臻趕緊回神。
“好的。”
收攏了心思,李臻趕緊跟著玄素寧,一步一步的在這跨越兩山一水的浮云之橋上,朝著對面的龍門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