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要來京城了。”
冷不丁的,紅纓把這件事直接拿到了臺面上。
李臻點點頭:
“嗯,那夜我聽到了。”
說著,他看著紅纓那張微紅的臉,嘴里的話在說與不說之間猶豫一息后,嘆了口氣:
“唉…”
而就在紅纓想問他為何嘆氣的時候,就聽到了一句:
“你應該知道,靜禪先生來到京城的那一刻,便等同于羊入虎口了,對吧?”
在女子的沉默中,道人繼續說道:
“看似是皇恩嘉獎,可實際上以現在飛馬城的情況,她來到這,就是質子。先不說她會不會和…陛下一起下江南,可就算留在京城,她也一樣不得自由。那一夜,你,我,侍郎大人一起吃飯時,你做出了選擇。而做出來選擇后,可曾想過今日的結果?”
興許是聽出了道人口中的責備之意,又或者是那一絲絲不滿。。
沒來由的,紅纓心底一松。
歸根結底…雖然…孫伯符和道長…
可終究,道長不…討厭大小姐的。
于是,她點點頭:
“我想過。”
“…真想過?”
李臻一愣。
就見對面的冷艷女子再次點頭;
“不僅是我想過,那日之后…在侍郎大人與我親自確定了不能把道長卷進來的事實后,侍郎大人命我發了一封書信到飛馬城。具體的內容…我不知曉,但大小姐的回信我看到了。大小姐那時便說今年會來洛陽。她應該是和侍郎大人商議了一些事…只是我不清楚。”
這下輪到李臻意外了。
可仔細琢磨了一下,倒也正常。
在自己面前,靜禪先生是靜禪先生。
可是那一晚,當飛馬宗收攏觸角,保大舍小的舉措,已經證明了這位靜禪先生在脫開這層身份后,依舊是一個門閥世家的大小姐。
諸多利益之分,那是刻在骨子里的。
沉默的喝了口茶,他長舒了一口氣。
心里夾雜著一種因為朋友的忽然改變而悄然恍惚的錯覺,
對紅纓微微點頭:
“那好吧,
你們的事,
既然不讓我摻和,我肯定是不摻和了。”
這話剛說完,紅纓臉上的微紅就被眼底的無語所代替。
“道長。”
她開口說道:
“此次道長于飛馬城之恩,
無以為報。但是你剛才這話…確定所言合適?”
看著忽然窘迫起來的道人,那一絲無語變成了一股壓抑不住的笑意。
笑意里面有喜悅,
有放下來的忐忑,
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讓女子的臉又微微的紅了起來。
她趕緊深呼吸了一口氣,
想了想,問道:
“道長還沒回答我,
這是要去哪?”
“呃…”
說起來這個,李臻這會兒也就不隱瞞了:
“我這幾日都在香山。”
“嗯。”
“夕歲那夜,那個猾褢之妖的事情,
你聽說了吧?”
“嗯。”
女子再次應了一聲:
“那妖死的很蹊蹺,
原本這是普普通通一只妖,
首先能出現在洛水附近就不對勁。其次就是…我雖然沒看見當時的情況,
但侍郎大人那一晚回來時,卻對我說了。那只妖…污了龍脈,
對么?”
“對。不過具體怎么污什么的你別問我,我也不懂。”
搖搖頭表達自己不解后,他一指香山的方向:
“老師上奏請旨,
凈化龍脈。但這一路…似乎需要的時間有些長。陛下不允,直接讓民夫清淤…因為河水太冷,
老師心存不忍,便打算帶我一起出去,
為那些民夫保駕護航。但說肯定說是去云游的,否則貿然摻和反倒不合適。”
“…素寧道長仁心。”
紅纓給出了自己的敬意后,
問道:
“去多久?”
“陛下下江南之前肯定能回來。估摸…一兩個月吧,也就是那樣。”
“…李侍郎應該也是那個時間回來。”
“那一晚…他沒什么事情吧?”
“…不,她有。“
“嗯?”
看著愕然的道人,紅纓眉頭微皺:
“百騎司,作為陛下檢查天下之用,風吹草動都不應該瞞過她才是。但是那一晚,這只妖出現的很蹊蹺,
明顯是有人刻意為之。偏偏…侍郎大人失察了。陛下大怒后,直接回宮…我那時還在昏迷,只是后來得知…侍郎大人在宮門口跪了整整一夜,才得到了宣召入宮。”
“在宮里待了不到半個時辰,
出來后,直接就來到了這珍獸欄。是孫正林長老接待的她…沒辦法,我們這群人都在被大夫救治,孫長老傷勢較輕。侍郎大人發了好大的火…”
說到這,她話頭一頓。
眼里卻是有些…很古怪的神色。
看不清是什么情緒。
直勾勾的盯著眼前的道人:
“甚至還砸碎了兩個花瓶…”
“嘖嘖。”
聽到這,道人卻是有些感慨:
“換我我也得發火,大過年的給人添堵,背了個鍋…這妖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那么重要的場合忽然出現。這多不吉利啊,也不知道是誰那么損,勾結妖族…”
忽然,他一愣。
過年添堵?
不吉利?
妖族?
剎那間,腦海之中的這些關鍵因素不知為何,莫名其妙的鏈接在了一起…
妖族?
妖族…?
妖族…?????
本能的,他看向了自家那面東邊的墻體…
而就在他直勾勾的看著那面墻時,紅纓其實也挺無語的。
她有句話沒說。
侍郎大人來的時候,第一個動作,就是當著孫長老的面“炸”碎了兩個花瓶。
不管是立威也好,警告也罷…
表露出來了態度后,她第一句話卻是:
“你們好大的膽子!敢把那道人牽扯進來!”
接著劈頭蓋臉的就是給孫長老一頓罵。
諸多言語,孫長老沒說。
一個五十多歲的老人被人痛罵,怎么也不光彩。
可是,在事后,孫長老的言語里卻也說了。
“李侍郎之言,半數于守初道長,半數于追殺縱橫家。至于那一晚飛馬城奪魁之事,卻提之甚少,只是草擬了一封書信,讓我等發回飛馬城。”
也就是說,她惱的不是飛馬城…而是因為…守初道長在沒經過她同意的基礎上忽然又摻和了進來。
最后,侍郎大人警告孫長老:
“這次之后,飛馬城與李守初再無任何瓜葛!否則,后果自負!”
憑心而論,她現在是違反了侍郎大人的命令。
但紅纓不覺得有什么。
她…有她的堅持。
而她堅持的也只有一件事。
親眼看到…對方沒事,就好了。
至于侍郎大人回來后,自己會受到什么樣的懲罰…那與侍郎大人無關。
是大小姐的事情。
現在只要看到他沒事,就好了。
于是,看著眼前不知為何在發呆的道人,她雖然心里有很多話想說。
可當看到他越皺越緊的眉頭時…忽然之間,紅纓便覺得不重要了。
“你…莫要多想了。”
一句話,把李臻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侍郎大人臨走時,已經吩咐了我等在珍獸欄中等大小姐進京。而她也在初一那日就離開了洛陽,估計是追查那妖族的線索…”
“…呵。”
雖然不知道人為何搖頭失笑,但紅纓還是說道:
“一會,你便要走?”
“嗯。高功說這城中諸子百家還未走,我在民夫清淤開始前,最好是不要在城里拋頭露面。所以今日就是收拾一下東西,一會出城,等高功從宮中返回后,就在香山待一段時日。”
聽到這話,紅纓想了想,點頭:
“確實是最好的辦法。如今…墨家已經是越王府上客卿,陛下在京西那邊給他們劃了一塊地,不知在修建什么。但想來是與機關術不無干系…”
“這些事就不說了。嫌鬧騰”
紅纓話頭一頓…看著擺手的道士,她點點頭:
“好。”
“嗯…對了。”
“怎么?”
“你還記得閻家那兩兄弟吧?”
“嗯。怎么?”
“…等下啊。“
道人忽然站起身來,朝著屋后面走去。
紅纓也不計較,只是目光落在了道人放在凳子上的包袱上。
想了想,她從腰間摸出了一枚玉佩。
那玉佩顏色暗紅,好似火焰。
正面雕刻著一匹神俊的奔騰飛馬,后面則是一個用篆書所刻的“懷”字。
此乃赤血谷懷家親傳弟子的身份之證。
她其實隨身還帶著一個代表大小姐身份的玉佩。
可是…
就如同侍郎大人所言:
“你們飛馬城,帶給他的傷害還嫌不夠多!?”
是啊。
已經…夠多了。
飛馬城…
飛馬宗…
紅纓覺得…一塊代表大小姐的玉佩,還不如自己這塊親傳弟子的玉佩。
至少…中間隔了一層。
他與飛馬宗的牽連…也就少了一些。
想到這,她的眼神變得堅定了起來。
飛快的把玉佩塞到了包袱內,細心的把自己壓過的褶皺恢復原樣后,就如同做賊一般,女子端著茶杯掩飾著自己心里那股沒來由的慌張,悄悄的松了口氣。
片刻,道人去而復返,手里是一張字條:
“這張字條,你幫我給閻家兩兄弟,讓他們帶給叔寶兄。”
“秦叔寶?”
紅纓一愣,看著沒有火漆封痕,只是對折了一下的字條…又試探性的看了一眼道人。
接著,在道人無所謂的聳肩之下,她打開了字條。
上面是幾個字。
“順勢而為,隨遇而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