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悲喜,是不相通的。
明明自家老祖悲愴至極,可看著他硬擠出來的鼻涕泡,于六還是差點沒忍住,死死掐住自己大腿,才同樣擠出幾滴淚來。
“本以為一躍龍門天地寬,誰料到…"
于長生忍不住掬了一把辛酸淚,這些話,他憋在心里兩百多年,此刻說出來,淚流滿面,卻也終于有了幾分釋懷。
“您老節哀…"
于六能怎么說 這位祖宗要是沒來,鬼知道還有沒有自己…
"早知今日,老夫死都不會離開龍泉界…”
于長生心有感感然;
“其實,未去成天海界,或許也是老夫命不該絕,兩百年前,此界靈悉都那般稀薄,真去了天海界,只怕死的更快…”
龍泉界中,他是怎么都想象不出是什么能逼迫得遠古仙佛消失的無影無蹤,可來到此方天地,他才明白。
大驚擱淺,除死哪還有第二條路可走 見他越發傷感,于六只能嘗試著轉移話題:
“您老喚我來,莫非是覺得孫兒有希望去龍泉界"
"你哪有那本事"
于長生唑笑不已:
“遭虛破界可是大神通,在遠古之前都不多見,你祖宗我也是尋到了神佛遺跡,才,才…”
“您老節哀。"
見他一言不合就流淚,于六也是無言以對,這一幕若非親眼所見,誰能相信于家的老祖居然還是個哭包這可是歷經六朝,活過兩百三十年,十二代同堂的首富家老祖宗 “其實,老夫運道也還是不錯的,同行的幾十人,怕是只有老夫活下來了。
能來此間,已是僥天之幸了,只是,老夫來的太早了…
于長生平靜了下來,只是神色還是極差,但這,卻是他壽元將盡的原因。
"太早了"
于六心中一動,有些不解。
什么叫來的太早了這意思是,遲早要來 “是啊,太早了!"
于長生揉捏著太陽穴,微微一嘆;
"依著道藏、佛經所言,天海界乃是諸天地之中心,必然會匯聚八方潮汐,劫起劫落,仍是'天界’'仙界’'佛界’'龍界’"
“所以…”
于六似懂非懂 “所以,一切有望踏足仙佛之路的修士,或早或晚,都會向著天海匯聚…"
一次說了這許多話,于長生有些疲累,也有些心酸,
他志向產生,求的是成仙了道,成佛作祖,誰料,祖倒是祖了,可仙佛就 “匯,匯聚…"
咀嚼著自家老祖的話,于六突然覺得心頭有些發麻。
這話,他尚未完全理解,但也捕捉到了重點,那就是,很可能還會有人從天外來而且,還會很多 “你現在可能不明白,但老夫所說,你一定要銘記于心,并一定要流傳下去!"
于長生猛然直起身,抓住于六的衣服,見后者連連點頭,才松了開來;
“山海界,是近道之地,未來,必然是福地處處,仙山座座!或許你我熬不過去,但只要家族傳承不滅,未來,未必就不能出一尊大神通者!"
"屆時,縱然你我早已死去,也有希望……”
“孫兒明白!"于六肅然應下。
“唉…”
一聲長嘆,于長生陷入沉默。
兩百年苦熬等待,他心中的悔恨其實比之最初已然淡了許多,但每每午夜夢回時都會想。
如果當年自己反其道而行,待得潮汐大漲再來山海,又該是個什么光景…
可惜,這世上縱有穿越時光的道果神通,也不是他可以企及的。
故而,后一百多年,他就開始著手子孫傳承,寄希望于未來,哪怕,這希望十分之渺茫。
他不說話,于六自然躬身等候,心中不住消化著今日所得。
“這本冊子,是老夫入界之時,道果消散之前,所看到了未來一角,內里記載也還算有些用處,只是,未來無定數,盡信不如不信……"
又取出一本冊子遞給于六,于長生已然是十分疲倦:
"天一亮,伱就收拾細軟,帶上族中天賦不差的少年離開吧,神都,已不是久留之地…"
“離開因為那薛地龍可他與您老不是私交甚篤嗎"
于六心中一驚。
“地龍要升天,自然要吞噬百獸,私交比之大位,比之前路,又算得什么"
于長生沒有多說什么,只是擺擺手;
“老夫倦了,你,自去吧!"
"去哪里"
于六茫然。
他這一生可還未出過神都千里之地 "去賽外,尋個叫哈齊的異族人,不要在意金銀,未來三百年的大運,盡在那白山黑水之地…”
“哈齊…”
記下這個名字,于六就被趕出了門外。
隱隱間,他聽到自家老祖悵然中帶著莫大艷美的喃喃之音:
“中斗大魁,北斗星君,傳說中的,九耀最尊第一神啊…"
呼呼!
夜風進進,吹動那一角蟒視,皇城之中,百寸觀星樓上,薩地龍負手而立,驚瞰皇城,也遙望夜空。
他自欽天監起家,觀星望氣乃是天下第一等 于此刻眺望,天地之間的煞氣前然成林,無數道龍蛇之氣,失去了鎮壓之巨岳神山,都在復蘇著。
恍惚問,他看到,平西道方向,有墨魚掙扎,嶺南方向,有白虎盤踞山林,
定安道方向,有被諸鎖鏈捆縛的血色蛟龍,在怒吼著露出獠牙 而他目光所在,西北道方向,赤火如瀑,逆沖天穹,化作汪洋,又似暴戾雷云。
有過上次被反噬的前車之鑒,他沒有再度細看,但心里,也有著陰影。
自得神通入魂,世問幾無他不可望氣之存在,強橫如張玄霸,他隱隱也可觀其輪廓。
唯有那西北道…
“楊獄…"
咀嚼著這個名字,薛地龍眸光閃爍。
方征豪的固執,幾乎壞了他的算計,好在,那養尊處優的陛下,不出預料的被劫掠出關。
念頭閃動間,他望向關外。
關外,仍是兩頭被血色侵染的龐然巨物。
巍峨神廟之中,獠牙染血的白象….
白山黑水間,兇戾無比的墨色巨龍…
“內有定安道憐生教掣肘,外有大離、天狼虎視眈眈,縱然他取了龍淵,也絕無法南下!"
薛地龍心頭一定。
誠然,萬龍道之外,還有瑞龍王、嶺南宋家、平西道迷天教,更遠處,還有東越道鐵橫流。
可相比之下,自然還是關外更難以對付。
強如張玄霸,都無法橫推天下,那楊獄,自然也不成,至少,不會比自己更快!
“快了,快了……”
他心中轉過念頭之時,天邊已然漸漸亮起,而皇城之中的動亂,也已然平息。
乾亨帝留下太子制衡他,卻不知他根本不想要那皇位,他真正要做的,是國師,
而有他相助,太子又有大義在身,自然可以于危難之時,提前繼位 能夠阻止他的徐文紀、李衍等等老臣,或是遠在千山萬水之外,或是早已被下大獄,自然沒有能夠阻止他。
當!當!當!
皇城之中,議事鐘連響九次,皇城內外的諸多臣子,也已魚貫而來。
“此刻,老夫再無掣肘了!"
感受著壓抑了多年的氣機于此刻蓬勃而起,叩動那冥寫之中的門戶,薛地龍大袖揚起,意氣風發;
“張元燭、張玄霸、徐文紀、李衍…以及,天下諸君,且看老夫,如何揮毫畫此一卷山河社稷之圖…”
"呼!"“吸!"
荒林之中,楊獄盤膝靜坐,手捧人種袋,搬運氣血,吐納打熬。
這,已然是他在荒林之中閉關的第二十三天了,消耗了靈悉超過一百縷…""
伴隨著一聲輕鳴,又一縷靈禿消失的無影無蹤,一如之前的上百次嘗試。
見得此幕,秦姒心疼不已。
靈炁之珍貴,她如何不明白,如她家師叔祖那般人物,晉升武圣之前,三五日也未見得能捕捉一縷靈悉。
但楊獄卻是'唰’的一聲睜開眼,眸子中的精光幾乎流溢而出:
“抓到你了!"
一百多續靈悉的消耗,到此時終于見到曝光。
楊獄蓄勢多時,自然不會放過這一閃即逝的時機,神意如火,猛然問灌入了人種袋中。
轟隆!
宴時間,似有雷鳴響徹,荒林之中如狂風驟起,一時問飛沙走石。
剎那間的震蕩,楊獄都覺心神有一瞬間的渙散,感受到了一道陌生卻又熟悉的浩大拳意。
"天為帳幕地為氈,日月星晨伴我眠!"
恍惚之間,楊獄似乎聽到了有人在高聲唱喏,這是烙印在人種袋深外的意志。
大明太祖,張元燭的意志!
“天罡拳!"
楊獄甚至還未來得及感知四周的環境,也根本沒有閑暇去看這人種袋內部的構造。
這一瞬間,眼前赤光一片,一輪拳印如日般冉冉升起,其大無方,熾烈至極。
這拳意是如此之學阜浩大,在他的感應中,幾有涌蓋八荒,運轉造化之感。
待得拳印捏合而出,楊獄心中竟然生出有一種日月山河,星斗漫天都被捏合在內的恐怖錯覺。
這是,天罡拳,
傳說中那位布衣天子,大明太祖張元燭留下的,
天罡拳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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