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吹過,黑灰色的幡旗徐徐而動。
“我是神仙?”
望著飄揚的幡旗,楊獄心中一動。
他定睛去看,這算命老者裹著麻布長袍,其貌不揚,不修邊幅,似無什么異于常人之處。
以他如今的感知,心眼所至,任何藏形匿跡之法都絕無可能不漏破綻,可任由他如何去看,這老者都并無什么異于常人之處。
筋骨松弛,氣血衰敗,不說垂垂老矣,卻也大差不差。
只是…
“你這江湖術士好大的口氣!”
楊獄心中思量間,也有人注意到了這個攤位,那是個孔武有力的大漢,橫肉滿臉,惡聲惡氣的拍桌:
“老家伙,別睡了,快起來給俺算算!”
“哈”
那算命老者似是被驚醒,他長長的打了個哈欠,睡眼孟松的望向打擾了自己好夢的大漢,沒好氣道:
“你這命,不用算了。”
“嗯?!”
那大漢鼻孔出氣,臉色不善:“怎么著,俺這命不好?”
他很不高興,‘哐哐’拍桌,動靜很大,很是吸引了一批路人,一眾人瞧著那幡旗,有識字的念叨了一遍,頓時引起一片嘩然。
“好家伙,自稱神仙?!”
不少人咂舌,卻多是嘲諷,全沒一人當他是真的,不過,看熱鬧是人的天性,不一會,就圍了好幾十人。。
“下下之命,好談不上,壞,也就那樣吧。”
算命老者按住自己的攤子:
“命不可輕觸,更不可輕言,誠惠,紋銀十兩。”
“紋銀十兩?你怎么不去搶?!”
那大漢勃然大怒,就要掀了這攤子。
“罷了!好幾天沒開張,今個,就為你們免費算上一算。”
老者嘆了口氣:
“你命中有小財,可惜父母早亡,本有兄弟,幼時走脫,今年三十有六,妻子體弱,育有一子二女,是也不是?”
“哎?”
聽得這話,大漢虎軀一震,脫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真個算準了?”
圍觀的眾人先是嘩然,旋即有人猜測:
“托吧?哪有這么準的?”
“托尼瑪!”
那大漢反手一巴掌將那人抽到在地:“俺趙達你們也不認得?!”
有人認出這大漢,正是附近的屠戶,生的孔武有力,與那胡萬并稱為黑山二屠,家中頗有錢財,人也豪橫。
數年前那山賊攻城夜里,他單人單刀砍殺了十來個山賊,名聲很是不小。
見是他,眾人頓時沒了爭議,沒人會尋這么個托。
那這老者,居然真會算?
楊獄駐足而望,心中微動,已看出那大漢的命格來。
命格:無命數:二白二灰 氣血如牛(白)、孔武有力(白)、小有余財(灰)、孑然一身(灰)
“老夫算命,無有不準。”
那老者手捋長須,見趙達信了,微微一笑:
“原本你操持賤業,害命太多,本該無子無孫,孑然一身的,你可知,是誰改易了你的命數?”
“啊?命數還能改嗎?”
有人驚呼質疑。
“命數可見就可改,不說那‘百命之主’的皇帝,即便是小小縣令,心念一動,也能改你命數。”
老者淡淡一笑。
“別吵了!”
還有人準備詢問,趙達卻是蠻橫打斷,甕聲甕氣道:“是誰改了俺的命?”
“你本是無子無孫的命,幸得一貴人相助,每逢你出門,就替你‘播種孕育’…”
“你放屁!”
他話未說完,趙達已是勃然大怒,幾乎就要暴走。
一眾人嚇的連連后退,老者面色笑意卻不減:“你不妨回家看一看…”
“賤人!”
趙達面如豬肝,大吼轉身,發足狂奔而回。
“這,這是要出人命啊…”
有人喃喃,這要是真的,以趙達的脾性,不得將那奸夫淫婦生撕了…
但旁人的事,也沒人上心,相反所有人都開始擁擠,紛紛要這老者為自己算命。
“諸位莫急。”
那老者微笑著掃過人群,說也奇怪,但凡觸及他的目光,所有人就都安靜了下去。
“老神仙,求您幫我算上一算!”
一個面色憨厚的青年擠進人群,連連作揖。
不等老者答應,他已經竹筒倒豆子一般說了起來,他名賈興,年近而立,因家中貧寒,這些年都只和老母相依為命。
打拼了好些年,勉強有些余財,就托人說了門親事。
“要算什么趕緊算,我們還等著呢!”
他啰嗦了幾句,旁觀的人已是不耐的打斷了。
這青年滿臉苦笑,連連拱手,也不敢啰嗦了:
“媒婆說的這家姑娘人挺好,就是彩禮過重,且要求太苛刻,不但要老母搬離院子,還要掌握我家的田畝、地契…”
“在往常時候,如你這樣的人,老夫是不算的,你可知為何?”
“啊?”
賈興木訥搖頭。
“因為如你這樣的人,若非婚嫁之前,是拿不出算卦的銀錢的…”
老者微微搖頭,賈興已經滿臉失落的退下。
接下來,這老者就在此處算命,他算的極快,根本不需要什么測字、觀掌紋,未多久,竟已將圍觀眾人的命算了個遍。
且無有不中,引得一干人驚呼連連,一傳十,十傳百,他算的很快,可圍觀的人卻不見少。
“天機泄露過多,老夫或要折壽,今日,至多再算一人…”
眼見人越來越多,老者卻是收起了攤布。
不少人面有失落,但還是毛遂自薦者,老者笑而不語,目光卻穿過人群,望向魏家武館之前。
這一看,眉頭微不可察的一皺。
楊獄,正要轉身離去。
“這位公子,還請留步!”
老者高聲呼喊。
楊獄腳步微頓,回頭瞧了他一眼,故作不解,心中卻是冷笑。
這老者的藏形匿跡之法簡直神異,以他今時今日的感知,竟也瞧不出什么,可惜,他還有神通。
通幽看不到命數的,必是身懷異寶,一個尋常算命先生,沒有膽子豎這樣招搖的幡旗,也沒可能身懷此等異寶。
是以,瞧見此人的第一眼,楊獄就清楚的察覺到了這老家伙的目標,就是自己!
“這位公子駐足良久,可有興趣讓老夫算上一算?”
算命老者微笑頷首。
“沒興趣。”
聽得斬釘截鐵的三個字,老者的笑臉稍稍有些僵,但轉瞬已是笑著開口:
“公子莫非不信命?”
“關你屁事!”
楊獄心中冷笑,作不耐狀,抬腳走人。
“不愧是如今青州聲名最盛的后起之秀,老夫自問并無破綻,不想你竟能有所察覺…”
老者略有贊賞。
他輕聲開口,聲音回蕩間,整條長街卻好似凝固了一般,所有人都怔在了原地,從熱鬧喧嘩到落針可聞,僅是一瞬。
“武道意志!”
楊獄挑眉。
只覺其音波回蕩間,一股縹緲卻又詭異的意志覆蓋了整座長街,意志所至,所有人都好似睡著了一般。
這一幕極為詭異,哪怕是此時的楊獄瞧見,心中都不由的一跳,他也是首次見到如此詭異的武功,或者說,異術。
因為他沒有察覺到神通施展的波動。
“不入流的小把戲,楊少俠若有興趣,老夫絕不吝嗇,愿傾囊相授。”
算命老者仍是微笑。
他的聲音再不見老邁,變得蒼勁有力,字字鏗鏘如金鐵交鳴,傳蕩極遠,卻又好似只有楊獄一人聽得到。
“你是誰?”
楊獄垂下眸子,以手按刀。
“老夫‘東玄’非道非儒,而是與楊少俠一般的,神通者。”
“神通者?”
楊獄心中微動,可卻并未發現這老者身上的神通氣息,暴食之鼎也沒有碰到道果時的異動。
而且,這老者的名字,他似乎并未聽說過…
“潮起已有三千年,出世的道果,雖然稀少,可終歸不是沒有。天下自然不是只有楊少俠一尊神通者。”
東玄散人輕笑,開門見山:
“老夫來自乾坤洞,是一個獨屬于我等神通者的棲身之地,此來,正是要邀請楊少俠加入。”
“乾坤洞?”
又是一個陌生的勢力,但楊獄心中卻是一動,想起了當年初次碰到王景奇之時后者的告誡。
他說,一定不要加入‘明明沒有聽說過,卻極度大方且神秘的勢力’,指的就是這乾坤洞?
“潮起潮落,天地改易,舊有的秩序終將被終結,唯有我等神通者,才可重新締造乾坤!”
東玄散人朗聲道:
“我知少俠處于厄難之中,可你只要加入乾坤洞,則萬難皆消!什么魏正先、斷啟龍。林道人,都算不了什么。
只要你想,我等盡可除去!”
他說的抑揚頓挫,配合著純粹的意志,有著無比巨大的感染力,但楊獄早已沉凝心神,不被其影響。
聞言不置可否,只是道:
“憐生教也曾邀我加入。”
“憐生教,世之毒瘤也!怎可與我等相提并論?”
東玄道人哂笑一聲:
“婦人造反,千年不成,且即便成了又如何?不過皇帝換個姓名而已,仍是改不了三千年里‘皇家至高、世家弄權、豪強并起、官吏吞人’的弊病!”
楊獄很冷靜:“換你們,又如何?”
“我等神通者,不在意美色權柄,不在意富貴榮華…必將傾覆三千年腐朽皇權,締造一個無皇室昏聵,無官吏弄權,無戰爭殺伐之…”
“大同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