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云密布,雷電滾走。
江潮涌動,龍吟聲烈。
幽暗的攔江之上,青鱗之龍掙扎怒嘯,時起時落,于水天之間不住掙扎,吃痛嘶吟。
“他居然贏了?!”
呆呆的看著這一幕,不要說云道人師徒一眾錦衣衛,即便是裕鳳仙,余靈仙兩人,都覺有些不可思議。
再在連十八拳無功而返的情況下,哪怕是她們心中也都不報僥幸,那聲勢浩大的一拳,或許傷的到這條老龍,卻又怎么能打出它的本體來?
以至于,此時聽得那陣陣龍吟,第一時間心中浮現的不是驚喜。
而是懷疑有詐!
無他,強弱太懸殊了。
“不對啊,不是下簽嗎…”
落湯雞一般立于岸上的大老板喃喃自語,望著這一幕,心中竟升起一抹動搖,懷疑自己的卦術…
“贏了…”
謝七卻是松了口氣。
事實上,他或許是在場所有人中唯一對楊獄抱有信心的人了,因為臨戰之前,自家大老板卜卦甩出了個‘下簽’。
依著過往的經驗,大老板的下簽,多半是不差的。
眼見得龍血揮灑,謝七心中大石落地,望向自家老板,心道這次你該沒話說了。
卻不想自家大老板突然一拍大腿。
“老夫明白了!”
望著血撒長江的青龍,大老板恍然了:“原來這下簽指的是這條老龍,不錯,此情此景,豈非正應了老夫的卦象?!”
謝七一時無言以對,一轉身,竄入江面,救人。
大浪翻涌。
攔江之上,巨龍時而入水,時而騰空,十數丈的巨物攪動之下,大量的江水沖天化雨而落。
楊獄一手成爪,死死扣著龍鱗,任由老龍起伏也不撒手。
早在三日之前,他就很清楚,以他此時此刻的武功,唯一取勝之機就在于這頭的別有目的。
他不知道這老龍的目的究竟何在,但這并不妨礙他抓住機會。
震怒的龍吟不住響徹。
楊獄五指被龍鱗割出密密麻麻的傷口,但他仍舊不撒手,而且洞穿龍腹的手掌上真罡蔓延,于血肉之間不住穿刺著。
這頭老龍的血液炙烈如火炭,血與肉都在劇烈的蠕動,如活物一般侵蝕著他的手臂,消磨他的罡氣。
然而,旱魃的氣血太過可怖,以老龍強健的身軀,幾乎都被燒穿,未多久,楊獄的眸光就是一亮。
抓住一顆炙熱而滾燙的圓珠。
而那老龍,則是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吟,大股大股的鮮血好似泉水般噴涌而出,將楊獄連頭到腳都洗了一遍。
更如雨落,染紅了江水,澆了仰頭觀戰的裕鳳仙一頭一臉。
“呸呸呸呸”
猝不及防被澆了一臉,裕鳳仙當即干嘔起來,差距到身上的封禁消失,直接催發血氣沖破,踏水而起。
然而,不及她出手,就聽得一聲轟鳴,老龍怒吟著跌落江水之中,猩紅的龍血瞬間染紅了江面。
暗流之中,無數魚蝦瘋狂涌聊,搶奪吞噬起來。
“死了?!”
余靈仙也自踏水而起,瞧見這一幕,不由分說的潛入水中,裕鳳仙緊隨其后,其余錦衣衛見狀也紛紛跟上。
江面之上波濤洶涌,江面之下更是暗流涌動,但以幾人的目力,還是看到了那墜落的龍尸。
但不多時,龍尸下墜之勢停止,好似活物般蠕動起來,頭下尾上,向著江面而去。
嘩啦啦!
楊獄沖出水面,兩臂搖晃,生生將這頭龐然大物拉上了岸來。
“呼!”
一口濁氣吐出,楊獄方才察覺到周身涌動的劇痛,大半是被龍鱗割破的外傷,也有一些是發力太過,筋骨、內臟有著損耗。
“它,這就死了?”
點點江水如雨落,云道人狼狽的拖著徒弟上了岸,看著那沒了氣息的龐然大物,心中盡是不可思議。
前一刻,他還覺得這遭死定了,后一刻就峰回路轉?
何止是他,接連上岸的一干人,也都有些驚疑不定,哪怕已感知不到絲毫氣息,卻仍不敢靠近,生怕它猛然暴起。
“老泥鰍?死了沒?”
裕鳳仙以刀直戳一下,與龍鱗擦出一溜火花來。
“真的死了?”
余靈仙倒提著雙劍,有著狐疑,不確信。
以這頭老龍展現出來的實力,哪怕放眼武道更為繁榮的兩千年后,都屬于頂尖高手了。
這樣的存在,生命力強大到不可思議,哪這么容易死?
而且,它明顯是身懷道果的,卻為何不曾發動神通?
心中思量著,她就不曾靠近。
“這老泥鰍,死的太輕易了些…不過,倒是正合老夫的卦象,想來不會有差子。”
大老板踱著步子走來,上下打量著龍尸,眼神一亮,復又一嘆:
“可惜了這樣一具龍尸,拿不走…”
一尊筋骨幾可比武圣的龍軀,其筋骨皮膜鱗無一不是上好的寶材,可惜,這必是拿不走的。
“拿不走?”
悄悄湊過來的云道人聞言不由愕然。
“此方仙魔幻境乃是因此龍的執念所存,雖然老夫也拿捏不住這里的東西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可現世里,這老龍筋骨皮膜鱗都早被制成兵器甲胄弓了,咱們怎么可能拿得出去?”
說著,大老板的語氣一頓,想起了什么:
“是了,它的血,它的血必然是可以拿出去的!”
他的話提醒了眾人,但瞧著龍尸之前怔怔而立的楊獄,自沒哪個去觸霉頭,即便龍血有效,也必是這位所有。
他們此番一枚出力,二又算是被人搭救,除非有老龍那樣的面皮,否則哪個說得出瓜分龍血的話來。
‘這條老泥鰍,有什么目的?’
楊獄立于龍首之前,望著死不瞑目的老龍,心中亦是有著不解。
以他的武功感知,沒有人能在他面前裝死,這老龍氣息消散無誤,可是,他同樣有著不對。
借助旱魃烈血之氣擊穿龍鱗橫練,這他并不懷疑,因為那根本不是血肉之軀可以抗衡的力量。
可這并不意外著這條老龍沒有反制的手段,至少,本應該出現的神通,根本沒有影子。
而且,以這幾次的接觸,這條老龍可不止是臉皮厚,心思也很深沉,很難說有沒有其他謀劃。
只是…
掃了一眼暴食之鼎中三個節點之一‘伏龍已完成’的字樣,他也只得按耐心思,長出一口氣。
“幻境,要消失了。”
無論這老龍有什么謀劃,可幻境即將消失,他也沒有功夫去猜測試探了。
“楊大俠,龍血!”
大老板輕咳一聲,提醒道:“我已派謝七下去水晶宮廢墟打撈珍寶,你放心,大頭是你的…”
有著這一句,其余人也都醒悟過來。
龍尸、龍血他們根本沒有染指的可能,可水晶宮中的東西,一個人總吃不下吧?
嘩啦啦!
大老板的話音未落,一干人已然投身水中,絲毫不顧忌攔江洶涌的暗流,沖向了水晶宮所在的方向。
云道人師徒倆更是第一時間沖了上去,因為他們早就知道,這老龍一死,幻境就會消失。
“快接血啊!”
見楊獄沒反應,裕鳳仙忍不住推了他一下:“這血雖然又粘又腥,可許多人都喜歡,可值錢。”
“連容器都沒有,拿什么接?”
楊獄瞥了她一眼。
后者頓時警覺,一只手捂住腰間的葫蘆:“你別亂打主意。”
“…不會。”
楊獄啞然。
龍血,他接了不少,芥子空間幾乎被塞滿了,再多,他也無處可放了。
“那,還是接一點?”
裕鳳仙猶豫了好一會,可還是忍不住去接了一葫蘆,捏著鼻子…
楊獄沒理她,而是看向了余靈仙:
“你應該知道我想問什么。”
兩人說話的當口,這位圣女早已退了很遠,聞言方才止步,她自然明白的意思與威脅,微微猶豫后,還是回答了:
“走丟了…”
“走丟了?”
楊獄幾乎笑了,眼神很冷:“你認為楊某會信你?”
“哼!”
余靈仙持劍在手,卻忍不住看了一眼裕鳳仙:“信不信,你怎么不問問你家指揮使大人?”
裕鳳仙正在接龍血,聞言頓時柳眉倒豎:“此間事了,本官定要斬你狗頭!”
說著,語氣一頓,看向楊獄:
“這女人被我追殺數月,想來沒工夫去尋其他人麻煩…”
“真走丟了?”
裕鳳仙的話,楊獄倒是相信幾分,不過,他踏前一步,五指按刀:
“是或不是,拿下再說吧!”
余靈仙橫劍不言,如臨大敵。
轟隆!
兩人正自劍拔弩張之時,又一聲雷霆炸響。
這一道雷霆不同于之前,更好似直接在眾人的耳畔炸響,無論是在岸上還是在水中,亦或者在其他地方。
“幻境要消散了…”
所有的外來者心中皆升起明悟。
望著漸漸變換的幻境,楊獄松開兩刃刀,余靈仙也松了口氣。
這時,裕鳳仙突然驚呼一聲。
“嗯?!”
楊獄也似有所覺,猛然回頭,就見得龍尸之前,不知何時已然站了一個灰袍老僧。
突兀而來,形如鬼魅,無人知其什么時候來。
裕鳳仙持刀后退,心中涌起陣陣悸動。
這老和尚,很危險。
“達摩!”
大老板本去到岸邊接應謝七,聽到動靜回頭,這一看,身軀亦是一震。
“禪宗初祖,達摩大宗師!”
岸邊一時死寂,脾氣暴躁如裕鳳仙,都壓低了呼吸。
眼前這其貌不揚,平平無奇的老和尚,居然就是傳說中,生生錘殺此龍于江底的達摩大宗師?!
達摩現身的瞬間,早已沒了氣息的龍尸突然一震,絲絲縷縷的青光自龍鱗縫隙之中涌將出來。
化作攔江老龍虛無的身影。
“好個老泥鰍,竟然真沒死!”
岸上幾人俱是一驚。
“這是…”
楊獄驚而不亂。
這是那老龍的執念?
“老賊禿!”
老龍怒吼一聲,旋即身形飄忽,漸趨消散:
“老夫認栽,可終有一日,終有一日…”
它的聲音劇烈的波動,充斥著怨憎與不甘,可很快,它的身影已隨著聲音消散。
“阿彌陀佛。”
達摩合十雙手,不去看消失的龍尸,而是伸手一指,那被楊獄攥住的龍珠中就發出一聲哀嚎。
旋即,縷縷青光又自涌出,化作攔江老龍的身影。
“啊啊啊啊!”
暴怒聲戛然而止,其身影浮現瞬間,已被一指點滅。
“這老家伙…”
見得這一幕,楊獄都有些色變了。
“此畜的道果為‘東龍’,神通為‘不熄’,想殺它,太難,太難…”
老僧輕嘆一聲,又是一一點指。
在一眾人眼皮狂跳間,又是數道虛影被一一點滅,其中有一道,甚至藏身在大老板手中的銅錢里!
“東龍道果,神通不熄…”
楊獄卻是稍稍釋然。
無怪乎這條老龍至死都不曾發動神通,原來它的神通并非殺伐、防御,而是存身類的。
“這回死干凈了吧?”
裕鳳仙也有些心驚,也有些釋然:
“原來這老泥鰍是在故布疑陣,明里目標是我們,事實上,是想要瞞過達摩…”
“還沒死干凈。”
老僧搖頭,略有愧意的看了一眼楊獄、裕鳳仙:
“老衲被那魔頭糾纏,卻還是來晚了一步…”
“什么?!”
楊獄心頭一跳。
“這畜借你之手殺它,沾染了你的氣與血,借由神通‘不熄’二分,一入你體,與真罡交融了…”
“其二…”
說到此處,達摩微微一頓,望向了裕鳳仙的小腹:
“其二,它借你的氣融這位女施主的血,暗中結了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