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您老人家不用發愁了,這錢還是走朝廷的明賬吧!”朱標很干脆說道。
老朱翻眼皮看了看越發成熟穩住的兒子,竟然沒有說什么,而是指了指身邊的座位,讓朱標跟自己肩并肩坐下來。
朱標略怔了一下,還是乖乖坐下。
“這幾年來,咱是不那么管國中的事情了。大明的擔子都落在你的頭上,現在感覺怎么樣,還能扛得住嗎?”
朱標咧嘴笑了笑,“扛不住也要扛著…現在的事情千頭萬緒,沒有一件能等閑視之。但是說實話,總體上還是往上走,我也打聽過了,國內還是有人挨餓,但是餓死人的情況不多。各地有災害,府庫的存糧還有。貪官污吏不少,但總體上還能政令通達。孩兒也跟著師父他們學過,就算是漢唐盛世,也是弊端不少。真正的盛世不在于無事,而在于能做事,不管對錯,能做事就好,錯了大不了改了就是。孩兒想開了。”
朱標臉上帶著笑容,或許疲憊,但很從容。
看到了這一幕,老朱是當真欣慰,他忍不住伸出手,按在朱標的肩頭,反復揉搓,用力拍打,最后居然放聲大笑起來。
“好,好啊!你剛出生時候,咱就讓太師給你當老師。這么多年了,你沒學會太師那些學問,倒是把當皇帝的本事學會了,回頭咱真的要好好感謝太師,他是用心良苦啊!”
朱標愣了一會兒,也深以為然道:“先生沒教,但又什么都教了。善戰者無赫赫之功,說的就是先生啊!”
這爺倆稍微思忖,還真是這么回事。
其實歷史上的朱標,最后死在了老朱前頭,你說是有什么人暗害他?也不盡然。
作為權勢最大的太子爺,誰敢動朱標,那不是找死嗎?而是還是九族消消樂的極品死法。
朱標早逝最大的問題,還是壓力太大,長久郁積。
這和朱元章的治國理念過于剛勐有很大關系,老朱動不動就掀起大獄,處斬幾萬人,從文臣到武將,連皇親國戚都不客氣。
身為老朱最喜歡的兒子,自然會有人尋找朱標庇護,朱標又是公認的好孩子,備受呵護,深孚眾望,他要是不出頭,實在是對不起大家伙的期望。
就這樣,朱標很不幸夾在了朱元章和群臣中間。
尤其是自從馬皇后死后,這種壓力更大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終于有扛不住的時候。
給圣君雄主當兒子,都有這個毛病。
比如漢武帝的太子,還有李二的太子。
甚至包括歷史上朱棣的大胖兒子,朱高熾僅僅當了十個月皇帝,也死去了,要是朱棣再堅持一段時間,好好養生,沒準大胖子就熬不住了。
其實看懂這些規律,再看張希孟對朱標的呵護,簡直堪稱神仙手段。
他是朱標的師父,但是并不親近朱標…別人也不要想通過朱標,讓張希孟幫他干什么事情,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隨后張希孟張開了一張大網,限制住了老朱的手腳。
朱元章想要發脾氣,首先就會落到張希孟的布局上面,層層疊疊,他們君臣之間你來我往,就卸去了朱標身上的壓力。
再有,張希孟也沒有太過安排朱標…比如讓他學武領兵,學文,也沒有繼承科學,做一派學宗的意思。
反正朱標就是大略知道一些事情,掌握了一些做事的方法,能夠揣摩些人心…很難說他多強,但他幾乎都明白點。
身邊的人也不多,更沒有那種過命的交情。
甚至張希孟的長子張庶寧和朱棣是好朋友,跟朱標卻很疏遠。
一度都讓人懷疑,張希孟是不是瞧不上朱標,打算扶持朱棣?
當朱標做了幾年監國,真正開始處理政務之后,張希孟的安排,漸漸產生了效果。
就算是朱標自己,也不得不承認先生高明,足以堪稱儲君之師的表率。
首先朱標這個儲君,是當之無愧的,誰想換了他,那是吃錯藥了。在這種情況下,你還瘋狂往朱標身邊拉人,讓他學這個,懂那個,培植勢力,籠絡人才…你想干什么?
當真要考驗一下父子之情嗎?
就算朱元章愿意讓出皇位,朝野上下,又會怎么想?
這不是開玩笑嘛!
所以張希孟只是悄無聲息,隔絕了各種勢力,同時又適當給朱標提點,僅此而已。
這也就是北平的那一攤子,必須朱棣來做的原因。
不是放著太子不用,非要安排燕王…而是這個邏輯之下,并不能讓朱標沖在前面。
就好像王陽明那么大名氣,但是一輩子沒有進入內閣,沒有執掌中樞大權一樣。朱棣在外面做得越好,動靜越大,他就離皇位越遠。
應天的這幫當官的,是不會放朱棣進京的,不然他們豈不是要被北平的那幫人取代了?
所以說,這里面有太多細膩的操作,里面充滿了深邃的算計。
張希孟不會告訴任何人,外面的人也未必猜得出來。
皇宮和太師府,朱元章和張希孟,絕不只是君臣相得,互相信任那么簡單,光靠著友情,是沒法維系兩個人走到今天的。
這里面有老朱的雄才壯志,也有張希孟的心思細膩,巧妙安排。
或許有朝一日,翻開老朱的實錄,再找出來張希孟的日記,對照著看,能從中猜出一些端倪。
好玩的是,對于朱標,張希孟基本采取了放養的態度,但是到了朱雄英這里,張希孟卻是支持自己的愛徒,提點教導,甚至是從小栽培。
這又體現了張希孟的另一重算計。
朱標的儲君之位,不需要什么懷疑。
但是到了朱雄英這一代人就不行了。
天下承平日久,儲君無甚威望,只能靠著祖輩恩澤,坐上皇位,又能有多少威望?
所以說朱雄英在學問上下功夫,研究農學,取得一定成就,對他這個皇孫,是極大的助力…
兒孫兩代,都被張希孟安排得明明白白。
把事情做到了這一步,而且還是不著痕跡,不動聲色。
你說朱元章能怎么辦?
他敢和張希孟翻臉嗎?
他會翻臉嗎?
誰又不說一句,太師高明呢!
“父皇,去年的時候,包括貴州、廣西、云南等地,均田也都大體完成了,土司也裁撤了七成…庶寧師弟出了不少力氣。他在那邊,可不只是一個學堂山長那么簡單。現在包括巴蜀在內,新的田制也都確定下來。要說起來,淮東的百姓,平均一個人拿不到五畝田,蘇州等地,更是連三畝都到不了。還能填飽肚子,但是絕對過不了多好。”
朱標跟老朱念叨著,雖然只是短短幾句話,里面卻透著太多的內容…針對中原地區的第二次均田,在幾年的努力之下,已經順利完成。
西南裁撤土司,第一次徹底均田,也都悄然無聲干成了。
伴隨著田制改革,背后還有稅制改革,幣制改革…這些事情,干成了一件,都足以彪炳史冊,夸耀千古了。
朱標全都完成了,以孫炎為首的朝中官吏,雖然磕磕絆絆,但總體上也都盡職盡責,絕對值得嘉獎。
如此龐大而復雜的事情,能夠波瀾不驚地完成,朱標也算是歷練出來了。面對這個國家,有了足夠的自信。
只不過接下來想更進一步,還是困難重重,甚至現有的成果,都可能倒退回去。
朱標自然是憂心忡忡,老朱也是微微嘆氣。
“咱和太師,這幾年一直盯著外面,就是想找個辦法,太師現在鼓勵科技,也多半是這個意思,他這人心思深,不到最后,不愿意說出來,甚至到了最后,你也未必就能看透,他到底做了什么安排。反正這個獎金朝廷出了,有什么成果,咱們且慢慢看著吧!”
父子倆商議妥當,立刻就讓中書省下令出錢。
這一次可不是大明皇室想要弄點幺蛾子了,而是整個大明朝,以國家的意志,鼓勵科技發展,這個意義,拔高到什么程度,也不為過。
陶成道信心滿滿,因為他的飛天之翼已經差不多成功了。
陶成道彷照翅膀的形狀,用絲綢縫制了一個巨大的翅膀。
在翅膀下面,吊了一個輕便的座椅。
這個座椅可不是原來硬木做的,而是輕便的藤條編織的,人坐在上面,還可以通過繩索,操縱翅膀。
只要在高處放飛,就可以憑借著風力,在天空中翱翔一段時間。
隨著不斷改進,時間越來越長,陶成道也越來越興奮。
他距離成功,只有一步之遙了。
朝廷的獎金是小事,能高飛九天,俯視大地,實現夢想才是真的。當然了,那三十萬貫獎金,也肯定是很香的。
可就在陶成道信心滿滿的時候,突然從應天城西,升起了一個巨大的球體,上面有一個憨厚的漢子,不停搓著手,滿是皺紋的臉上,充滿了喜悅。
成了!
真的成了!
“爹,有人和陶成道打對臺戲了!”張承天興沖沖道。
張希孟一驚,“是什么人,你知道嗎?”
“這大明朝我不敢說,但是應天城,我沒有不知道的。這人是五城兵馬司的老兵。”
張希孟一怔,“他又是為什么,要搞發明?”
“我聽說他平時負責水車,就是滿城救火。他想著居高臨下,能看得清楚,可以提前把水車派過去,避免燒到了無辜百姓。”
張希孟心中一動,頷首道:“此人有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