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太師的影響力,自然不必說,輕飄飄的一句話,就把壓力送給了海軍。
而且通讀這篇文章,就會發現,張希孟提出了一個強烈的批評,矛頭所指,正是中書省,正是當朝袞袞諸公!
剛剛從鳳陽返回的首輔孫炎,立刻就嗅到了張希孟的意思。
他這些日子,可是很不輕松,又是追查攔截鳳陽百姓的真兇,又是落實均田,他還親自跑了十幾個村子,腳上都磨出了血泡。
可謂是殫精竭慮,絲毫不敢懈怠。
他可不想,一個不好,把自己搭進去,畢竟有一個汪廣洋祭旗已經足夠了,他可不想自己成為第二個倒霉蛋。
一番忙碌下來,孫炎總算是將這些事情擺弄差不多了。
可張希孟的這一篇文章,卻讓孫炎吃驚非小。
其實張希孟這些年之所以寫這類文章少了,實在是他的地位太特殊了,一篇文章發出來,幾乎跟老朱的祖訓差不多了。
若干年后,甚至就在當下,人們也要拿張相的觀點,作為說話的依據。
這種情況下,要是張希孟還信口胡說,那就是拿自己的聲望開玩笑了。
所以很顯然,現在的這篇文章,幾乎代表了大明未來的路,該怎么走,奧妙全在其中了。
因此孫炎返京之后,立刻召集所有在京重臣,共同研究此事。
眼下諸部尚書已經做了很大調整,比如前面提到江楠卸任了商業部尚書,再有宋廉轉任孫炎的都給事中,他雖然也參與內閣會議,但他的職責僅僅是做會議記錄。
另外劉伯溫轉任御史中丞,變成了徐達的助手。
姚廣孝接任了新成立的治安部尚書。
值得一提,錢唐也高升教化部尚書。
所以整個朝堂,幾乎都是張希孟這一系的人充斥。當然了,張相無私人,只能說大家伙志同道合,主張相似罷了。
“要我說,太師的這一篇文章,其實是抨擊了兩種延續多年的錯誤。”錢唐依舊率先開口。
孫炎笑道:“怎么講?”
“這不是很顯然嗎!其一,自然是故步自封的錯誤,張相是主張大力開拓的,這么多年了,已經人盡皆知,不需多言。而第二種錯誤,就是以為上國無所不有,或者說要靠著自己解決所有問題,須知道,不管我們多強大,有些事情,終歸是我們自己解決不了的。”
這話堪稱大逆不道,你敢小瞧大明的本事,滅自己的威風,簡直該殺!
不過在場眾人,都沒有跳出來責備錢唐。
因為最顯而易見的問題,人口、土地和糧食,就是一直纏繞在中原王朝的魔咒。
有什么辦法能真正解決?
均田,引入良種,堆肥,精耕細作…能想的辦法都想了。
自力更生很好,靠著自己也不錯。
但是任何情況下,自己的力量都會有極限,一旦遭遇了天災,就扛不住了。
而且即便糧食夠吃了,還要肉類,油脂,瓜果蔬菜,吃得飽了,還要吃得好…這個需求幾乎是無限的。
一直擔任外務部尚書的毛貴突然道:“錢尚書所講,確實有理,中原當然不是無所不有。但是我覺得是有還是無,不能簡單來看。譬如說前些年的糧食漲價,那些豪商巨賈,他們有糧食,數量還不少。這算是大明國內的吧!可問題是危機來了,我們能拿到手嗎?”
“再比如燕王朱棣,他從高麗弄來了那么多糧食…高麗算是大明嗎?可糧食就及時送來了!這說明什么問題?說明的就是張相講的,要把貿易規則掌握在咱們的手里,要能說了算,做得了主!”
“要讓我說,以后計算糧食的時候,高麗完全可以算入大明的產量之中,倭國也能算進來一半,至于安南,占城,真臘,緬甸,暹羅…這些地方能算進來多少,還要看朝廷的本事,看海軍的本事!”
毛貴這一番康慨激昂之后,羅復仁突然笑了一聲道:“毛尚書這么說,怕是又要擴充海軍了!”
“沒錯!”毛貴直接道:“我建議大造船只,既能運輸貨物,又能載著將士,揚威海上,何樂而不為!”
眾人討論的越發熱烈,歸結起來,就是絕對支持對外拓展,要給百姓出海提供便利。
跟在百姓和商船的后面,就是大明的海軍,一支強大的海上力量,是一切的根基!
聽著大家伙的討論,孫炎頗為滿意,他總結道:“太師的文章,要下發每個衙門,要求所有官吏研讀,仔細總結,體會用心。至于今年兵部的預算,我主張先增加五百萬貫。此外裁撤十五萬步卒,把錢轉移到海軍上面。這事情兵部要和五軍都督府妥善商議,盡快拿出一個結果來。”
內閣中書,熱烈討論,而相比之下,送別鄉親的朱元章,顯得輕松多了。
他聽說張家老三和老四,已經能滿地爬了。
欣然之下的朱元章,抱著皇孫朱雄英來張家串門。
這小家伙在幾個月的時候,出過一次水痘,很幸運的是小家伙臉蛋白白凈凈的,一點波痕都沒有。
而且身為皇家的第三代,小皇孫的五官越發柔和,容貌清秀,比起朱元章的棱角分明,顯得可愛多了。
當然了,不管怎么樣,都不如自家兩個兒子可愛。
“主公,可有什么吩咐?”
老朱笑道:“難道一定要有事情才來?咱們君臣,和親人也差不多了,走親串鄰,還不允許?”
張希孟連忙點頭,他是擋不住老朱來串門。但如果說一點事都沒有,那是扯澹。
果然,還沒坐下多大一會兒,朱元章就道:“先生,咱這個寶貝大孫子,已經能背誦上百首詩,比咱當初可厲害多了,這孩子有出息啊!”
張希孟無奈翻了翻白眼,“主公,你三四歲的時候,想背詩也沒有書啊!臣堅信主公當時要有一屋子藏書,您必定能當上李白蘇軾一般的人物,名震文壇,光耀千古!”
朱元章瞠目結舌,他竟然有點聽不出是夸還是損了。
“先生,你這倆孩子怎么樣?可是開始讀書了?”
張希孟更加無語了,果然,朱元章跑自己家來炫耀了。
難道家長都有這個無聊的毛病,湊在一起,非要拿孩子對比嗎?
“主公,我家這倆還不會說話呢!您還是寬限些時候!”
老朱略有些尷尬,確實有點操之過急了。
“先生,這次咱過來,是想求教,你看咱大孫子也快到了發蒙的年紀,要怎么教才好?”不得不承認,哪怕是張承天,也有過人之處。
所以論起教化,張希孟還是很厲害的,堪稱當世權威。
老朱也不得不向他請教。
張希孟倒是早就注意到了小皇孫,這孩子長得清秀,斯斯文文的,確實挺可愛的。
“來,讓我抱抱。”
張希孟伸手,把朱雄英接在了懷里。
“你還沒出生呢,就拜師夏知鳳,她是我的學生,論起來,我可是你的師爺啊!”
小家伙立刻道:“師爺好,愿您老長命百歲,身體健康。”
張希孟忍不住大笑,心花怒放。
“那你跟師爺說,想學什么?有什么喜歡的東西?像你師父那樣,研究天文嗎?”
張希孟耐心詢問,已經三四歲的朱雄英,也有了自己的想法。他偷眼看了看朱元章,然后才說:“我,我想種地!”
“種地?”張希孟笑道:“真是這么想的?”
“嗯,皇爺爺的菜園可好玩了,我想種菜,種出來比皇爺爺還大的西瓜!”小家伙興沖沖說著。
再看朱元章,這位皇帝陛下的臉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晴轉陰。
憤怒值正在快速積累,小崽子,你皇爺爺從刀山火海里爬出來,好容易不用種田了,你怎么又想活回去啊?
張希孟自然知道朱元章的怒火,但他不在乎,甚至還有點想笑。
孩子挺有想法的,加油!
“你喜歡種田嗎?有別的想法不?也說出來。”
朱雄英認真想了想,“我,我想養孔雀。”
“哦!對生物學還有興趣?”張希孟笑道:“怎么想到的,跟我說說。”他用力抱了抱朱雄英,讓他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只給老朱一個后腦勺。
沒有了老朱的干擾,朱雄英變得肆無忌憚起來,他喜歡養孔雀,這事還要算到朱英身上。
前些年,朱英不斷往京里送稀罕物。
孔雀算是很主要的一項,最初都讓朱棣給烤了吃。
等朱棣走了,孔雀的噩夢才算結束。
隨著時間推移,安靜下來的孔雀竟然下蛋繁衍。只不過有一只不會孵蛋,一共三顆孔雀蛋就讓朱標拿回了東宮。
恰巧讓朱雄英看到,小家伙聽說蛋里面能出孔雀,他就來了精神,一天到晚,有時間就過來看。
不得不說,小家伙運氣不錯,竟然等到了孔雀出殼。
隨后這三只小孔雀就成了朱雄英的跟屁蟲,要不是讓老朱帶過來,朱雄英還在東宮喂孔雀呢!
“原來如此啊!”
張希孟突然笑道:“你這么說,那你愿意種田,愿意養孔雀嗎?”
“愿意,愿意啊!”
“那我幫你弄一個農莊,專門干這些事情,你看怎么樣?”
朱雄英連連點頭,喜得小眼睛里面都是星星。
可朱元章忍不住了,“張先生,你不能縱容孩子!這是玩物喪志!”
張希孟澹澹一笑,“主公錯了,這叫因材施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