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幽涼里兩州的接壤處,驛站岔口上有一座路邊酒肆。
經營酒肆的老板娘風韻猶存,半老徐娘,過路饞嘴的男人往往是要拿眼睛剮。
這會變了天,是老板娘狠狠盯著那個英俊非凡的年輕男子。
男子單身一人,坐在那里,叫了一壺酒,卻要了三個酒杯。她說沒酒杯,她家鋪子都是用大碗,他笑著說,用碗也行。
婦人趴在隔壁坐姿上,望著那拿著酒碗喝北涼酒的年輕俊哥兒,另外兩個酒碗就擺在一旁。心想,他瞧著不想是在懷念某個一起喝酒的家伙,難道是在等人?
沒過一會,又陸陸續續的來歷好幾桌客人,瞧起來都很豪氣,大多是佩刀帶劍的江湖客。老白娘笑逐顏開,這在往日可不是常見的場景。
客人越來越多,凳子上都坐滿了人,后面還是有人不斷在討酒喝,老板娘不得不將幾張很久沒用的凳子搬出來,那些漢子也不覺得寒酸,只顧著大碗喝酒大塊吃肉。
如此一來,獨占一桌的俊哥兒就顯得格外眨眼,不過卻沒有人拼桌,這位儀態實在不俗,很難不讓人懷疑是那個世家公子哥。
還有不少人在暗中打量這年輕男子,低聲討論著。
“你說會是他么?”
“不可能,這家伙雖然看起來俊,但還俊的有天理,有王法,那位可是胭脂評第一,把一大堆傾國傾城的大美人都比下去的美男子,俊的沒法想象。再說了,那可是天仙一樣的人,塵埃不染,喝的也該是瓊漿玉液,怎么會在這種酒肆歇腳。”
“說的也是。”
“據說那位手里還有一柄很長的斷劍,就是趙家皇帝刺殺北涼王的那柄,這一次正是要去還劍,劍不離身。”
“哎,我現在唯一擔心的,就是那位慕容無敵會不會從此路經過。東海一戰,徽山大雪會我都錯過了,此生若能目睹那般風華絕代的人物,便是少活十年也值得。”
老板娘給各桌添酒,聽著客人的談話,隱隱約約倒是明白今天客人為什么會這么多。
有人要途徑此地,而這些客人都是來目睹那人風采來的。
而如果沒有猜錯,那人就應該是傳聞中的武林盟主慕容桐皇。
老板娘雖對江湖事不太清楚,但也聽過來來往往客人談起過那位神仙一般的人物。就連自家的小娃兒,也知道慕容桐皇。一群孩子過家家,個個爭著搶著要當橫掃天下武林的慕容盟主。
據說慕容盟主在虎頭城擊潰北莽十萬大軍后,就要去太安城還劍,莫非就要經過此地?
若是那人肯在這里喝一碗綠蟻酒,那從此以后,她這家酒肆想來就不愁生意了。旋即有啞然失笑,搖了搖頭。
真是異想天開啊,想那神仙一般的人物,怎么會光臨這種路邊酒肆,太丟份了。
招呼了一圈客人,老板娘正想歇息歇息,欣賞一下那年輕公子的側臉,卻見又有兩人向酒肆走了過來。
那是一老一少。
少年叫茍有方,曾是東海無底層最市井底層的人物。
他不甘心一直這般碌碌無為的生活著,在那位王城主仙逝之后,少年離開了武帝城四處游歷。
直到某一天,少年遇到了身邊這位句僂老人,結伴而行,來到了此地。
對于那老人,少年只知道他姓張,就喊張爺爺。
老人那一張蒼老干枯的老臉向來沒有多少表情,是個不茍言笑的老古板,像是個最嚴厲的教書先生,而且肚子里學問很多,彷佛大海一般。好在少年雖不曾學文識字,但天生性情淳樸好禮,一老一小相處的還算融洽。
少年在走路時也念念有詞:“子曰,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
類似的言辭語句,都是老人一路上說話時交給少年的。
少年覺得這些話很有道理,雖然他自己也不明白具體有什么道理。于是都死記硬背著,不明白就不明白,以后有明白的一天。
老人聽著茍有方的念念有詞,忍不住嘆息一聲:“子曰子曰子曰…原來我以前說過這么多話啊。”
叫茍有方的少年迷湖道:“張爺爺,你說什么?我剛沒聽清楚。”
一向嚴厲古板的老人難得露出一抹笑意,摸了摸少年的腦袋:“有方,你算是我的閉關弟子,叫我先生就好了。”
少年雖有些茫然,卻很誠懇的叫了一聲張先生。
老人面容恢復平澹:“你有很多位師兄,最小的那位,叫黃龍士。”
少年好奇的問道:“是跟春秋大魔頭黃三甲同名的黃龍士么?”
老人一笑置之,看著不遠處的酒肆:“你既然是我弟子,那拜師禮總該是要有的,知道你窮,就請我喝一碗酒吧。”
茍有方伸進兜里掏了掏,撓了撓頭,有些難為情:“先生,好像沒銅板了。”
“哈哈。”老頭笑了笑:“行了,不要你請,有人請的。”
請他們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獨占一桌的年輕男子。
年輕男子遠遠招呼兩人坐下,替兩人倒了一杯酒,笑著看向老人:“你果然來了。”
老儒生平澹道:“我自該來。”
年輕男子呵呵笑道:“當初在上陰學宮中就尋過你一次,結果你當縮頭烏龜了。”
老儒生平澹道:“我在人間八百年,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么稱呼我。”
“似乎的確有些不妥,但那又如何?”年輕男子語氣平澹,卻鋒芒畢露。
“好個那又如何。”老儒生依舊是云澹風輕,甚至浮現出一絲澹澹的欣賞之色:“也只有你這樣的人,才敢不將天上人當一回事。”
“天上人也是人,不過站的高一點而已,一群蠅營狗茍之輩,怎么比得過老先生鎮守人間八百年。”
玉連城端起酒碗,滿頭黑發飛揚,整個人忽然散發出如淵如海的氣度,他嘴角微微上揚,咧起一絲弧度。
“張圣人,來,走一個。”
酒碗穿過空氣,徐徐迎向老者。
但在這一瞬間,整個酒肆的客人都彷佛聽到了呼嘯風聲。
尤其是坐在一旁的茍有方,更是一個恍忽,只覺那黑衣男子手中的酒碗彷佛有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酒碗還是酒碗,只是變得很大,一眼望不到頭。酒碗里裝的不是酒,而是東海之水,浩蕩無邊的東海就彷佛是被裝入酒碗之中。
酒液在酒碗中微微晃動,分明幾不可聞,可落在茍有方的耳中,就變成了驚濤駭浪,使他不由想起了兩年前的經歷,孤身一人架著一葉小舟,卻忽然變了天色,東海如怒,巨浪參天,排山倒海一般壓了過來,險些丟掉性命。
“仁義禮智信,仁者樂山。”
被稱作“張家圣人”的老儒生也舉起了酒杯,動作很緩慢,如果說黑衣男子的酒碗是一碗東海,那老儒生的就被就是一座呼嘯砸出的山峰。
酒碗相撞,風輕云澹。
滿酒肆的客人,卻只覺耳中彷佛打了個驚雷,
一股無形的力量從酒碗撞擊處激蕩開來,酒桌在瞬間蹦碎為齏粉,不過在還未擴散開來,黑衣男子隨手抓攝,就將這力量擊潰,只在酒肆之中掀起一陣狂飆颶風。
“不愧是儒家圣人,果然好手段。”
“慕容無敵也是真無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