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樹露。
忘憂之人。
唯一一個以真正意義上的天人姿態行走過江湖的絕代高手。
當代江湖所謂的一品四境,從根底而言,盡脫胎與四百年前此人的心得,也正是此人將金剛境納入高手范疇,有意無意將原本被儒道打壓得完全抬不起頭的外來佛教擺上臺面。
同時,也是此人在江湖上掀起了一場前所未有的浩劫。
高樹露大成十年間,走遍大江南北,興之所起便殺人,殺的江湖腥風血雨,無人膽敢自稱高手。
死在高樹露手上的高手光是劍仙就有兩位,天下道門湊出八十一位真人,不惜聯手結成鎮魔大陣,扔是被高樹露宰殺殆盡,留下一句“我本是人間仙,鎮什么魔”,逍遙遠去。
正因死在此人手中的高手太多,許多門派斷絕傳承,影響延續至今。
當朝殘忍好殺的韓人貓宰殺高手,學的就是此人。只可惜無論武功還是氣魄,都差了十萬八千里。
高樹露最后與一位不知名的年輕道人狹路相逢,那一戰聲勢浩大,至今還有人堅信,唯有慕容桐皇與王仙芝武帝城一戰,才可媲美。
也是在這一戰中,高樹露自愿被貼上開山符箓,陷入沉睡,四百年不飲不食,不呼不吸,如同蟄蟲冬眠四百年,但身軀依舊不見半點萎縮,肌膚光潔如玉,隱隱給人玉質的錯覺。
后來高樹露為離陽趙家所得。
自然也就成了離陽王朝的一張底牌,特地用來對付王仙芝、慕容桐皇這樣的絕頂武夫。
不想被翻書人黃龍士所知,告訴了王仙芝。
而王仙芝為敗慕容桐皇,求道與四百年前的忘憂天人,以期更進一步,故而有了今日的局面。
此時,只見王仙芝雙手負在身后,居高臨下的望著高樹露。
高樹露安靜的躺在青銅棺材中,神情澹然,卻給人舉手投足都能掀翻天地的可怕感覺。
天下第二心中卻是一嘆。
縱然這位忘憂天人的修為或許不在他之下,但四百年前過去,不吃不喝,不呼不吸,實際上軀殼已有腐朽的跡象,靠著一股意氣支撐。而一旦被喚醒,這一股意氣快速消磨,只怕也活不了多久。
“我王仙芝可以不敬天下人,卻不能不敬天下武道的引路人。至于是否要醒來,就看你自己。”
王仙芝不曾去揭開忘憂天人身上的開山符箓,只是將氣機完全釋放開來,如天神般卓立。在這一刻,他好似化作億萬年永恒不滅的大日,散發出窮的光和熱,天地間宇宙間的一切都顯得渺小,微不足道。
與此同時,一股磅礴的戰意升騰而起,充斥整個青銅殿,彷佛將寧靜古老的青銅殿化作殺伐不盡的古戰場。
“不愧是無敵天下一甲子的王仙芝,果然不俗。”年輕宦官心中微微一嘆,他與國同壽,存世兩百余年,早已躋身神仙一流人物,返璞歸真,肉身與天地渾然如意。
若論手段之繁雜,絕對不是王仙芝能夠比擬。
但若真正捉對廝殺,卻沒有多少信心能夠勝過這匹夫。
而王仙芝眼下此舉,年輕宦官自然也是明白的一清二楚,他正是展示自身蓋世修為。
這一份修為,便是八百年前呂祖也能與之一戰。
忘憂天人若是心存戰意,自是會蘇醒。
反之,則是繼續陷入沉睡。
是否決定蘇醒,來到四百年后的世界,就全在高樹露一念之間。
時間一點點過去。
“大夢一場一千秋,忘憂之人不忘憂。”
忽然,棺材中的忘憂之人睜開眼睛,緩緩坐起身子,伸了個懶腰,磅礴的氣機宣泄,竟似一尊神魔從遠古蘇醒過來。
滿頭黑發無風揚起,一雙深邃滄桑的雙眼浮看著王仙芝,俊美的浮現出一縷戰意。微微一笑中,一拳轟出。
無可計量的拳意頓時彌漫整個青銅殿,看似簡單的一拳,卻彷佛有叫山岳沉、滄海分的可怕偉力。
王仙芝沒有絲毫吃驚,衣袖飄蕩之際,一掌穿透空間,攜宛如天河傾瀉的掌力,在閃電風雷的纏繞之下,與忘憂天人的拳頭碰撞在一起。
青銅棺炸開,化作無數碎片,四邊八方激射而出。
肉眼可見的漣漪從拳掌交擊泛起,又朝著四面八方推動,用以穩固青銅棺材的鏈子立時蹦碎,堅不可摧的青銅大殿卡察卡察的出現無數裂痕,搖搖欲墜。
即使是與國同齡的宦官也忍不住用手擋了一下。
高樹露足點虛空,打了個哈欠,身上一張張金光熠熠的俘虜緩緩墜落,煙消云散,大概得有十六七八道禁制。
“現在多少年過去了?”
忘憂天人很久沒有說話,聲音沙啞。
“四百年了,這里是四百年后的中原大地。”王仙芝澹然一笑,拱手抱拳:“武帝城王仙芝,有禮了。”
說來王老怪純以輩分而論,天下就少有高手能夠企及。但這青銅殿中的另外兩人,一個與國同齡,另一個來自四百年前,他這老匹夫也只能算是晚輩。
“一品四境之上有仙人,以你的修為,只怕仙人也如殺雞宰狗。當年求一敗而不得,如今卻是一醒來就遇到可與我全力一戰的對手,可喜可賀。”忘憂之人的頭發無風自動,渾身散發出超邁凡人的氣質,戰意沸騰如巖漿火山。
“只可惜,我是天下第二,距離當今天下第一還差得遠。”
王仙芝高深莫測的一笑:“忘憂之人,四百年前你無敵天下,可敢與當今無敵之人一戰。”
“求之不得。”
皇宮。
武英殿外。
文武百官近千人在殿外的白玉廣場上耐心等候。
今日不但要冊立太子,還要新封皇子為王,故而不同以往,需等皇帝和皇后皇子入殿,才可進入。
腰佩紅螭的徐渭熊也在其中。
在徐渭熊身旁站著一位藩王,正是膠東王趙睢。
此人和徐渭熊老子徐驍關系很不錯,正因如此,受朝廷排擠,雖為藩王,過的也并不如意。
膠東王趙睢往向南方:“這次冊立太子,分封皇子,是朝廷近十年來罕有大事,定要防著西楚曹長卿來京城啟釁。不知武帝城那位天下第二,會不會坐鎮十八門之一。”
“只怕不會。”徐渭熊搖了搖頭。
趙睢又笑著看了徐渭熊一眼:“慕容雙魁也到了,不知今日是否會來觀禮?”
徐渭熊笑道:“若曹長卿來了,慕容先生多半也回來,他喜歡瞧熱鬧,不過多半是會做壁上觀。”
“慕容先生的絕代風采,我可是敬仰得很,小侄女和他關系匪淺,以后可要引見一二啊。”趙睢笑道。
“慕容先生神龍見首不見尾,而且趙伯伯你和他這個朝廷欽犯牽扯在一起,就不怕那位找由頭收拾你啊。”徐渭熊笑道。
只是這句話說完,兩人卻都是一笑,引得眾人側目。
趙睢知這個話題不能多討論下去,目光向城門望了望:“吳家劍冢的老祖宗會帶劍八百柄鎮守其中一門,其余城門也多有高手把守,不知能否攔下一位曹官子。”
話音剛落,一陣嘩聲轟然炸開。
近千文武官員循聲望去,就見中軸御道某座城門,飛劍近千,拔地而起,浩浩蕩蕩,蔚為壯觀。
一襲青衣破劍陣,瀟灑而行,無視身后飛劍追殺。
更有一名風姿無雙的年輕女子御劍,直過十八門,一劍懸停眾人頂。
徐渭熊眼眸閃爍。
“哼,為了個女人,徐鳳年倒是舍得下血本。”
她當然認得女子所御之劍,劍名大涼龍雀。
二十三年前也曾入皇宮,又殺出皇宮。只是劍的主人卻落下病根,在生下第四子徐龍象后,香消玉殞。
曹長卿掠至城門外,一躍上城樓,站在御劍女子身邊,朗聲道:“西楚曹長卿,隨公主姜姒觀禮太安城。”
正所謂事不過三。
這位西楚曹官子已是第四次來皇宮了,不過這次身邊多了個女子。
遲遲不曾現身離陽皇帝也終于踏出大殿,出乎意料的是,這位趙家天子并未震怒,只是大笑聲道:“曹先生好一個西楚觀禮太安城,我離陽王朝既有白衣僧人掛黃河于道德宗,又有曹先生連過十八門闖城而入,自是我朝幸事。”
一代雄才帝王當如此氣吞天下。
曹長卿道:“靜等還禮。”
文武百官都表現出震怒之情,大罵曹官子不識好歹。
卻又不敢輕易造次,那青衣儒圣的名頭可不是吹出來的。一個不小心可就要以身殉國。
“顧劍棠先還一禮。”
天下用刀第一人的顧劍棠大步奔出,輕喝一聲,長刀出鞘,刀光如同炸雷一般向曹長卿轟去。
“趙丹坪二還禮。”
仙風道骨的趙丹坪身穿黃紫道袍,飄飄欲仙,祭出九柄貼有桃符的桃木劍,飛劍有九,一出手就是道門指玄問長生的仙家手段。
曹長卿冷笑一聲,雙手分別按向刀光與飛劍。
于是,原本一片肅穆的白玉廣場,就是一片刀光劍影,你還禮來我出劍,打的好不熱鬧。
即使見過大世面的文武百官,也是目眩神迷。
黑衣飄然,聞名天下的慕容雙魁踏著一縷清風,飄入皇城之中,踩入武英殿的屋嵴,坐了下來。
一縷清光灑落在他身上。
果真霞姿月韻,風采天成。
看著場中熱鬧的景象,玉連城取出酒壺,半躺下去,用手支撐著臉頰,呵呵笑道:“如此一出好戲,當浮三大白。”
說罷,就就仰頭灌了好幾口酒。
轟隆!
西側,又是一聲巨響。
數十名御林軍如炮彈般橫飛砸出。
一個相貌俊雅,眉心猩紅豎起如第三只眼的忘憂天人飄然而入,曼聲道:“吾聞慕容無敵世無雙,忘憂之人高樹露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