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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一箭檄詩

熊貓書庫    終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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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街上,按刀的兵士轉過頭看著來往的行人,眼中泛起些疲憊無奈之色。

  忽然,他看到一人…

  “站住!說你呢,給我站住!”

  一名少年郎回過頭,道:“是在喚我?”

  “拿下他!”

  那兵士快步上前,仔細一看,見這少年十六歲左右的模樣,生得玉樹臨風,氣質不凡。

  這儀容姿態絕非一般小戶人家養得出來的,偏是穿著麻布衣裳,踩著草履。

  “李瑕!我捉到你了!”

  那少年卻是微微笑著,道:“我姓史,名樟,字敬先,真定府人,你可要聽聽我的詩?”

  “你還敢冒充!來人,把他押回去,去找殷俊來辨認,再告訴五郎,是我捉到了李瑕…”

  “二郎。”

  忽有一聲叱喝響起。

  “你們干什么?!還不放開我家二郎!”

  一名史家小將大步跨來,喝退了張家兵士,拱手道:“二郎受驚了。”

  他身后還跟著幾名小廝,俱是扁著嘴,一副委屈模樣。

  方才按著史樟的兵士們也驚慌起來,連忙告罪不已。

  “是小人有眼無珠,請二郎治罪。”

  “請二郎治罪…”

  “無妨、無妨。”史樟還在微笑,道:“楊將軍不必怪罪他人,我故意的,還挺有趣。”

  “是。”

  “有趣,有趣。”史樟踩著草履又踱了幾步,又向那張家兵士道:“今日之事不必告訴旁人,我許是還能多玩幾次。”

  “是。”

  “還有,你們捉人就捉人,勿要濫殺無辜。我父與趙經略好不容易才將此地治理得繁榮安樂,切勿毀此心血。”

  “是,小人明白。”

  “若是方便,等捉到了李瑕,讓我見見。”

  “這…此事小人做不了主。”

  史樟笑道:“那我自去問仲書兄。”

  忽然,遠處小廝跑來,稟道:“二郎,不好了!在小巷中發現幾具尸體…”

  “五郎,不好了!李瑕捉了姚家小郎君和閻復…”

  張弘道皺了皺眉,道:“帶我去看看。”

  才出門,翻身上馬之際,又有手下快步趕上,低聲道:“五郎,史家二郎來了。”

  張弘道深深嘆息了一聲。

  他比史樟年長十四歲,卻并不敢騎在馬背上見對方,翻身下了馬,丟開馬鞭,親自迎了上去。

  “敬先來了。”

  史樟拱手,道:“仲書兄來了開封,竟也不找我?”

  “實是公務繁忙。”

  “我知道,仲書兄是要拿住李瑕,那人有些意思,我原本還有些欣賞他。但他現在捉了端甫和子靖,我忽然明白一個道理,宋人就是宋人,是我們的生死大敵。”

  “是。”

  兩人說著,邊走邊談,往姚燧遇襲的巷子走去。

  史樟忽問道:“仲書兄為何不向我父借些人手?誅殺了那宋人細作。”

  張弘道心想,因為不想李瑕落在你們手里,揭破我的秘密啊。

  “不敢麻煩史經略。”

  “客氣了。知道嗎?今日我還在說,若五郎捉到李瑕,容我見他一面,看看能填出那樣詞句的才子是何樣人…呵。”

  史樟說著,指了指路邊巷子的老鼠洞,話風一轉,卻是又道:“貓捉到老鼠,喜歡玩一玩,那是因為它握著老鼠的生死。但若老鼠敢反咬貓一口,那就沒什么好玩的,直接咬斷其脖頸罷了。”

  張弘道有些不煩耐。

  他已經三十歲了,沒耐心聽一個十六歲的少年郎說自以為是的道理。

  眼下是玩不玩老鼠的事嗎?是能不能捉到的事。

  “敬先說得對,李瑕很危險,我已提醒過端甫多次…”

  “仲書兄,端甫自幼失怙,是雪齋姚公一手將他撫養長大,萬不可有所差池。請你務必救出端甫與子靖,若需幫手,只管與我開口,我會與父親分說。”

  史樟說完,向張弘道拱了拱手。

  這是他作為姚燧、閻復的朋友,應盡之義。

  “放心,我一定救回他們。”

  看著史樟轉身而去,張弘道默立了一會。

  有兵士上前請罪,道:“五郎,史二郎高門貴子,偏穿著麻衣草履,小人這才捉錯人。”

  張弘道淡淡道:“他那麻衣草履,穿著比你的衣鞋舒服…”

  “家伯父…勾結趙宋嗎?”

  姚燧似乎失了神,喃喃著,眼中露出疑惑之色。

  李瑕觀察著他的神情,又問道:“若說姚樞是在知時園與人密談,你覺得會是誰?”

  姚燧聞言似在思索,卻不回答。

  李瑕盯著他的眼看了一會,又道:“你不回答?”

  “這里…是在開寶寺塔附近嗎?”閻復忽然開口問道。

  “你怎么知道的?”

  “聽到了誦經聲,還有風聲。”閻復低聲道:“當年戰亂,開寶寺塔多有破損,風吹過有嗚嗚聲,一直也沒修…”

  “開封鐵塔,破是破了,倒不了。”

  閻復道:“是,此塔以褐色琉璃磚砌成,混似鐵鑄,稱‘鐵塔’實是形象,李瑕,你又是信手拈上一字就道盡了一處風物啊。”

  “不是我起的名,我們那邊就叫它鐵塔。”

  “宋嗎?它還記得開封嗎?靖康之后、端平之后,宋還記得開封嗎?”

  閻復反問了一句,抬起頭,喃喃道:“橫流始靖康,趙魏血可蹀。小胡寧遠略,為國恃剽劫…”

  姚燧還在發呆,卻是張了張嘴,無意識地和著閻復,輕聲念起來。

  “誰能提萬騎,大呼擁馬鬣,奇兵四面出,快若霜掃葉…”

  這詩陸游的登城,本不該傳到北面的。

  但這兩個書生卻都知道,還能完全背出來。

  “遺民世忠義,泣血受污脅,系箭射我詩,往檄五陵俠。”

  一詩念畢,良久,閻復喃喃道:“我少時讀陸放翁此詩,常想一個問題。若有朝一日,有人將此詩系在箭上,射至我眼前,我是否愿意當個五陵俠?

  可惜一直以來,沒有。到最后,連陸放翁自己也只能‘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我輩遺民又能如何?又能如何?但,只要一箭檄詩…”

  閻復說到這里,抬起頭來,眼神漸漸鄭重。

  “只要有一箭檄詩,我閻復閻子靖,愿重歸大宋。”

  姚燧一驚,喃喃道:“子靖,你…”

  李瑕微微瞇起眼,于暗室之中看去,只見那二十歲的年輕人被綁縛著,肩上有些血污,神情卻很認真。

  “李瑕,我愿助你一臂之力,你可愿帶我一道走?”

  姚燧似乎已經呆住。

  李瑕搖了搖頭,道:“你很聰明。”

  “是,我很聰明,可幫得上你。”

  “我若是你,我也會用這個辦法脫困。”

  閻復一愣,道:“我真心的。”

  “不必騙我。”李瑕道:“前兩日姚燧念了你那詩,‘群材方用楚,一士獨辭燕’,我雖然聽不懂,好在你們給我做了講解…你們說這是典故,‘雖楚有材,晉實用之’,你等雖是漢人,但趙宋朝廷上下傾軋、政局敗壞,遠不如為蒙古國效力。這話是你們說的,詩言志,言猶在耳。我怎么信你?”

  閻復道:“那是對旁人說的,若問我志向,實在后一句‘一士獨辭燕’。燕雖必亡,我愿效荊軻,一士辭燕,氣貫長虹。我有報國血勇,唯等燕太子丹。”

  “你上次還說這一士指的是樊於期,你說燕太子丹寡謀,枉殺樊將軍。”

  “我身在淪喪之地,有何辦法?寫詩明志,用暗喻而已。”

  “讀書人一張嘴,黑白皆可說,我不信你。”

  兩人說著,語速飛快。

  閻復神色漸漸激動起來。

  “我名‘復’,‘收復中原’之‘復’,我字‘子靖’,‘靖康之變’之‘靖’。我父賜我名、字,是為警我不忘故朝。永懷河洛間,煌煌祖宗業。你若不信,可剖我胸膛看肝膽、看里面是不是一片丹心赤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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