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淮河北面不遠的官道邊有一個哨站,其中有哨兵二十一人。
他們不同于下蔡城的鎮戍軍,只是雜兵,平時負責的就是守著道路和這段淮河,也兼負車站的差使,看管些車馬、遞些急信。
哨站的提領名叫馬有力,這天馬有力帶著人在官道上攔了一支商隊,問過之后原來是潁州邸家的人,也只好放行了。
但這次也不是沒有收獲,對方給了他一大筆錢。
馬有力與兄弟們分了錢,又安排人到西面的劉集買了不少酒肉。
酒肉買回來時天也黑了,他們在屋子里擺開,正要大口喝酒吃肉,忽聽外面傳來人馬嘶仰聲。
很快就有人在前院喊道:“人呢?!”
馬有力帶人出去一看,只見十多名正經兵士在哨站中翻身下馬,其中一人大喝道:“我等奉命搜查宋人,你等今日可有見過?!”
馬有力是個提領,就算是微末小官,原本也不該畏懼這種普通兵士。
但一聽這話,他卻有些慌了,應道:“白日里是見過一隊人,有三十人左右,往北去了,但…但他們有有通行令牌…”
他說著,偷偷抬眼瞧去,只見這些兵士都執著刀,還押著一個老頭和兩個小娘子,那老頭正是白天見過那個商隊的領頭人,自稱姓韓的。
馬有力不由心想:“好嘛,這才過境就被拿了,不知道自己收了他的錢會不會被牽連。”
卻聽那兵士又喝道:“你等好大膽,私放宋人細作入境,來人,給我全押起來,搜!”
“是!”
“報,屋內有酒肉,他們必是收了賄賂。”
“把他們都押到院里,我要一個一個審!”
“是…”
馬有力等人也不敢反抗,老老實實地在院里蹲下,被那些兵士拿刀指著。
首先就是他被搜了身,又被押進屋里審問。
進屋之后,他目光看去,燭光中忽然覺得…這幾個士兵怎么有些面熟?在哪里見過?
在哪里見過呢?
咦!這不就是下午那隊宋人商隊里的…
突然,馬有力身后一個高大強壯的兵士迅速撲上來,一把按住他的嘴。
這人壯得可怕,胳膊粗得像要把那緊繃的衣服撐破,他用手捏住馬有力的下顎,竟是讓馬有力一點聲音都發不出。
另一個兵士也迅速走上前,伸手死死掐住馬有力的脖子。
“呃…”
馬有力憤怒地瞪大了眼。
他已經看出來了,這就是下午那隊宋人。
他想喊,但迎來的只有可怕的窒息,以及黑暗…
“死了。”聶仲由輕聲道。
劉金鎖這才把手從馬有力嘴上挪開。
他不放心,又摁著人家的頭一轉,“嘎嗒”一聲把脖子擰斷。
林子迅速帶著兩個人過來,把這具尸體拖往后院。
聶仲由則轉向李瑕道:“你來扮這個提領,你比我聰明,還會蒙語。”
“不能算會,只是入門而已。”
李瑕如此說了一句,但也不推卻,直接跟著林子到后面換衣服。
而前面的院子里,高長壽又提了一個哨兵進屋里審問。
很快,二十一個哨兵全被劉金鎖擰斷了脖子,衣服全都被剝了下來。
這是李瑕的計劃。
當他們剛剛殺敗廖勝,聶仲由與高長壽想要盡快逃脫時,李瑕卻提出了不同的意見。
“不能逃,此去汝陰縣兩百余里,必會被張家追上。而且,就算安全逃到汝陰,我們以后的行藏也泄露了。”
“為什么?”
“今天過去的只有我們這一隊車馬,對方一查,就知道我們打著邸家的名號。”
“那怎么辦?”
“回去,把路上那個哨站殺干凈…”
他們剩下的十六人中,韓承緒太老,高明月、韓巧兒是女子,還有個張家俘虜被關押在柴房,最后能扮成哨兵的也只有十二人,其中還有輕傷員。
好在,現在他們贏得了喘息的時間。
“尸體怎么辦?”
“要不藏起來?”
“不行。”李瑕搖了搖頭。
他換了一身提領的衣服,表面上像是成了這隊人的頭領,實則卻還只是聶仲由的智囊。
“張家一定會派人搜的,我們得把這些尸體丟進淮河里。”
李瑕說著,轉過頭向外看去,隱隱約約看到這個夜晚已經喧囂起來…
“他們扮成我們的人了。”喬琚忽然說道。
他掉轉馬頭,大聲道:“他們沒有北上,就隱藏在我們當中,給我仔細辯認、仔細搜查。”
洪德義還在發懵,反問道:“我們的人?”
“不錯,他們扮成你百戶所里的兵士了。”喬琚抬手一指不遠處的大火,道:“他們為什么要花時間燒掉尸體?因為他們把這些人的衣服都剝下來了。”
“是,明白了。”
“給我包圍這里,每一個樹林、屋子、山洞,所有能藏人的地方都給我搜。”
“可是…人手…”
喬琚道:“我已又調了一個千戶所的人馬,很快就到,讓你的人配合著辯認,不可讓他們扮作我們的人逃掉,再給我把淮河岸邊的船只全都集中起來。”
“是。”洪德義應喏,又道:“這股細作竟如此狡猾,幸好有喬都事你在,他們休想逃掉。”
“廢話少說,快去捉人。”
喬琚皺了皺眉,心中對洪德義還是不滿的,如果不是他手下的什長打草驚蛇,事情怎會到這一步?
但喬琚不愿在這種時候怪罪于人,還是要認真把事情辦妥當。
于是他扯了扯韁繩,馬不停蹄去見他聯絡好的千戶所蒙古督官…
哨站。
“你有鏡子嗎?”
高明月正縮在角落里坐著,見到李瑕走過來向她問了一句,她連忙低下頭,也不說話,卻是從袖子里掏出一枚小小的銅鏡遞了過去。
“謝了。”
李瑕接過銅鏡走開,看了看銅鏡里的自己,皺了皺眉。
太過于年輕英俊了,不像是一個哨站的提領,沒有那種老兵油子的痞氣。
他打算扮得老氣一點,想了想卻又歇了這心思,反而是把袖子卷起,衣帶解下,把領子拉開,下擺一扎,果然多了幾分痞氣。
接著,他把帽子拿了,發髻打開,招過韓巧兒。
“巧兒幫我把這兩絡頭發編個辮子好嗎?”
“好呀,李哥哥要什么樣的辮子?”
“耳朵邊這兩絡,其它的就隨便扎起來…”
“好呀。”韓巧兒便乖巧地坐在他旁邊,仔細地編起來。
“李哥哥,這樣不像蒙古人,也不像漢人呢。”
“輕佻嗎?”
“不會輕佻啊,很好看。”
“不行。”李瑕道:“我一定要輕佻的,再給我綁個什么裝飾上去吧。”
韓巧兒于是把手指支在下巴上思考起來。
接著卻是高明月走過來,有些猶豫地緩緩把一條銀鏈子遞到他們面前。
“用完了…記得還我。”她低聲道。
李瑕點點頭,笑道:“謝了。”
“一定要還我。”
高明月說完,又跑回角落里坐著。
那邊,劉金鎖啃了桌上的肉,向聶仲由道:“哥哥,這里有酒。”
“不許喝。”聶仲由淡淡道,“現在不是喝酒的時候。”
“讓他喝。”李瑕道:“大家都喝,喝醉也沒關系,但不要大醉。”
劉金鎖于是轉頭看了聶仲由一眼,見聶仲由點頭,大喜,拿起桌上的酒壺就灌。
聶仲由想了想,也拿起一碗酒喝了,轉向李瑕,問道:“他們去丟尸體還沒回來,不會有事吧?”
李瑕頗沒禮貌,也不回話,而是轉頭看向外院,眼神有些擔憂。
他卻不讓人看到這種擔憂,嘴里帶著微微笑意,道:“沒事。”
不一會兒,只見趴在墻頭往外探的白茂一轉身,有些驚恐地比劃了一個動作。
“來了!”
韓巧兒才給李瑕編好辮子,登時慌亂起來。
李瑕站起身,道:“你和高姐姐躲到后面的屋子里去吧?”
“好。”
李瑕安排好她們,站起身來,拿起桌上的一碗酒喝了兩口,又含了一口在嘴里漱著,最后朝天上一噴。
漫天酒霧灑了他一身,他開口大笑了兩聲。
但聲音有些干癟,完全沒有他想要的歡快感。
“哈…哈哈…”
而外面已有拍門聲響起。
“開門!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