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利斯先生,感覺如何?”
“很好,好到我自己都快誤以為自己沒問題了,差點燃起了對新生活的希望,打算為重振那頓家族的榮耀而奮發努力了。”
“很好。”
“對了,卡倫隊長,今天的天氣,怎么樣?”
“下雨了,還挺大。”
“我有點討厭下雨天了,這會讓我想起和你聊天時說過的那句話,我會被雨水,沖進約克城某條街的某個下水道管里去。”
“換個角度想一想,可能約克城的雨天,更不喜歡你的加入。”
“也對,我還占便宜了。”
“學會接受吧,達利斯先生,這是命運對你的審判,也是你最舒適的自我放逐。”
“感謝你,卡倫隊長,感謝你送我出來,還和我說了這些話。”達利斯看著卡倫,面露微笑,“很遺憾,沒有機會和你面對面坐下來,一邊喝著茶一邊曬著午后的太陽了。直覺告訴我,和你聊天,會是一件很讓人舒適的事情。”
“你把你的事情做好,我把我的事情做完,都做完之后…”
“我能在生命最后一段時間里,來找你喝茶曬太陽么?”
“看我有沒有空吧,也要看太陽有沒有空。”
達利斯將神袍帽子戴在自己頭上,笑道:“好了,我該去迎接我的陽光了。”
然后,他走出了總部大樓,走入了大雨之中。
雨水不停沖刷著他的身影,他行走過的地方,像是留下了一灘灘爛泥。
卡倫伸出手,從外面接了一點雨,然后甩了甩,轉身,走上樓梯。
走進辦公室,阿爾弗雷德和理查坐在里面。
“少爺,我還是堅持我的建議…”
“阿爾弗雷德,你知道尼奧為什么會對我說,菲洛米娜的身體里到底是誰,其實并不重要么?”
“屬下…”
“你可以去查一查,費爾舍夫人身上到現在可是一直兼著很多個家人的撫恤津貼呢,雖然她一次都沒去領過,但她還是神教的人,是秩序神教的人。”
“是,屬下明白了。”
“這件事,參與的人不能多,因為事后,會有人來調查。”
“是,少爺,是屬下考慮不周。”
“不,你只是太過于擔心我的安全,而忽略掉了神教的威嚴,你沒犯錯,至少在你的認知里,沒有錯。”
“您說得對,少爺。”
“在洗澡么?”卡倫問理查。
理查點了點頭,道:“她說是你的要求。”
“嗯,是的,就是可惜了今天是個雨天,本來我還想讓梵妮和姵茖過來幫她梳妝一下的,現在看來,沒這個必要了。”
“卡倫,你要注意安全。”
“沒事。”卡倫搖了搖頭,“其實,不是去打架的。”
但是,比打架更兇險。
“我…可以跟著一起去么,我的意思是,我可以給你開車,哪怕我就留在車里看著,等著你們出來。”
“你是在關心我么?”
“不然呢?”
“不用,我能開車;你可以之后回去一趟。”
“回去一趟?”
“告訴你奶奶,我們今天要做的事情。”
“好…好的。”
“但必須在我們出門三個小時后,你再回家,不要打電話也不要用烏鴉,可以么?”
“我明白了,我還會跟我奶奶要一杯茶,因為我是報喪的使者。”
“嗯,不錯,還記得維恩的喪葬習俗。”
“我想,我奶奶應該會有些傷感吧。”
不,她或許會挺高興。
從昨天食堂包間里外婆對菲洛米娜的態度來看,是真的是不喜歡這個口味的大醬連醬缸都恨上了。
至于說傷感緬懷同一個時代的人又少了一個…還行吧,卡倫覺得外婆沒那么矯情,她喜歡做飯又不是喜歡寫詩。
菲洛米娜從里面走了出來,洗過澡換了一身新衣服的她,安靜地坐到椅子上。
“去把頭發擦干。”卡倫說道。
菲洛米娜回應道:“外面在下雨。”
“擦干頭發出門,是對下雨天最基本的尊重。”
菲洛米娜嘆了口氣,顯然,她很不舒服,但不敢對卡倫表現出來。
看著她重新走進里間的背影,卡倫嘴角不禁露出了一抹笑意,有時候強迫自閉女孩去做一些她覺得很愚蠢的事情,也是一種快樂。
然后,卡倫扭頭看向理查。
但是,古曼家的男人應該沒機會享受這種快樂了,看德隆老爺子在外婆面前的姿態就清楚了。
嗯,如果舅舅不是“精神病”,大概也差不多是一樣的待遇。
“理查,去大門口看著吧。”
“明白。”
等理查走出去后,卡倫坐到自己辦公桌后面。
阿爾弗雷德站起身,給自家少爺倒了一杯冰水:“少爺,我先回喪儀社,等候您回家。”
“夜宵我想吃餛飩面。”
“是,少爺。”
擦完頭發的菲洛米娜走了出來,辦公室里現在就只剩下她和卡倫。
“我能感覺到,阿爾弗雷德對你的態度,不是主仆。”
“現在才感覺到么?”
“嗯。”
“那你的感覺可真夠遲鈍的。”
“夢里的細節,本來就很容易被忽略。”
“心理準備做好了么,做了這么多年的夢,就要到該醒的時候了。”
“我記得隊長你對我說過,如果夢真的舒服,就沒必要執著于現實。”
“給人以健康積極的生活態度建議,往往會遭遇對方的反感。
或許我對你說那句話時我們關系還沒像現在這樣,所以對不相干的人,能勸坐著就別勸站著,能勸躺著就別勸坐著。
知道夢的定義么,是短暫易逝的美好。菲洛米娜,你已經做了這么久的夢了,足以讓很多人羨慕了。”
菲洛米娜目露沉思,良久,點了點頭:
“您說得對。”
時間,一分一秒地在流逝。
期間,卡倫點了三根煙。
其實,阿爾弗雷德已經給自己準備了靈魂治療藥劑,但怎么說呢,效果沒有雷霆神教的這煙好,因為自己需要的是麻痹而不是毫無用處的治療。
自己又不能去教會醫院檢查,這個靈魂傷口…可不好解釋。
終于,敲門聲傳來。
“進。”
理查推開門。
卡倫問道:“看來,我們的老太太來接孫女回家了?”
“額…不是,來的是多芬南特主教。”
卡倫和菲洛米娜一起走下了樓,在樓梯口,文圖拉和穆里站在那里。
“隊長。”
“隊長。”
“嗯。”卡倫對他們點了點頭,繼續向下走。
菲洛米娜目光在文圖拉和穆里身上停留了一會兒,跟上了卡倫的腳步。
等二人走下去之后,文圖拉長舒一口氣,道:“今天隊長給我的感覺,和以往不一樣了呢。”
“以往是什么感覺?”
“大哥哥,我的哥哥。”文圖拉抿了抿嘴唇,“幫過我救過我的哥哥。”
“那今天確實是不一樣了,人都是會變的。”
“會變的?”文圖拉搖了搖頭,“我想,大概是因為今天過后,用不了多久,阿爾弗雷德先生就會帶菲洛米娜去艾倫莊園的演藝廳了。”
穆里微微有些驚訝,疑惑道:“是阿爾弗雷德先生告訴你的么?”
“不是。”文圖拉看著穆里笑了笑,“是因為剛剛隊長走下來時,給我一種平時看家里客廳畫像的感覺,隊長今天不是去執行任務,也不是單純地保護手下,而是…去守護他的信徒。”
“我很好奇,你會說出這樣的話。”穆里將手放在文圖拉的腦袋上揉了揉。
“阿爾弗雷德先生的筆記你應該多看看,穆里哥哥。”
“我在看的。”
“得投入去看,否則,用阿爾弗雷德先生常說的那句話…”文圖拉沖著穆里做了個鬼臉,“壁畫上掛蜘蛛網的角落都沒你的份兒啦。”
總部大樓外面停著一輛貴賓車,從外面可以看見后車座上坐著一個身穿主教神袍的老人,多芬南特主教,在約克城大區排名比較末尾,但,也是主教。
門口站著一名侍從官。
卡倫撐起了傘,走下大樓臺階,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菲洛米娜。
菲洛米娜走下來,被卡倫雨傘庇護。
她甚至有些好奇地抬頭,向上看了看傘面。
侍從官開口道:“我家主教大人應費爾舍夫人的要求,親自來接菲洛米娜小姐回家。”
費爾舍家族已經消亡了,但畢竟是曾經的約克城大區首席主教家族,家族的影響力上還有一些余燼。
多芬南特主教曾經擔任菲洛米娜曾祖父的侍從官。
卡倫開口道:“勞煩轉告主教大人,菲洛米娜是我的手下隊員,我會親自送她回家。”
侍從官看向卡倫,用一種很禮貌卻又帶著倨傲的態度說道:“卡倫隊長,這是主教大人的意思。”
“你認識我?”
“怎么可能不認識您呢。”侍從官依舊帶著先前的神情。
“好,我的意思是,我送她回家,不用麻煩主教大人。”
“卡倫隊長,請您尊重我家大人的命令。”侍從官聲音提高了一些,“這是費爾舍家的家事,外人不方便插手。”
“我沒打算去插手,我只是要送我的下屬回家。另外,請你去轉告你家大人,我是一條瘋狗,我昨天才目睹了多爾福.那頓主教在我面前自殺。”
侍從官語氣一滯,轉而帶起了怒意,問道:“卡倫隊長這是在威脅我家主教大人么?”
卡倫笑道:“你可以嗓門再大一點,然后幫我通傳高喊一遍:接下來秩序之鞭的調查對象是多芬南特主教家族,如果,你能為你家大人做這個決定的話。”
“你…”
侍從官氣勢一下子萎靡了下去,馬上轉身跑向了那輛貴賓車。
不一會兒,貴賓車駛離,侍從官折返小跑了回來:“我家大人說,那就辛苦卡倫隊長了。”
卡倫點了點頭,伸手,掀開了這位侍從官蓋頭上戴著的雨披帽子,任由雨水打落在他的頭上和臉上:“記住,在這里,你沒有大聲說話的資格。”
“是,我記住了。”
卡倫帶著菲洛米娜來到了自己的二手朋斯車里,這輛車尼奧一直說要改裝,到現在還沒弄好。
菲洛米娜坐進副駕駛,看著在雨水中走開的侍從官,疑惑道:“原來我們現在已經可以這么硬氣了么?”
“以前不可以,多爾福死了后,稍微可以這樣了。”卡倫一邊發動車子一邊繼續道,“主要還是你家人情不剩多少了,那位主教大人也只是應付一下給最后一點面子,所以就沒必要和我們這群瘋狗斗狠了。
主教,沒上面的點頭,哪里是我們說查就能查的。”
菲洛米娜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
二手黑色朋斯的性能依舊可靠,駛入郊區后,開出了泥濘的道路,最終,在一處空地前停了下來。
費爾舍家,到了,只不過視線看不到。
“到了,你先進去吧,我抽根煙就上來。”
“隊長,我記得你說過,我家不通電話線,聯系我很麻煩,折烏鴉還要多折幾只。”
“如果你想的話,可以把家里重新裝修一下,我讓我們的主任聯系給我辦公室做裝修的施工隊。”
“隊長,你說,燒了會不會更好?”
“燒只是燒給外人看的,自己心里還有沒有,只有自己清楚。”
菲洛米娜打開了車門。
卡倫提醒道:“帶東西。”
菲洛米娜將雨傘拿起,打開。
卡倫搖搖頭:“我說的是刀。”
菲洛米娜拿起了夢魘之刃,看著卡倫,說道:“隊長,今天的你,和以往不一樣。”
“才感覺到么?”
“是的,正如你對我的評價,我反應很遲鈍。”
“去吧。”
“是,隊長。”
菲洛米娜轉身,左手撐著傘,右手握著刀,走向自己的家。
當她靠近時,面前的空白地方,呈現出了一座破敗的別墅。
坐在車里的卡倫,則伸手輕輕揉了揉自己的臉,自言自語式地感慨道:
“今天不能給爺爺丟人啊,壓力確實是大。”
翻過后視鏡,讓它對著自己的臉,看著里面的自己,卡倫自嘲道:
“爺爺的形象包袱還真是大啊,弄得我今天脾氣都大了不少。”
菲洛米娜打開了家門,陳舊的木門發出刺耳且拉長的摩擦聲。
客廳里,很熱鬧,坐著很多人。
有的在看報紙,有的在喝咖啡,有的在聊天,有的在織毛衣…
都是熟人,遺像上的熟人。
“瞧瞧,大家快瞧瞧,這是誰回來了,哦,是我們大家的小可愛,菲洛米娜,呵呵。”
罕見換上禮服的費爾舍夫人面帶笑意,招呼著客廳里的人們一起來迎接握著一把刀回來的女孩。
“來,快喊人,這是你曾祖父,這是你祖父,這是你大伯,這是你二伯,這是……”
費爾舍夫人不厭其煩地一個一個地介紹著。
這些傀儡人偶,則表現出相對應的神態進行配合。
曾經,菲洛米娜為了幫自己的奶奶收集人偶材料,還親自幫另一個傀儡師去敲詐過勒馬爾陶藝館。
那也是最終選拔之后,她和卡倫的第二次相遇。
現在,自己奶奶選擇傀儡師的目的顯現出來了,奶奶她,很早就在預備著今天的家宴了。
隊長說得對,夢,是該醒了,但這并不妨礙,這最后的沉浸。
菲洛米娜開始和在場的人打招呼,這些,都是費爾舍家族的人,是她的長輩。
曾經無比繁盛的費爾舍家族,世襲著約克城大區首席主教的位置,卻又在一夜之間,直接落寞。
“來,兒子,今天準你上桌吃飯。”
菲洛米娜注意到,連平日里只能趴在桌腳吃餐桌掉落下來食物的父親,今天也被打理過了,換上了新衣服,頭發也做了梳理。
但坐在餐桌邊的父親,雙手依舊搭在身前,時不時地嗅著鼻子,舌頭伸出,滴淌著口水。
費爾舍夫人的目光在此時落在了菲洛米娜…手中的刀上。
“這把刀,有些眼熟。”
“您認識么,奶奶?”
“我看看。”費爾舍夫人湊近了,“夢魔之刃,呵呵呵,她的武器,怎么就會在你手上呢。”
“借的。”
“唉,挺好,看到它,就像是看到了一個熟人,看到了一個熟人,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過去。哦,也是這樣的一個下著雨的下午,家里正在開著家族聚會。
我一推開窗,
就驚喜地看見,
他居然主動來家里找我了。
我激動地喊你爺爺過來,說,你看,那個我真正愛到要死的男人,他上門來找我了,他找我來了!”
費爾舍夫人說著,就推開了窗戶,她似乎想要刻意地向菲洛米娜展示那天那個男人到自己家里來時她的那種極度興奮。
窗戶推開,
她看見了雨幕下,向這里走來的一個男人的身影,因為下雨,有些模糊,但那種質感,似乎剎那間就和自己記憶中的那一幕產生了重疊。
走到院里的卡倫聽到開窗聲,停下腳步,抬頭看去。
他看見一個老太太,正伸手興奮地指著自己,雨水的打落遮蓋住了其他聲音,但能看得見老太太的神情:又哭又笑。
費爾舍夫人捂著自己的胸口,更咽道:
“看,他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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