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兒、燒花鴨、燒雛雞、燒子鵝…”
這不,人剛走,阿青就在旁邊報起了菜名,睜著一雙明眸一個勁地盯著莊克,眨巴眨巴,看得他渾身直發毛。
“莊克,莊克,我們有錢了!”
“好多錢哦!一千兩銀子呢…”
“莊克…”
“知道了!”莊克有氣無力地道,熬不住她的磨人,狠狠一咬牙,“點!今天中午就吃東來順的全鴨宴,行了吧!”
“嗯!!!”阿青驚奇地睜大眼睛,很是用力地應了一聲,隨后不由自主擦起了嘴角,“呲溜…”
“哎…”見她這般模樣,莊克一臉地無奈,嘴角卻掩藏不住的笑意。
“一千兩銀子!這不是敲詐嗎?”回去的路上,小廝驚叫出聲,“老爺,這無憂居行事古怪,神神叨叨的,可千萬別被騙了啊!”
郭城臉上帶著三分懊惱,更多地卻是濃濃的不可思議。
自己怎么如此輕易地就服從了無憂居如此荒謬的規矩?
想他販藥開始,白手起家,什么三教九流沒見過?
怎么今天仿若失了智一般,被人輕易拿捏住了,答應了如此苛刻地條件?
一千兩銀票倒不是大事!
關鍵是這無憂居行事處處透著邪性,若是真的發生什么后果,可該如何收場?
事后仔細想來,郭城后知后覺,越想越是心悸。
他面色大變,趕緊吩咐道:“接下來派人給我盯住這無憂居的一舉一動。任何一點變化,都要如實向我匯報。要知道我寶芝堂的錢可不是那么好拿的!要是真的敢糊弄我,休怪我…”
“是,老爺!”小廝趕緊答道。
主仆二人這才走得遠了。
而接下來的日子…
第一日,秋高氣爽,萬里無云。
無憂居內處處飄著油香,伴隨著一個無奈至極的聲音。
“阿青,你可是女孩子!坐沒坐相,吃沒吃相,成何系統?”
“這可不能怪我!這東來順的全鴨宴給的實在太多了。呲溜…真香!”
“哎…”
第二日,天氣轉陰,風中透涼。
“阿青,你、你、你竟然用無形劍氣切糕!刀不就在你手旁邊嗎?別拿劍氣不當回事啊!”男子氣急了的聲音。
“哼,莊克,你是個皮影匠,懂什么劍!這就叫做,人劍合一!懂嗎?”阿青含糊不清道,鼻子哼哼出聲。
“…”男子陷入日常的自閉中。
第三日,一場秋雨一場寒,深入骨髓。
密封小屋內,熱氣騰騰,紅泥小火爐燒得正旺,處處彌漫著精美食材最原汁原味的香氣。
“莊克,快起來!沒想到清水鍋也能這么好吃!”阿青熱切的聲音。
“實在吃不下了!”男子無力的聲音。
“男人怎么能說自己不行?真是暴殄天物,起來,繼續吃!”阿青很是嫌棄。
一片狼藉。
“連續三天,你就給我聽這個!”大宅之內,郭城一改之前的溫和,怒視著座前的小廝。
小廝叫屈道:“老爺,這都是真的!這三日,無憂居一直大門緊閉,連個人影都沒有出入過。倒是洛京各大食府每到晌午和傍晚都會有專門有人送菜上門!好不豐盛,我特意問過了。每頓至少要十兩銀子!”
“拿了我的一千兩銀子,原來只是為了騙吃騙喝就?”郭城都快被氣笑了。
“老爺,要不要報官!”小廝在旁狗腿子似的建議。
“不急!”郭城倒沒有失去理智,緩緩搖頭道,“期限未至,名不正言不順。明日就是頭七,人狼窺尸,攪得我郭府不得安寧。我倒要看看這無憂居主人如何應對?要知道我寶芝堂在這洛京城內也不是吃素的,若是敢耍我,在到時候休怪我不講情面了!”
說到此處,他握緊手中茶壺,目光不自覺冷了下來。
不知不覺,天色已晚,各家關門閉戶,喧囂了一日的長寧坊頓時恢復了往日的沉寂。
“呼…”莊克喘著粗氣,爬到案前,只感覺自己整個身體都快腫脹了。
這幾日跟著阿青一起胡吃海喝,有點快受不住了。
世人都說女人有好幾個胃,還真不是騙人啊!
他暗暗擦了餐頭上的冷汗,這才神情肅穆,端坐在臺前。
吃也吃了,喝也喝了,那就該…干活了!
屋內幽暗的背景下,他一雙眸子顯得格外地深邃,一雙手伸出,輕柔地虛放在空中。
這是一雙不像男人的手,纖細筆直,嫩如蔥白,十指與掌心的比例驚人地修長。
指尖輕輕顫動,如蜻蜓點水,濺起幾顆水珠。
十指無骨,似蛇一般舞動,在空中留下迷人眼球的殘影。
錚錚錚…
虛空脆鳴,如金絲繃直,錚然作響,此起彼伏,迸撞出一首悅耳曼妙的協奏曲。
指尖迸射,一根根比發絲還細上十倍、百倍的銀線從虛空深處顯現,流熒閃爍。
昏暗中一對對明亮的光暈浮現了,像是一只只閉上已久的眸子依次睜開。
不一會,屋內盡是熒光,從四面八方飄來。
等到近前,才發現是一只只人立的皮影,一一站在莊克面前。
眼眸對視間,嘴角無聲咧開弧度。
“嘿嘿嘿…嘻嘻嘻…哈哈哈…”
空氣動蕩,怪笑連連。
“嗯?”莊克眸子一橫,手指微動,頓時絲弦收緊。
皮影的嘴巴一個個像是被縫了起來,再也發不出異響,唯有眸子深處迸射異光,靈性濃郁,絕不是呆板的死物。
此時小小桌案前,方寸之地,此時竟陳列著數百皮影,整齊劃一,宛若軍陣。
莊克目光一一掠過,巡視檢閱。
“去吧!”
隨后他微微點頭,輕笑一聲,手指微動。
咔咔咔…
無憂居內常年封閉的窗口依次打開。
絲線凌空搭建成橋,皮影一只只、一個個邁開步伐,走了上去,如在云中行走,凌空虛渡,小如螞蟻,齊如軍隊。
很快就來到窗臺邊緣處,一個個毫不猶豫如下餃子一般跳了出去。
這一跳,離開了無憂居束縛,一朝脫出樊籠,頓時異變再生。
“某家去也!殺呀!”武將小人座下寶馬,一躍而起,竟是直接來到了屋頂之上,在屋檐青瓦上策馬奔騰,馬蹄噠噠有聲,眨眼就去的遠了。
“御風而行,世間任我遨游!”長袍儒士,大袖翩翩,衣袖鼓起,獵獵生風,身形飄移仿若沒有重量迎風而起,直上空中。
“姐妹們,咱們也不能輸給這些臭男人!”鶯鶯燕燕,笑成一團。一群淑女款款走來,窈窕身姿,扶風搖擺,形成一條靚麗的風景線。
鳥在天上飛,魚在水中游,人走人的道…
百種皮影,千般角色,萬般姿態,鳥脫樊籠,各顯神通。
一時無憂居內空空蕩蕩,唯有莊克端坐正中,手指彈動,絲線細密沒入虛空深處,無限延伸沒入不知盡頭的遠方。
仿若天羅地網,不容逃脫。
那些皮影去到哪里,都如天外風箏,一線牽于人間。
沙沙沙…
窗戶前小小聲音一閃而過。
將軍騎馬、女子曼舞、貓狗隨行…
有孩童醒來,睜著驚奇的大眼睛,咯咯笑了起來。
“你在看什么呢?”一陣驚嚇至極的聲音。
一旁父母驚醒,滿是恐懼地看著窗外,用手捂住了孩子的眼睛,顫抖地念叨起來。
“非禮勿視,家宅平安!”
“非禮勿視,家宅平安!”
“非禮勿視,家宅平安!”
相似的一幕,發生在長寧坊各個角落。
屋頂的腳步聲,窗臺的說話聲,聲聲入耳。
“終于肯放我們出來了,憋死我了!”
“這一次一定要大鬧一番!”
“人間可真有趣!”
人間?
放出來!
街坊們一個個打著哆嗦,慌忙用被子蒙住腦袋,全身都在發抖,不敢再看上一眼。
外面月光皎白,將一個個小小身影不停拉長,扭曲起來…
一時,偌大的長寧坊徹底死寂,連狗都不叫上一聲。
莊克端坐無憂居之中,目光望向遠處,雙手放于虛空,操演千機,指揮百萬雄師。
兵法有云: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難知如陰,動如雷震。
于是便見那…
皮影潛行,浩浩蕩蕩,所到之處,留下無數怪異,頓如百鬼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