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州府,曲江縣,寧南靖寇大將軍行轅。
大將軍圖海今兒一大早起來,就在自己的行轅里面“閱卷”......就是看考卷,看廣東鄉試的卷子。
廣東鄉試照理說不歸大將軍管,但是圖海什么人呢?他可是堂堂圖中堂,首席大學士兼禮部尚書!禮部會試他都能管,何況廣東鄉試?
況且康熙皇帝已經發話了,廣東鄉試一定要搞好!只有搞好了鄉試,才能收獲廣東士人之心。有了廣東士人的相助,圍剿朱三太子、朱三太孫的這場戰爭才能打好。
這話可是康熙皇帝對圖海說的!
所以圖海當然要過問廣東鄉試了。
而他這一過問,問題就來了......薛章送來的那些中舉的卷子大多不符合要求啊!
文章寫得不好!不說狗屁不通吧,那也達不到中舉的要求,甚至連秀才都不能中。
雖然廣東不是文人薈萃之地,但也不至于那么差啊!
以圖中堂自己主持科舉會試的經驗,看到這些狗屁不通的卷子,就知道這里面有貓膩......這是科場舞弊啊!
“啪!”圖海猛地將一份卷子拍在跟前的案幾上,可把垂手落肩站在圖海對面的薛章給嚇一跳。
“圖中堂,您這是......”
圖海瞪著薛章,“你這學政怎么當的?選出來的舉人寫得都什么文章?”
薛章一臉詫異地看著圖海,“啊,圖中堂,這次廣東鄉試不是不看文章嗎?”
“不看文章?那看什么?”
“當然看家里面有多少土地,多少人口,多少產業了......”
“住口!”圖海一聽這話就怒了,瞪著眼睛對薛章說,“你這個不科場舞弊嗎?你還敢公開說?”
“這,這怎么是舞弊呢?”薛章一臉的無辜,還振振有詞,“這都是為了剿賊啊!大將軍,如果不取這些家里面有產業秀才,誰能替朝廷出錢出丁去剿賊?據卑職所知,那朱三太孫及能蠱惑人心,又善于治理地方。奪取廣府不過數月,已經將十余縣之地牢牢掌握在手里了......雖然皇上已經下了準許沒有辮子的廣東士子參加這次鄉試。但是卑職卻沒有見到一個剪了辮子的廣府士子!廣府人心之堅,可見一斑啊!”
其實不是廣府的人心真的堅定到了這種地步,而是大清朝的官府經常干言而無信的事情。而且朱和墭這個“圣人”對基層的治理和控制能力遠遠超過清朝的官府。
清朝在廣東這邊是官府不下鄉,而朱和墭卻可以通過“苦力還鄉團”,天王宮少年堂的招生名額,還有對白糖、甘蔗酒、集硝池這些產業的技術轉移,以及控制出口渠道,對下面的鄉都進行有效控制。
這樣廣州朝廷控制的廣府十一縣地盤上的士子,當然不敢去韶州府應試了。
至于潮州的讀書人就更不會去韶州考試了......現在的廣州朝廷可是“韶州武士”支撐起來的,去投廣州朝廷一起抱團打拼才符合潮州人的行事風格啊!
“可也不能什么人都給個舉人啊!”圖海被薛章說的有點消了火,但還是非常不滿,剛想命令薛章再去選幾份好一點的卷子,外頭忽然有親兵來報:“稟大將軍,周師爺回來了,還說有要事稟報!”
“叫他進來!”圖海吩咐了一句,又對薛章道,“先看看廣州那邊考得怎么樣......咱們選出來的舉人,總不能比人家的偽進士差太多吧?”
“那是自然的,”薛章笑道,“廣東這邊本就不是文風鼎盛之地,沒有多少大才的。”
兩人說話的時候,已經換了一身九品官服,還戴涼帽的周培公哭喪個臉兒,領著換了身清朝式樣的長衫的傅弘烈一塊兒來了。
傅弘烈沒有戴帽子,和周培公一起給圖海磕頭的時候,被剪了辮子的禿腦袋毫無遮擋的展示在圖海、薛章眼前。
“啊,辮子給人剪了?”圖海往趴著的兩人的后腦勺上掃了一眼,沒有太在意,“沒事兒,只要腦袋還在,辮子總會有的。對了,差事辦得怎么樣?”
“差事辦得......”周培公吞吞吐吐的。
“沒有辦成?”圖海也沒怎么生氣,還安慰兩人道,“不要緊,人回來就好。”
“圖中堂,”傅弘烈傅傻子這個時候一邊摸出一疊線裝本,一邊咬著牙道,“差事辦成了,但是......但是草民和周兄也中了逆賊的貢士。”
“中了?”圖海笑了笑,“不錯啊!這是什么?《壬子科貢士詩詞合集》......”
圖海笑著拿起了傅弘烈擺在最上面的那本詩詞集,翻看了起來。
“這是偽世子爺朱和墭獄中題壁詩?”圖海看到的第一首詩并不是會元邱榮的詩,而是朱和墭的詩......當然是抄來的!
傅弘烈說:“這是偽朱三太孫在潮州府死牢里做的詩。”
“什么?”薛章聽了一愣,“這個火炮朱還會寫詩?打油詩吧?”
這個時候圖海已經念起來了:“望門投止思伍員,忍死須臾待項梁;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
“什么?這是火炮朱的詩?”薛章大驚失色。
“還有......”圖海語氣凝重,“這是偽會元邱榮的詩......靈臺無計逃神矢,風雨如磐暗故園。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薦軒轅。”
“好一句我以我血薦軒轅!”薛章一邊贊嘆一邊心想:“這個邱榮應該不是刀疤榮吧?”
“這個是廣西楊秀清的詩,”圖海又道,“軍歌應唱大刀環,誓滅胡奴出玉關;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尸還......”
“好一個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尸還......”薛章的臉色又是一變。
“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喑究可哀。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圖海搖搖頭道,“好詩啊!這是北直隸郭有德的詩。”
薛章眉頭大皺:“怎么還有北直隸的才子去投靠逆賊呢?這么好的文采怎么不去考大清的進士呢?”
圖海接著又道:“還有呢!你聽這個:閭左稱雄日,漁陽謫戍人。王侯寧有種?竿木足亡秦。大義呼豪杰,先聲仗鬼神。驅除功第一,漢將可誰倫......這是排名第四的廣東番禺屈華杰的詩!雖然是反詩,卻也是佳品啊!”
“還有這首,是廣東羅大發的詩。萬里乘風去復來,只身南海挾風雷。忍看圖畫移顏色,肯使江山付劫灰。濁酒不銷憂國淚,救時應仗出群才。拼將百萬頭顱血,誓把乾坤力挽回.....這是要和大清干到底啊!”
薛章眉頭皺得更緊,“怎么每一首詩都堪稱傳世佳作?還有嗎?”
“還有…”傅弘烈接過問題,回答道,“這本詩詞合集上有七八十篇詩詞,皆為上品,其中列在前面的十幾首,全都殺氣頗重!能寫出這等詩句的人物,恐怕都是兇暴嗜殺的狂徒!”
“這這這…”圖海臉色鐵青,“這是怎么搞的?人才怎么都跑到反賊那里去了?”
他橫了薛章一眼,“你選出來的那些人和他們一比…丟人現眼啊!”
薛章小聲爭辯道:“圖中堂,卑職所取之人都是大族子弟啊!”
圖海揮揮手里的詩詞合集,冷冷道:“你以為這些人不是強宗豪族出身?現在嶺南大族中的豪杰都歸了逆賊,投靠朝廷卻只是些不入流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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