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一次中毒之后,雖說有解藥及時救治,但總歸讓他的身體受了損傷,如今的陸炳雖正值壯年,卻是內力功法隱隱有衰退之勢,陸炳心知這一回扳倒嚴氏父子之后,自己多半也要隨著嘉靖帝駕崩而退下高位,不過這身子卻是毀在了嚴世蕃手中,你讓他如何不恨?
當晚裴赫便在詔獄之中親自提審了藍道行,藍道行一見是他不由一聲苦笑,
“早前你便提點我別亂摻和朝政,是我自己每日見那嚴氏父子在宮里進出,如入無人之境,又想起他們結黨營私,禍亂朝綱,以至的百姓受苦,便是氣不打一處來,就…就想了個法子在皇帝面前捅他們的刀子…沒想到…”
裴赫沖他一翻白眼,
“嚴氏父子若是那么好扳倒,這滿朝的文武難道都是吃干飯的,如今你可是將自己給搭進去了!”
藍道行倒也光棍,當下點頭道,
“我知曉我這一回是殺身之禍逃不掉了,只求你想法子保了我那兩個小徒弟,讓他們能保得一條性命,回去跟著我師兄混口飯吃吧!”
頓了頓很是識時務道,
“你放心,我這一回一定咬死了景王,將他讓我做的事兒,一一都招出來!”
左右景王也確是花了大把銀子,讓自己在宮中做內應,無事時便在皇帝面前說說景王的好話,他也算是沒有撒謊!
裴赫哼了一聲,
“我早前曾答應要送你一場富貴,如今你富貴雖說得著了,但小命卻丟了…我也有愧于你,你那兩個徒弟我會幫你保住的!”
藍道行聞言大喜,忙拱手謝道,
“多謝你了!”
于是幾日之后,嘉靖帝便得了錦衣衛的密報,密報當中直指景王這將藍道行推薦入宮之人,只說是景王尋了藍道行這招搖撞騙之徒入宮欺騙皇帝,為的就是讓藍道行在皇帝面前為自己爭功邀寵,以期能將裕王打壓下去,自己能得登大寶!
嘉靖帝聞言大怒,下旨將藍道行長街當眾斬首,又一道圣旨讓景王就封,滾去德安呆著,景王得了圣旨當場傻了半晌,之后是嚎啕大哭,只說是舍不得離開父皇,要日夜侍奉在父皇面前,這廂是吵著鬧著要入宮面圣,只他連宮門都進去不得,連著三日在宮門前守候,卻是只得來小太監又有一道皇帝口諭,
“你若是再不就封,朕便讓人綁了你去!”
景王聞言這才知大勢已去,失魂落魄的回到王府之中,讓眾人收拾了東西,帶著自己的家當和一眾妻妾,趕往了湖北德安…
而那藍道行卻是由錦衣衛自詔獄之中提了出來,用囚車押往長街路口斷頭臺上,要當眾斬首,這殺人砍頭之事向來便是百姓最愛,更何況殺的乃是很有些道行的藍神仙,因而這囚車一路而來,道路兩旁那是人山人海,百姓們見著囚車之中的藍神仙,都有些莫名的興奮,紛紛隨著囚車便往那斷頭臺處去,一個個神情都是莫名興奮,似是都想看看這藍神仙被砍頭之時,是不是這血濺得比旁人遠些,腦袋蹦得比旁人高些!
藍道行在這殺身之禍臨頭之時,倒也不負他得道高人的名聲,那是神情自若,甚至還有閑心沖著道兩旁的百姓揮手示意,這廂待得囚車到了地方,由兩個壯漢子將他從囚車之中提了出去,端了一壇酒過來,為他倒上了碗,藍道行雙手捧了碗先嘗了一口,便皺眉嫌棄道,
“這等濁酒比不上我在宮中所吃,那才真正是瓊漿玉液!”
那監斬的官兒聽了一陣冷笑,
“藍神仙,要吃好酒,待你到了陰曹地府問閻羅王要吧!”
說罷也不顧藍道行那碗酒吃沒吃完,便一揮手,讓人將他押到了臺上,這廂往那斷頭臺上一按,便有人上來沖著下頭眾百姓將藍道行此人來歷,又身犯何罪,又誰人下令斬首之類的宣告一番,轉頭再問藍道行,
“藍道行,你還有何話說?”
藍道行哈哈一笑應道,
“老子無罪,老子乃是冤枉的!”
“哼!死到臨頭還敢嘴硬,你的罪乃是陛下親定,你還敢叫冤枉!”
監斬的官兒見狀也不再同他多廢話,下令道,
“行刑!”
這廂有懷抱鬼頭刀的刀斧手上來,先是一盆涼水潑了藍道行的身上,眼看著他是一個激靈,刀斧手手中的鬼頭刀一舉,就聽得 “噗嗤…”
一聲,藍道行的腦袋便在眾百姓的一陣驚呼之中,高高的蹦了起來,鮮血濺在那白綾之上有三尺高…
而正在景王哭哭啼啼上路,藍道行人頭落地之時,那頭嚴府之中,嚴嵩發妻歐陽氏卻已是在彌留之際,這廂是緊緊拉著嚴嵩的手道,
“我…我對不住你…我這一走最是放心…放心不下的就是慶兒…他這…這么多年在外頭所作所為…我…我是知曉的…只養兒如此…我…我也沒法子管教他了…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我…我死后…你…你就告老還鄉…帶著慶兒離開…離開…”
守在她榻前的嚴嵩聞言是連連點頭,
“好…好…這朝堂爭斗,老夫…老夫也是早就厭惡…我帶著你和慶兒回分宜,我們回老家去…”
“老家…”
歐陽氏聞聽得分宜二字,目光一陣渙散,直勾勾的盯著頭頂上那富貴牡丹花的承塵,口里喃喃道,
“還…還記得…村頭的小橋么…那時節…你在河中捉蝦…我…我在…”
嚴嵩緊緊握了老妻的手,一面笑一面流淚道,
“你在橋上瞧著我…結果一不小心掉進了河里…回去還挨了一頓罵…”
他還記得,自己悄悄守在她家后門,打聽得她沒有挨打,這才放心的回了家!
說起往事二人臉上都露出會心的一笑,只一瞬間那笑容便凝固在了歐陽氏的臉上,之后再沒了動靜,老嚴嵩見狀先是一愣,之后便放聲大哭起來,聲音傳到外頭,嚴府的下人們盡皆跪倒,都垂頭放聲為老夫人悲。
有人將消息傳到了嚴世蕃的面前,嚴世蕃急急忙忙趕來,先是跪在母親床上哭了幾聲,便起身拉了老子,
“爹呀!快別哭了…這娘一死,兒子必是要扶靈回鄉,您這跟前便沒有得力之人了,您還是想想怎么應對吧!”
前頭他也是數次跟老子提起此事,只老嚴嵩一來年紀老邁,腦袋已是有些不靈光,又有心傷妻子即將離世,卻是沒有精神去想下一步如何應對。
嚴嵩不想,嚴世蕃卻不能不想,他前頭被嘉靖帝趕回了家侍疾,出了一記昏招,害得景王被皇帝趕出了京師,如今他再一走,只怕他們手下這一幫子人,便要分崩離析了!
老嚴嵩見得老妻安祥躺在床上,已是魂歸渺渺,一聲長嘆之下,放開了老妻已經漸涼的手,回頭對兒子道,
“慶兒啊!罷手吧,我們趁著這次你母親離世,一起回轉分宜老家,從此不再過問朝事,做個閑散的富家翁吧!”
嚴世蕃聞言冷笑連連,
“爹呀!你是老糊涂了吧,您倒是能一走了之,可手下那么多人怎么辦,這么些年來,多少人跟著我們混飯吃,你這一走,他們的下場便只一個死字,你走的了嗎?”
他們如今已是勢成騎虎,當真以為離開京師回轉老家便能躲得了殺身之禍嗎?
嚴嵩顫顫巍巍伸手撫開老妻臉上的亂發,
“為父這么些年來在皇帝面前鞠躬盡瘁,為他辦了多少事,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為父即刻便進宮向陛下請罪,為父愿散盡家財,只求我們父子平安!”
他倒是想明白了,只可惜嚴世蕃卻是千百個不愿意,聞言立時雙眼瞪大如銅鈴,厲聲大叫道,
“憑甚么?這么多年辛辛苦苦老子難道是白干了么?”
他那些金銀財寶,滿庫滿倉的珍寶就這么送出去了!
想得美,老子死也不會放手!
嚴世蕃神色猙獰看著老父惡狠狠道,
“兒子生來便不是平庸之人,大丈夫生不能食九鼎肉,死亦當九鼎烹!”
說罷再不管老淚縱橫的父親和那床上尸骨未冷的母親,卻是一甩袖子轉身離去。
老嚴嵩看著兒子離去的背影,轉頭看了一眼床上的老妻,不由一聲長嘆,
“淑端啊!終究是我教子無方,連累這府中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了!”
嚴閣老發妻去世,喪事辦得極是隆重,自然有百官前去吊唁,便是錦衣衛大都督陸炳也帶著人到了嚴府,一身素縞的嚴世蕃迎了出來,獨眼在打頭的陸炳和他身后的裴赫身上掃過,卻是兇光一閃而沒,這廂拱手對陸炳道,
“家母仙逝,有勞大都督前來吊唁!”
陸炳點頭,神色沉痛道,
“歐陽老夫人,賢良之名滿朝皆知,她乃是嚴閣老的賢內柱,更是朝野上下婦人之楷模,老夫人仙游,我輩自當前來送一程的!”
嚴世蕃這廂引了他們進去,到了靈堂前,陸炳領著眾人上香,嚴世蕃這孝子領著妻子,兒子、兒媳、孫子等在一旁答謝,這廂禮畢之后,陸炳問起嚴嵩,
“嚴閣老在何處,本官當去慰問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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