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縣爺忙沖外頭叫道,
“起轎!起轎!”
外頭的轎夫聽了忙起轎要走,卻是齊齊一個趔趄,轎子晃了兩晃,那鄭縣爺只覺喉嚨處的尖刀往肉里刺了兩分,不由嚇得大叫道,
“蠢貨,你們給老爺抬穩些,想害老爺我的命么?”
外頭的轎夫卻是搖搖晃晃好不易穩住了身子,有一個應道,
“老爺,您…您怎得重了這么多?”
鄭縣爺在里頭怒道,
“老爺哪里重了,成日價吃飽便耍懶,現下抬不起轎,倒怪起本老爺來了,真是廢物!”
轎夫們被罵,便不敢吱聲了,當下只能埋頭吭哧吭哧的抬轎,轎子這廂穿棱在人頭涌涌的長街之上,嘈雜的人聲,將轎中人的說話都給淹沒了,外頭的轎夫那是一點兒都未聽出里頭的動靜來。
里頭那人在鄭縣爺耳邊低聲道,
“縣爺,不必怕,小人只是過來送口信的…”
“你…你是奉何人之命來…來送信的?”
鄭縣爺小聲問道,極力縮著身子想要躲開那刀尖,只這轎子實在狹小,來人又身形健壯,擠著一個大肚子的鄭縣爺,實在是挪不開地兒,那人應道,
“奉了我們家主人之命,我們家主人這陣子沒怎么上岸做買賣,手頭緊了些,想同您借些銀子花用…”
“上岸…”
那鄭縣爺一聽“上岸”二字,心頭一動,低聲問道,
“你是…藤原家的人?”
那人應道,
“縣爺知曉就好!”
鄭縣爺一聽卻是惱了,
“我們賬目清楚,銀貨兩清,本縣又不欠你們家主人的,你憑甚問我要銀子?”
那人應道,
“我們島上最近戰事多了些,家里田地收成不好,戚家軍如今又風頭大勝,我們家主人上岸也不好做買賣,一大家子人都靠著我們家主人養著,如今手頭一時拮據,便想到了縣爺,您老人家財大氣粗,拔根汗毛都比我們的腰粗,隨手撒點兒便能養活我們藤原家所有的人了,念在往日的情份之上,還請您援援手!”
鄭縣爺恨恨道,
“你們藤原家的人養不活,于本縣何干,本縣同倭寇可沒有甚么情份!”
那人似是早料到了他會有此應對,當下一伸手從懷里拿出一樣東西來在他面前晃了晃,
“我們家主人早知曉縣爺不念舊情,特地叫了小的拿了信給您瞧瞧,這上頭還有您的私章印信呢,您說要是將這信交給貴國的錦衣衛,報您一個私通倭寇,您有多少的金銀財寶只怕都落不了一個好下場吧!”
鄭縣爺聞言心頭一跳,繼而想起來那信上全是用的暗語,不由哼道,
“本縣不知平常寫與家人的書信為何落在你們手里,不過尋常家常問候,你們休想借此來要挾本縣!”
“是么?”
那人笑道,
“聽說貴國錦衣衛十分厲害,可不憑證便能抓人入罪,但凡官員進去大牢之中,必是先要有一通嚴刑拷打的,也不知大人能受得住幾回?”
鄭縣爺聞言身子便是一個哆嗦,呆了半晌終時服了軟,低聲道,
“你們要多少銀子?”
他也是不得不服軟,他當真是清官倒也罷了,清清白白不怕人查,可若當真招來了錦衣衛,那是一查一個準兒,說不得還要牽連出自己身后的人來,他可不敢賭這幫子倭寇不會狗急跳墻!
那人聽了便笑道,
“縣爺果然是聰明人,花些銀買平安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么?”
“到底要多少銀子?”
鄭縣爺很是不耐煩道,那人伸出了一根手指頭,鄭縣爺借著轎子外頭透進來的酒樓燈光一看,不由怒了,
“十萬兩銀子,你家主子好大的胃口!”
那人聞言卻是愣了愣,沒有說話,鄭縣爺氣哼哼半晌,一咬牙道,
“好,本縣給你十萬兩銀票,不過所寫的書信一定要全數交還給我,還有…我要他本人前來!”
那人點頭將手里的那一封給了他道,
“縣爺放心,我們主人向來說話算話的,這一封信便是誠意!”
鄭縣爺接過信到透風的小口處展開一看,雖說瞧不太真切,但自己親筆所寫的東西,總歸還是能記得些的,見確是真跡,這才狠狠的塞進了懷里,低喝道,
“你快滾吧!”
那人一笑,
“還煩請縣爺您讓轎夫停轎才是!”
“停轎!”
鄭縣爺一聲斷喝,外頭早就累得呼吃帶喘的轎夫那是如釋重負,立時停下轎來,鄭縣爺又喝道,
“你們到那邊鋪子去,給老爺買幾盒點心…統統都去!”
轎夫們連同跟在一旁的長隨都是吃了一驚,不知自家老爺這是鬧得那一處,長隨剛要開口詢問,又被鄭縣爺喝道,
“還不快滾!”
幾人聽出老爺是發怒了,當下不敢怠慢,立時便小跑著離開了,之后轎簾一掀,有人從里頭出來,回身對著里頭的鄭縣爺說道,
“縣爺預備好了銀子,只需寫張條子放在縣衙附近的老槐樹樹洞之中,小的們自會去取的!”
說罷轉身便走了,留下恨恨不已的鄭縣爺在暗中咒罵,
“早說了,不要同這些倭寇們打交道,一幫子不堪教化的禽獸之屬,如何有仁義禮信!”
給骨頭就聽話,不給骨頭就反口咬主人!
這廂待得自己的轎夫們回來,卻是急急吩咐道,
“不要回縣衙,去望海樓!”
轎夫們忙又抬了轎子要去望海樓,卻是起身時又是一陣踉蹌,里頭的鄭縣爺被晃得一腦袋撞到轎壁上,又罵道,
“一幫子沒用的東西,是想晃死老爺我呀!”
外頭轎夫們又是一陣納悶,他們只當還如前頭一般重呢,這起身時使了大勁兒,都差點兒閃了腰,這下子怎得又輕了?
可他們也不敢多問,只得腳步匆匆的將自家老爺抬去了望海樓,鄭縣爺到了望海樓,也不用人領便徑直去了樓頂上的房間,推了門進去,里頭布置的十分香艷奢靡,全掛著水紅的帳幔,錦緞的軟榻上頭,斜躺著一名敞胸露乳的男子,見他來了便笑道,
“孟江兄今兒怎得有空過來了?”
說罷鼻子抽了抽問道,
“孟江兄這是才去趕了酒宴,還未盡興么?”
鄭孟江聞言跺腳應道,
“含章,你還有閑心說笑,那幫子倭寇早說了用不得,用不得,現下好了…反咬一口了!”
說罷將懷里藏著的信扔到了那榻上的人面前,那人懶洋洋看了一眼道,
“這不是你寫的信么,怎得給我看!”
“哎呀…”
鄭孟江把今兒遇上的事兒便講了出來,氣得在屋子里團團打轉道,
“你說說…這是甚么事兒,我堂堂大慶朝廷命官居然會受倭寇要挾,真正是奇恥大辱!”
那榻上的男人聞言噗嗤一笑,沖他招手道,
“孟江兄且先坐下,我還當甚么事兒呢,惹得孟江兄如此動怒,不過幾個倭寇罷了,有何可擔心的,我給你出個主意…”
鄭孟江過去俯耳聽來,半晌才露笑容來,
“好好好!不愧是含章兄,難怪小閣老對你如此器重,果然不是我等可比的!”
待得隔了兩日,那衙門附近的老槐樹樹洞之中,果然被人放了東西,待得放東西的人一離開,便有人閃身過去伸手取了,在手里捏了捏,一轉身就往一旁的小巷中鉆去,不過一個眨眼人便不見了。
不多時,巷口出現兩個人,看著那空無一人的小巷道,
“糟了!竟是沒有跟上…”
“回去…只怕不好向縣爺交待!”
只人都不見了,他們也沒法子,只得硬著頭皮回去復命,待得他們的身影一消失在巷口,那上面的墻頭才跳下一個利落的身影來,
“嘿嘿!”
看著二人離去的背影,那人嘿嘿一笑,這才轉身往巷子里去了!
不多時,那紙條子便到了藤原雄介的手里,藤原雄介識得中原漢字,看完是哈哈狂笑,
“十萬兩銀子啊,十萬兩銀子啊,這…這…眼看就要到手了!”
他原只是想讓人要一萬兩銀子的,沒想到那姓鄭的居然如此慷慨,竟是能給出十萬兩銀子那么多!
“哈哈哈哈…這下子便是回日本再招兵買馬都夠了!”
一旁的裴赫見狀卻是提醒他道,
“藤原兄,十萬兩銀子,可不是小數,那鄭孟江當真肯出這十萬兩銀子么?”
哼!區區一個芝麻小官兒都能拿出這么多銀子來,這姓鄭的到底是貪了多少?
藤原雄介被他一句話提點,總算是清醒了一點,臉色漸漸凝重起來,
“依著尤兄的意思,他這是要耍花招?”
裴赫想了想搖頭道,
“我也不知…”
藤原雄介終究是舍不得那十萬兩銀子,思索良久,一咬牙道,
“管他是刀山火海,我…我都拼了!”
問那姓鄭的要銀子,我去取銀子時死,不問那姓鄭的要銀子,我是現時就死,左右都是死,還不如拼一把!
一旁的裴赫瞇眼看向他,
“即是藤原兄已做決定,那…我便陪你走這一趟吧!”
藤原雄介聞言大喜,
“尤,你真是我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