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方說,如果王謐不能指揮荊州兵的話,那么,他又為什么要幫忙培訓他們?
交給他們各種神秘的技藝?
讓他們返回荊州強大自己的力量,以后就變得更加難以控制?那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你看瑯琊王像是那種缺心眼的人嗎?
成全別人?
犧牲自己?
開什么玩笑!
桓沖這樣問,足以說明,其實他的心里也明白,從今以后,荊州兵的性質總是要有所改變了。
維持原狀的話,現在的合作就不可能再延續下去了。
王謐這樣開放,把所有的兵器技術全都傳授給荊州來的工匠,那是因為他把荊州兵也看成和北府兵一樣的性質。
那就是拱衛建康的,隸屬朝廷的軍事力量。
以后呢,如果大家都是在一口鍋里喝湯的,彼此團結,那么提升荊州兵的戰斗力就等于是提升大晉的戰斗力。
甚至是,如果以后王謐更進一步的話,那就是為新的朝代積蓄力量,都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而已。
但要是桓氏一族還是想要按照老劇本唱戲,王謐可就不會客氣了。
現在,北伐還未開始,中原還未收復,一切都還沒到揭開蓋子的時候,而一旦戰事順利,四海一統,很多事情可就拖不下去了。
到那時候,一直以來盤踞荊州過自己的小日子的桓氏一族就要認真考慮這個問題了。
以后,他們到底還是要自己單干?
還是跟著王謐干?
這其實是一個非常嚴肅的問題,一點馬虎不得。
事實上,現在的荊州兵已經到了做出選擇的邊緣,如果他們夠有遠見的話就該知道,越早做出這個決斷,對他們越有利。
單干?
那是不可能單干的,王謐是什么人?別看現在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但是,他在戰場上浴血奮戰的樣子,桓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這是個狠人,說一不二。
況且,他現在手中掌握著龐大的軍隊,戰斗力非比尋常,很快,這個朝廷也該是他說了算了。
現在連太后都退讓了,主動讓他攝政,這難道還不能說明此人的能力嗎?
他是絕對不會讓荊州兵,譙郡桓氏那么舒坦了。
轉變是必須的,要么就是桓氏放棄自己的軍事力量,乖乖的把荊州兵交給朝廷,不再把持權力。
同時,他桓氏一族的人也要漸漸的從荊州走出來,有能力的,就到朝廷來任職,總之,不能再一直盤踞在荊州,把荊州當成是自己的地盤。
這是基本。
也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
桓氏一族盤踞荊州,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要想把他們的勢力一夜之間就拔除,這自然是不可能的。
一切都要慢慢的來,從王謐的種種表現來看,他也不想和荊州鬧掰,想要和平的解決這件事。
只要你們愿意放棄割據,我們就還可以好好相處,一切就看桓沖的選擇。
桓沖這邊,雖然也隱隱知曉王謐的心意,但是呢,以他的身份,自然不可能現在就表態。
總是要待價而沽的嘛,要端著點,這樣才容易談價錢。
雖然,荊州和朝廷之間的關系不能用金錢來衡量,但是,總的來說,給荊州的將領以及桓氏一族討到一個更好的出路的道理是一樣的。
于是,桓沖滿口答應,至于更多的承諾,也就沒有了,王謐也表示理解。
確實是還沒到時候,只要是雙方能夠在北伐的時候團結一致,現階段來看,也就足夠了。
而對于荊州兵來說,能夠在關鍵時刻不拖后腿,一致向外就已經是重大的進步了。
況且,一向和朝廷不和的荊州兵,能夠在這樣的大戰當中和北府協調一致,這本身就已經表明了他們的態度。
尤其是譙郡桓氏的態度。
我們要不是想要擰成一股繩做事,何必現在參與北伐大戰?就算是平定了中原,對于我荊州到底有什么好處?
多年以來,我們桓氏一族雖然在荊州是呼風喚雨的存在,但事實上呢,我們的勢力也是很難延伸出去的。
想要拓展自己的勢力,那不是一般的困難,畢竟,在大晉,桓氏一族的名聲非常糟糕。
朝廷雖然管不了他們,卻也會防著他們。
也就是說,王謐當政之后,那種轉變對于桓氏一族也是有好處的。
他們的日子雖然不再那么逍遙,權力也沒有那么大了,但是對于家族的發展卻是非常有利的。
至少,從朝廷的角度來看,以及從王謐的角度來看,桓氏一族都不在具有特殊性,朝廷不會防范他們。
他們和其他的大臣都是一樣的,站在同一個起跑線上。
這對于憋屈了幾十年的桓氏一族來說,絕對是重大利好,誘惑力還是很大的。
于是乎,雖然桓沖現在還沒有明確的表示,但是,王謐這邊卻是信心十足。
他相信,桓沖是個聰明人,大戰過后,他會明白自己應該怎么選擇的。
正經事談完,賓主之間的氣氛就更加融洽了。
桓老爺子遠道而來,一頓飯那是沒說的,一定要招待,而徐羨之呢,當然也在陪同之列。
只是,自從桓沖進門,他的表情就很是不自然。
眼神時不時的就要轉到那緊緊跟在桓沖身邊的少年身上,每看一眼,臉上便怒氣更勝。
好似兩人之前就有仇怨似的。
難道,這是荊州的舊愁要拉到建康這里解決了?
還是新仇舊怨全都堆在了一起?
桓沖這個人,嘴皮子還是相當利落的,吉祥話說不完,對徐羨之,他是極盡褒獎,這沒說的,畢竟是自己推薦的人。
不過呢,總是讓人覺得,他沒有盡全力,以他的嘴皮子,完全可以把彩虹屁吹得更加絢爛一點。
而當桓沖把身旁的年輕人拉過來的時候,王謐就瞬間了然了。
對嘛。
最好的愛要留給最好的他。
“大王,這是靈寶,年輕一輩里,就屬他最有本事了,我想把他留在建康做事,也算是盡我桓氏的一份心意。”
桓靈寶弓手行禮:“桓玄拜見大王!”
沒錯了!
桓玄出場!
該來的總會來,對于桓玄的出場,王謐并沒有太驚訝,只是緩緩走上前來,把他打量了一遍。
“果然是少年英雄,既然來了,自然要在建康城里謀個差使。”
“給你自己選,是到北府兵里歷練,還是去朝廷掛個虛職?”
桓沖說的很明白,他帶著桓玄出荊州,就是為了留在建康城的,那就說明,桓沖并不想讓他統領自家的部隊。
或許,在荊州的時候,桓玄已經帶過兵了,對荊州兵的情況很了解,所以,沒有繼續學習的必要。
桓玄想也沒想就答道:“末將愿到北府效命!”
“好啊!”
“有抱負!”
王謐轉向桓沖,笑吟吟說道:“桓將軍,那靈寶我就收下了,你可不要舍不得啊!”
桓沖哈哈大笑,拍著桓玄的肩膀,把這位頗有前途的年輕人交到了王謐的手上。
對于這個安排,桓沖自然也是深切的考慮過的。
桓玄是大哥桓溫的兒子,是小一輩的,人也年輕,如今的形勢,平定北方那是指日可待了。
以后不管是叫大晉朝廷還是什么新的朝廷,總歸是不會再憋屈在江左這一小塊地盤上了。
他媽譙郡桓氏也要因應時代的變化迅速做出調整,盡快融入朝廷的大家庭才是。
只是在荊州打轉,如何能培養出人才?
就是人才,也會無法發揮出全部的才能。
更何況,桓玄的身份也很是敏感。
他是誰?
他是桓宣武的兒子!
都說血脈的事情是很玄幻的,誰知道他有沒有繼承桓溫那時刻想著要造反的基因。
很危險吶!
不說別的,就是如今的中樞朝廷可絕對不敢讓桓氏一族的人靠近建康城。
開什么玩笑?
引狼入室嗎?
放在哪里,都不能讓人放心。
其實嘛,王謐也不太放心,只是,他不放心的理由和桓沖完全不同。
桓沖是基于經驗,而他,則是基于未來。
桓沖只是覺得,他桓氏一族的老底不太好,會不會王謐不愿意接受桓溫的兒子出來歷練,并不是他認為桓玄這個人有什么問題。
相反,老爺子現在覺得桓玄好得很,將來只要能順利發展,必須是個人物。
而王謐呢,他太了解桓玄這個人了!
甚至比他自己都要更了解。
一開始,王謐還并不能肯定,但是,當他看到了桓玄本人,他就確信了。
這個人,絕對不會甘于寂寞的。
他是一定要搞事的!
那怎么說?
既然是個危險人物,不是該把他盡早的趕回荊州,讓他離自己遠一點才對嗎?
這是一般人的想法,王謐是不會這樣想的,他只會覺得,把危險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才是最安全的。
你看桓玄這個人,目前他還只是個十五歲的少年郎,能力和經驗都不足。
把他放回荊州絕對比放在北府更容易惹起事端。
為什么這樣說?
荊州是他們譙郡桓氏的老巢,放他回荊州,只能有一種結局,那就是重復歷史上晉末的那種軌跡。
桓玄繼續壯大力量,等到朝廷不穩,他們就揮師建康,反叛朝廷。
畢竟,對于他這樣的人來說,朝廷怎么做,其實都是在辜負他。從桓玄的種種作為來看,他端的就是個二世祖的做派。
他繼承了他爹的野心和反骨,可是,卻并沒有他爹的能力,至少,他爹當初那樣做,也還是建立在戰功赫赫的基礎之上的。
而且,雖然是希望能夠篡權,但實際上,又沒有真的這樣做,他只是在對朝廷極限施壓,是朝廷主動讓了步。
當然了,所謂的讓步,也是有限度的,最后在狡猾的朝廷和健康狀態不佳的桓溫之間,到底還是桓溫先繃不住了,居然故去了。
這一下,老司馬家的人可以說是拍手稱贊。
哈哈哈!
我大晉果然是天命有歸,你看,這種自爆的事情,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生,這就是老天爺幫忙啊!
想當年的王敦,那也是個不好惹的人物,氣勢洶洶的從揚州殺過來,然后呢?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那個時候,大晉立足未穩,無法應對王敦的挑釁,幾乎也是對他予取予求,什么要求都答應。
只求你不要篡位就可以了。
而王敦呢,性情比桓溫還藥更加暴虐,他是一點不舒服都不能忍的,他立志要踏平朝廷,于是,咬牙切齒的等著和朝廷決一死戰。
要么,就是讓司馬家的人主動讓賢。
誰知,意志越是堅定,他的覆滅就來的越快,竟然就在黎明即將到來之前撲倒了!
王敦也是突然重病不治的!
這樣的劇情反反復復的在大晉的土地上上演,不得不說,司馬家的人確實還是有一把子狗屎運在身上的。
而桓玄呢?
他是桓溫的兒子,自從桓溫給司馬家帶來了極大的麻煩之后,他們就迅速的吸取經驗,再也不重用桓氏一族的人了。
于是,桓玄就是想在朝廷表現,他也沒有機會。
只能窩在荊州,等待時機,這也就可以判斷出,桓玄除了會搞事,其實,他對朝廷來講,并無尺寸之功,這樣的人鬧起事來,可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
全都是由著自己的性子來。
應該說,比之他親爹桓溫還不如呢!
至少,桓溫還知道,如果大業不成就不要毀了百姓們的生活,能忍則忍。
畢竟,他還是有一些情懷的。
想當初,大晉能有那樣的局面,也和他桓溫脫不開關系,有他一份功勞。
拼死拼活的打仗,不就是為了能夠讓自己這邊的地盤更大嗎?
不論如何,桓溫還是明白,軍人的職責就是守衛疆土,于是,對于自己辛辛苦苦保護的地盤,以及在這塊地盤上生存的百姓,還是有一份憐惜在的。
他不想破壞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良好環境,所以,就算最后是中了司馬家的陰謀詭計,也并沒有繼續作亂。
在這一點上,他的兒子桓玄可就沒有這份情懷了。
他的心中只有憤怒,只有仇恨,他認為,朝廷對自己家太過苛待,根本就是敵視自家。
而他這位桓宣武的幼子,就應該承繼父親未竟的事業,扛起反叛的大旗。
而且,歷史上的那一段時間,大晉境內也是烽火迭起,機會不錯,也難怪桓玄會坐不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