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代的貴族子弟,既不喜歡打獵,也不喜歡游藝,最風行的休閑項目就是坐而論道。
既不用浪費體力,更不需要有多么強健的體魄。
還人均五石散,愛好是這種玩意就更不要奢望他們尚武了,那怎么可能呢,太費力了。
于是,在這樣的一種社會氛圍中,王謐能夠擺脫固有的印象,跨上戰馬,沖向戰場就已經算是完成了一次飛躍。
可以說,他能夠在短暫的時間就讓北府兵們振奮起來,并且獲得好幾次大勝,就足以證明,他的實力了。
還有文臣這方面,也還是有所欠缺。
這個也同樣有時代的限制。
隋末社會崩亂,大隋朝廷崩潰之后,很多士子就失去了打工的場所,于是,這些被迫失業的士子,只能自己尋找新的差事,畢竟生活還要繼續不是嗎?
于是,他們有的人投奔竇建德,有的呢,就來到了唐軍的麾下。
都說亂世出豪杰,這些主動投奔的人當中,自然是有不少的庸才,根本不頂用,但其中自然也有很多真正的能人。
而能不能吧這些能人挖掘出來,用到實處,那就要看主帥的眼光了。
就好像是李世民后來做了皇帝自夸的一樣,他認為,作為君主,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善于馭人。
當然了,李世民的言下之意,一定是馭能人,而不是馭庸人。
于是,整個隋末就是一個能人輩出的年代,而那個時候,不只是純粹的士人要四處投奔謀生,就連徐世績那種一方的霸主土豪,也往往不走尋常路。
他資助過瓦崗寨,又投奔了唐軍。
然而,作為一地頗有名望的豪族,其實,他只要能夠在亂世保存自身就足矣,完全沒有必要去趟這一灘渾水。
但是,混亂的年代往往激發了人們的斗爭好勝心理,于是,這些有些家底的豪族也紛紛在各大軍中效力,這又是一股相當有實力的勢力。
于是乎,可以看出,隋末的時候,整個中土大地上的人才儲備還是非常豐厚的。
轉眼間,讓我們再把視線轉回到晉朝末年。
看看瑯琊王手里有幾張牌。
沒辦法,真的沒有幾張。
這個年代,人們的社會生活雖然極其豐富多彩,社會上面的規訓教條也比較少,人人都追求自由,形成了一種風氣。
但是,作為歷朝歷代極少數的,特別推崇道家各種無為學說的時代,晉末的人還有一大特點嚴重的阻礙了瑯琊王收集人才。
那就是沒有進取心,一心務虛。
其實,在古代,很多王朝都不是特別的推崇道家學說的一個根源,就是因為道家的那一套學說,對于他們建立朝廷,并且駕馭一個時代的有識之士沒有好處。
只有人人都追求功名利祿,那些有才學,有能力的人才更容易進入朝廷的視野。
尤其是在還沒有科舉制度的晉朝末年,所謂人才,很多也都是要先有良好的出身,才能進入大臣的后備隊。
那些從天而降的草莽英雄,亦或者是名山隱士,真的很不容易被朝廷發現。
然而,晉末的這些名門望族的子弟,往往還對積極進取成就事業,改變自身處境這樣人類生存最基礎的需求并不熱衷。
究其根本,當然是因為他們沒有這個必要。
你看,要錢有錢,要身份有身份,這些都是與生俱來的,完全是會投胎。
在晉末,只要你掌握了投胎密碼,你就完全可以躺平享受好生活。
在這樣以身份論高低,很多財富利益都可以世襲的年代,作為大世族的子弟,根本不需要努力就可以獲得別人幾輩子也無法企及的財富,那干什么還要努力?
哪里有動力?
根本就沒有目標。
在這樣一群慵懶無所謂的人群當中去尋找合適的文臣人選,確實是有點困難。
好在,還有劉穆之。
這位亂世當中的奇才,雖然四體不勤,但確實是有能力的。
而現在,投奔王謐顯然比歷史上他去投奔劉裕能夠更快的獲得現實的利益。
于是,可以看出,他在北府的工作也是很賣力的。
而王謐自然也會給他應有的回報。
讓事業從這個時代就開始,還是很劃算的,畢竟歷史上的劉穆之,雖然為劉裕鞍前馬后照顧后勤,但是,卻不幸倒在了劉裕稱帝之前。
于是,作為劉裕最為重要的幕后智囊,劉穆之基本上就沒有享受到多少勝利果實。
相反,他的去世還給劉裕造成了極大的困難。
想當年,劉裕都已經帶兵打下了長安,卻迫于種種原因只能放棄,這多重原因當中,自然有劉裕也染病的因素。
同樣的,劉穆之的突然逝世也是一大原因。
沒有了劉穆之,劉裕的輜重補給就不能保證,這樣一來,戰線拉的越長就越讓人擔心。
一方面,劉裕擔心后防空虛無人主持大局,只得放棄了已經奪取的戰果,返回建康穩定局勢。
另一方面,也是因為自己體力漸衰,擔心再不稱帝,用盡全力打拼的事業就要拱手讓人。
劉裕所處的年代是不同的,在他的眼前,是大業未成就身先死的桓溫,還有謀反到了一半就病死的王敦。
老實說,從在大晉的根基來說,這兩個人的基礎都要比劉裕好得多。
他們都是正經的世家子弟出身,雖然手中握有強大的軍隊,但是,朝廷上的人天生就對他們有一種忌憚心理。
畢竟,從根本上來講,他們和朝堂上那些文臣還是同屬于一個陣營,就好像是現在的王謐一般。
而劉裕呢,雖然自稱是劉邦后人,但終究還是赤腳出身,朝廷上的那些貴公子們,沒有幾個人把他放在眼里。
即便是他一時掌控的北府,這些人也并不服氣,只是對于他們來講,最重要的就是維護自己家族在江左的利益。
世家聯盟達成的默契就是,我們誰都不要當皇帝,但是推舉上來的皇帝要維護我們的利益。
在這種背景下,如果劉裕愿意去做皇帝,他們也沒有什么不支持的必要。
而劉裕呢,作為一個草根出身的武將皇帝,做皇帝之前和做皇帝之后,立場肯定是有變化的。
按照他的出身,他天然應該是反感世家群體的,但是,世家的根基深厚,牢不可破,他要想坐穩這個位子也就必須和世家合作。
于是,為了當上皇帝,他可以搖身一變六位帝皇完,但是,在坐上皇位之后,劉裕卻沒有再大開殺戒,對那些以前看不起自己的大臣,也都委以重任,繼續使用。
這就是一種共同合作的關系,而這種關系能夠維系下去,也要得益于兩百多年的南北分治的格局。
正是因為無法完成南北統一,不管是北邊的朝廷還是南邊的朝廷都相對孱弱些,誰都不能把另一邊打服。
于是,這種割據的態勢留只能繼續維持下去,因為無法統一全境,各種人力物力資源就無法得到很好的調動和整合。
不管是北方的還是南方的,相對來說,朝廷對地方的控制能力都是極為有限的。
更不要說那些南北割據對峙線附近的那些城池,更是打仗不停,不要想什么發展商貿了,那簡直是越打越凋敝。
在這種情況下,為了維持半壁江山,身為皇帝,自然要想著盡可能的少折騰,減少付出。
那么和世家合作就是最簡單的維持方式。
但是吧,現在王謐要做的事情,也算是開創一個新的模式了。
此前,他的老前輩王敦曾經也想要這樣做,但是,因為能力有限,目標不夠明確,以至于大業未成。
而現在,王謐就要做突破了!
身為世家為王的年代,一個頂級世家的子弟,居然要站出來主持大局了!
他走上了權臣攝政王的道路!
他可以成功嗎?
他可以突破傳統嗎?
這一切,到目前為止,還遠遠未到塵埃落定之時。
有來有往才算是合情合理,王謐從京口調來了劉穆之和檀憑之兩員大將,也不能沒有表示。
于是,很快他就派人把何邁給叫來了。
這種時候,當然要把手底下能夠調動起來的人馬全都調動起來了。
何邁一到,立刻就笑了。
“恭喜瑯琊王了。”
“好了,我們還是趕快談正經事吧。”
看不慣何邁那種油膩的笑容,王謐趕忙打斷了他,何邁倒也識趣,本來還想揶揄幾句,既然王謐沒興趣,那就算了。
“瑯琊王有何吩咐,但說無妨。”
何邁早就準備好了,就等著王謐一聲令下。
現在終于等到了機會,自然是興奮的不行,王謐看他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也算是放了心。
好啊!
這個差事,交給他最合適。
“現在的局勢已經有了大變,你也不能留在建康了,現在就回京口去,接替穆之,管理好北府。”
何邁很激動,反手指著自己:“你讓我去接替劉穆之?”
“是啊,我思來想去,你比無忌更合適。你為人精明,又圓滑,又細心,現在北府也不需要征戰,你需要做的就是把穆之管理的那些北府日常的賬目,還有兵器輜重的儲備,全都管理清楚,還有兵士的日常操練,征召人馬,這些都需要你和寄奴合作,盡快實行。”
“如今,北府可不只是要對外征戰,還要負責建康城的守備,人馬必定出現短缺,務必從各地征召兵士,擇其優者。”
“我明白了。”
“這些事交給我,你盡可以放心。”
雖然劉穆之具體做的怎么樣,何邁還沒有親眼見識過,但是,他對自己還是比較有信心的。
他也知道,劉穆之作為京口當地涌現出來的奇人,在后勤保障這一塊,確實做的非常出色,況且頭腦也足夠精明,臨危不亂。
但是,何邁也不差。
畢竟,在劉穆之投靠北府之前,攻打襄陽的時候,軍中的許多賬目日常管理,都是何邁來負責的,那個時候,他干的也很不錯。
而后來,王謐回到建康,何邁就開始和堂哥何無忌深度捆綁,何無忌在哪里,何邁就在哪里。
老實說,何邁心里還很是有些不服氣。
他也是有能力的,完全可以充任實事,卻又為什么被閑置了呢?當然了,就算是心里有點怨氣,現在的形勢,何邁也看得很清楚,明白現在完全不是發作的好時機。
而現在,王謐能夠把這個差事交給他,可謂是正中何邁的下懷。
何邁是個聰明人,經過一段時間的歷練,他便發現,相比去打仗,還是做個文官更適合。
既然看穿了這一層,那就應該盡快發揮特長。
“稚遠,讓我去京口,一點問題都沒有,不過,我還有一事相求。”
“何必這么客氣,都好說。”
這么機靈的一個人,突然嚴肅起來,感覺不妙。
何邁扯了扯臉蛋,露出了個明媚的笑容:“我想把身在廬江的妻子接到京口。”
妻子?
等一下,何邁還有老婆的嗎?
看他的狀態,著實是看不出。
“這當然沒問題,你相接就接,問我做什么。”
“這是你的家事。”
“不過,這么長時間了,你都沒有把妻子帶在身邊,這個時候怎么想起來了?”
這件事吧,確實是有點疑惑的。
畢竟,當初幾人在京口相識的時候,何邁就已經離家半年多了,那個時候,在京口,他也是孤身一人。
后來跟隨王謐征戰,身邊也從來沒有家口,王謐雖然猜到,他大概是有妻子的,但是,也從沒從他的嘴里聽說過這么一個人。
都干涸了那么長的時間,他都沒有想起老婆,怎么偏偏這個時候想起來了。
難道,真的是受了何無忌的刺激?
何邁的想法卻很簡單,只見他從容笑道:“當然是因為時局的變化了。”
“現在你做了瑯琊王,我們這一班京口起家的年輕人,自然也要各司其職,原本我打算等到建康城的事務告一段落,就回一趟廬江老家把夫人接過來,卻沒想到,事態轉變的這么快,既然派我到京口去接替穆之,那當然還是大事要緊。”
“不過我想著,這樣一來,我便沒有什么時間再回廬江了,不如現在就把妻子接來。正好,無忌的妻子也還在廬江老家,這一次可以兩人作伴一起到京口來。”
“如此,甚好!”
(本章完)